我親手殺死了我的夫君。
他臨死前顫抖著撫上我的臉,「阿若,別哭。」
真可笑,他是殺了我哥哥的仇人,我怎會為他流淚?
可我的眼睛卻酸澀無比。
1。
第一次見到沈言,他才十二歲。
他是敵國送來的質子,我是千嬌萬寵的公主。
彼時他正被幾個皇子欺辱,他們揪著沈言頭發,把他重重的摁進雪中。
他臉色烏青,嘴唇凍的發白,額頭上的血跡顯得更加分明。
我對上他絕望的眼神,心頭一窒,當即製止了這場鬧劇。
待皇子走後,他恭敬的向我行了一禮,嗓音幹澀,「多謝明若公主。」
可他垂下的眼眸中卻帶著十足的恨意。
到底是年紀小,不懂得掩蓋情緒。
可他這張臉,像極了我早夭的幼弟,我怎忍心袖手旁觀?
我軟下聲來,「若是受了委屈,可來找我。」
他驚疑不定的抬眸,似是在估量我話裏的真假。
「多謝公主好意,但恕沈言不能從命。」他耳際薄紅,不知想到了什麼。
我有心逗他,並未解釋,抬手讓他離去。
翌日,我提著糕點去看沈言,卻又撞見他被欺負。
他被一個太監死死按住,另一太監嗤笑著將飯菜倒在地上,「這飯配著雪才最美味,小皇子定是餓極了,還不趕緊爬過來吃?」
沈言眼眶赤紅,「我不吃!放開我!」
那太監鉗製住他的下巴,一手抓起地上的飯,「這可由不得你!」
「住手!」我冷笑一聲,「沈言是我的人,誰給你們的膽子,如此待他?」
太監們紛紛跪地,「是小人有眼無珠,求公主饒過小人。」
我拉過沈言,他被嚇到了,渾身都在發抖。
「不是說飯配雪美味嗎?把這裏的飯全舔幹淨!不然我要了你們的命!」
太監們爭先恐後的舔舐著,我留下侍衛在外,同沈言進屋。
他垂著頭,「多謝公主又救了我。」
「我昨天的話還算有效,你可想好了?」
沈言臉頰緋紅,一把扯開衣服,緊閉雙眼,「求......求公主庇護。」
2。
我看著他微顫的眼睫,不由笑出聲,「我幫你,不是為了你的身子。」
沈言嘴巴微張,「可......我沒有別的值得你圖謀。」
「你這張臉,與我幼弟很是相似。」我哽咽一聲,「可惜他身子骨太弱,沒能熬過去......」
沈言小心翼翼的湊過來,「公主節哀,沈言願為公主解相思之念。」
自此,我把他當成幼弟,護在身後。
中秋佳節,我偷偷溜出宮宴去找他。
他一人坐在院中,抬頭望月,神情落寞。
看到我,他很是驚喜,「公主,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給你送吃的。」我揚了揚手中的吃食。
「公主,我想家了。」這是他第一次同我袒露心扉,以往都是他聽我說著和幼弟的過往。
「我母親並不受寵,隻是一個小小的才人,但我們互相陪伴,很是開心。」
「楚國戰敗後,父皇才想起我這個不受寵的皇子,以我母親性命要挾,逼著我來這裏當質子。
「我很想我的母親,不知她過的如何?」
我摸了摸他的頭,「不必擔心,我派人打探過,她過的很好。」
沈言淚眼朦朧,「公主,你對我真好,我可以喚你阿姐嗎?」
我心頭一顫,「當然可以。」
從此,我身後多了個小跟班,日日喚著我阿姐,時時都跟著我。
直到,他要回楚國了。
3。
沈言瞞著我,我是從別人那裏得知的,他明日就要離開。
我氣他不告訴我,把自己鎖在屋內,不肯見他。
他在門外站了兩個時辰,我才開門。
外麵下著雪,他臉色被凍的發紫,我又急又氣,「你是傻子嗎?這麼冷的天就非要在外麵凍著!」
他嘴唇哆哆嗦嗦,「可......我不想阿姐怨我。」
我慌忙給他披上大氅,「好,我不怨你。」
他緩了一會兒,「阿姐,我並非有意瞞著你,我不想讓你傷心......」
