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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麵佛雙麵佛
山野下

01

淩晨十二點,客廳響起了一陣詭異的鈴聲。

那是乞丐硬塞給我的壞手機。

鬼使神差地,我接通了,裏頭是女人歇斯底裏的怒斥——

「5分鐘之內立刻離開家,否則會喪命!」

我僵在原地,感覺從頭到腳一陣涼意。

因為,電話裏的聲音和我的一模一樣!

————

爸爸跟別的女人跑了十五年了。

我發誓一定要努力學習,讓媽媽過上更好的生活。

可數學是我的薄弱科目。

它就像一座大山,高大巍峨,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轉頭。

一張張權威數學大賽的獎狀貼在牆上,密密麻麻的。

三年了,獎狀已經泛黃卷邊兒褪色,可姐姐的榮譽依舊鮮活。

媽媽每天不知道要摸多少遍,紅著眼眶,說,要是你姐姐在就好了。

是啊,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我有些感慨。

她是天才神童,不像我,肯定很快就能算出來。

每次我陷入邏輯怪圈時,她就會敲敲我的腦袋,眼裏帶著狡黠的笑意。

在我不解的眼神中飛快劃下一道輔助線,那複雜的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可惜,阿姐永遠也回不來了。

全國芭蕾大賽公布第一名的那個晚上,我給阿姐準備了驚喜,打電話叫她回來慶祝。

結果,在回家的路上她出了一場車禍。

全身粉碎性骨折。

姐姐是天生的舞者,一時接受不了選擇了自殺。

我輕輕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客廳傳來一陣詭異的來電鈴聲。

似乎是......從垃圾桶裏發出來的。

我愣住了。

那是乞丐硬塞給我的手機。

可是......它明明是壞的啊!

一周前我去鄉下看外婆。

半路上,一個臟兮兮的乞丐攔住了我。

乞丐形銷骨立,野草般的亂發下掩著一雙深陷的眼睛,右手上布滿了惡心醜陋的疤痕。

跟我的臉一樣。

我一心軟,把身上的錢一股腦都給了他。

突然,乞丐給了我一個擁抱。

他看起來瘦骨嶙峋,力氣卻大得驚人。

不顧我的掙紮,強硬地將一部手機塞進了我懷裏。

「小姑娘,好人有好報。」

他的聲音貼在我耳邊,嘶啞得如同沙礫碾過嗓子擠出來。

很快,他鬆開了我。

太陽熾熱的光線下,我看到乞丐的嘴角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勾勒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陰暗,潮濕。

宛若毒蛇。

乞丐笑了笑,「現在,輪到你了......」

是錯覺嗎?

我揉了揉眼睛。

再細看,乞丐明明就是一臉感激,千恩萬謝地走了。

如果不是懷裏的手機,我都要以為是一場無厘頭的夢了。

回到家,我搗鼓了半天,卻發現手機是壞的。

根本沒辦法打開。

大概,那個乞丐精神有點問題。

我沒多想,留著也沒什麼用,就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可現在,壞了的手機怎麼會響?

夜深人靜,歡快的鈴聲是如此的突兀。

咚——

咚——

咚——

如同一個沉悶的鼓點,敲在我心上。

空氣凝結,它循環播放著。

似乎我不接,就永遠不會結束。

夜深,起風了。

濕潤的風吹得數學試卷嘩嘩作響。

乞丐詭異的話縈繞在我心頭。

「小姑娘,好人有好報。」

「現在,輪到你了......」

垃圾桶中發出瑩瑩的藍光,我視線緊緊地黏在手機上,不知不覺中竟然出了一層虛汗,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起來。

我低下頭,神色晦暗不明。

好報。

我能有什麼好報?

鬼使神差地,我彎下腰,忍著惡心從垃圾桶裏拿出了那部手機。

「喂?」

「5分鐘之內立刻離開家,否則會喪命!」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聲嘶力竭的怒斥聲。

「嗡」的一聲,如同一道驚雷劈落至頭頂。

我毛骨悚然,僵在原地。

因為這個聲音,和我一模一樣!

徹骨的寒意一點一點地攀上後背。

我驚恐地一哆嗦,手機滑到了地上。

屏幕不斷地閃爍,那個聲音焦灼不安,尖叫聲似乎要把屋頂衝破。

「許寧,快跑,還有三分鐘!」

三分鐘。

什麼三分鐘?

跑。

為什麼要跑?

我吞了吞口水,嘴唇仿佛被黏住,試著張了張嘴,才艱難地發出幾個音節。

「你,是誰?」

在我問出這句話後,電話中隻剩下微弱的電流聲。

靜。

死一般的寂靜。

難以言喻的恐懼像一雙大手,用力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焦躁地來回踱步,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咯咯咯。」

那聲音怪笑。

「許寧,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我......我是你啊。」