「沈言,你不說,我就不會傷心嗎?」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包裹,「山高水長,再見麵不知要等到何時,這是我為你備好的東西,有些碎金子和銀票,還有你愛吃的點心,你要好好保重。」
沈言眼圈泛紅,他撲進我懷裏,「阿姐,我不想走。」
我抹掉眼淚,「說的是什麼傻話?你母親還在等你。」
他的眼神裏是我看不懂的深晦,「阿姐,我......」
他並未說完,便換了話題,我們二人聊了許久,恨不得徹夜不眠。
可我抵不住困意,眼皮越來越重,迷糊間我聽到他輕歎一聲,「明若......」
他把我放在床上,輕吻了我的唇後離開。
我瞬間清醒,心頭亂跳。
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整夜未眠,滿腦子都是他吻了我的畫麵。
第二日,我掛著眼下的烏青為他送行,「你......照顧好自己。」
我到底沒有問他那個吻的含義。
他點頭,「明若,乖乖等我......」
他聲音極輕,我根本沒聽清後幾個字,再問他,他也隻是微笑。
我看著他的背影,開始期待下次見麵。
可我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他失蹤的消息。
4。
父皇不滿楚國的求和,派皇兄帶兵攻打楚國。
楚軍不敵,死傷無數,被打的節節敗退。
沈言被派去穩定軍心,皇兄圍剿楚軍,沈言在逃亡中摔下懸崖,生死不明。
聽到消息後,我不甚摔斷了手中的白玉簪,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
此簪是沈言送我的生辰禮,是他親手所刻。他說過,每年都要為我雕刻一隻,可他為什麼食言了?
暗地裏,我派人去找他,都一無所獲。
我開始抄佛經為他祈福,隻求他平平安安歸來。
好在菩薩保佑,在我寫完第三千本佛經後,沈言被找到了。
一晃三年已過,兩國早已停戰,沈言也成了楚國的皇帝。
隻有我知道,他這一路有多艱辛,母親被殺,皇子奪嫡。
但他在寫給我的信中隻字不提,他隻說,「阿姐,我想你了。」
但我沒想到,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南國宣戰。
我知他恨南國殺他的子民,占他的城池。
可我身為南國的公主,怎能與他共情?
怎能不恨他?
我不再理會他送來的信,可他依然半月一寄,最近一封寫的是,「阿姐,我終於能見到你了。」
我心裏陡生不安,第二日南國便被打的潰不成軍。
楚軍勢若破竹,長驅直入,但他們卻在收複失地後停下了。
楚國使節說可以停戰,但他們要黃金萬兩以及我前去和親。
父皇震怒,殺了使節,戰爭一觸即發。
我去見了父皇,他鬢角白發又添,眉眼間皆是鬱氣。
我輕歎一聲,「父皇,讓我去吧。」
「荒唐!你是朕的明若,朕怎舍得讓你孤身一人前去虎穴?」
「父皇,我身為南國的公主,已經逍遙快活數十年,也到了擔起責任的年紀。」
「胡說!前朝大臣無數,天塌了也輪不到你頂!莫再提此事了!」
可不過數日,南國一敗塗地,百姓怨聲載道,齊齊抗議讓我去和親。
父皇眼含熱淚,「明若,是父皇沒用。」
我定定的看著又蒼老幾分的父皇,「能為父皇分憂,是明若所幸。」
5。
我著鳳冠霞帔,隨著軍隊前去楚國。
一路上,我看見戰亂的百姓流離失所,浮屍遍野,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我端坐在床上,靜靜等著沈言。
他雀躍的跑進來,「阿姐,我終於見到你了。」
他小心翼翼的揭開我的蓋子,眼神恍惚,「明若,你好美。」
我平靜的望著他,眼神無悲無喜。
他已長的這麼大了啊!
他躊躇的蹲在我麵前,「明若,你不願意見我嗎?為何......」
我撫上他深邃的眉眼,「阿言,我該怎麼待你?我知道你是為了楚國,可我也做不到把死去的士兵們輕飄飄忘在腦後。」
沈言眼神悲切,他握住我的手,「明若,不要這樣看我。」
他一手遮住我的眼睛,珍重的吻上我的唇。
我沒有回應,他埋進我的懷裏。
少頃,肩頭一片濕潤,他聲音哽咽,「阿姐,不要厭惡我。」
我高懸在他頭頂的手,終究沒有落下。
翌日,沈言帶我去酒宴。
我端坐在他身旁,一女子突然開口,「聽聞南國姑娘皆擅舞,明若公主不如獻上一曲助助興。」
她眼裏是明晃晃的挑釁,其他人也緊緊盯著我,眼裏皆是戲謔。
我狠掐著手心,沈言掰開我的手,強行與我十指交合,「她是朕的女人,以後會是朕的皇後,你辱她便是在羞辱朕!」
「來人,拖下去杖刑!」
那女子麵色慘白,席下大臣紛紛下跪,「皇上,三思啊!她乃敵國公主,怎可做我大楚的皇後?」
沈言將我攬入懷中,嗤笑一聲,「連朕的話都不聽,你們是要造反嗎?」
大臣們麵色惶恐,磕頭謝罪,「臣等不敢!」
沈言眼神厭倦,「真沒意思。」
他橫抱起我,起身離席。
他像隻小狗一樣,在我身上蹭來蹭去。
「你何必為了我與他們翻臉?」我沒忍住問他。
他纏繞著我的頭發,頭也不抬,「這世上沒有一人能欺辱我的明若。」
我心頭一顫,別過頭去。
6。
沈言饒有興趣的將我倆的頭發纏在一起,「明若你看,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想笑他,我們算哪門子的夫妻?又算什麼恩愛?
但我並未張口,微微頷首,隻當沒看到他偷偷剪掉那縷交纏的發絲。
沈言力排眾議,讓我做了皇後。
喝合巹酒時,他眼中有淚光閃爍,「明若,你會愛我嗎?」
我卻始終沒有回答,他發狠似的在我身上動作,可有淚滴在我的臉頰。
睡眼朦朧間,他吻在我的發梢。
眾大臣紛紛逼他廣納後宮,他一概不理,隻在每次溫存後問我,「明若,給我生個孩子可好?」
近日,我頻頻嗜睡厭食,太醫為我把脈,「恭喜娘娘有喜了。」
我有孩子了?
我不由的撫摸小腹,一旁的沈言眼神發亮,可隨即麵色沉重。
是了,這孩子留的下嗎?
我能做皇後已是萬分艱難,若再有孩子......
果然,群臣反應激烈,更有甚者,一頭撞在柱子上。
我主動喝了那碗藥,藥苦的發澀,血從下身湧出,疼痛難忍。
我醒時,沈言伏在床邊,他眼眶通紅,「明若!你就這麼恨我?」
「不然呢?這孩子能留嗎?」我艱澀裝出風輕雲淡的模樣。
沈言氣急了,「好!好!好!柳明若,你夠狠!」
他甩袖離去,廣納嬪妃,一連數日未來看我。
聽聞他常常宿在淑妃宮中,我心裏一陣酸澀。
直到我的生辰,沈言送來一支金釵,「我答應過你的。」
他又拿出另一支玉簪,手上滿是細碎的傷痕,「你之前說碎了,我又給你刻了一支。」
我的眼淚不爭氣的奪眶而出,沈言沉默的抱著我,「明若,多愛我一些吧。」
我們好像和好了,他又夜夜與我同眠。
直到淑妃找上我,她笑容恬淡,說出的話卻字字割心,「皇後還真是厲害,連自己哥哥死了,國都快被陛下滅了,還能笑的如此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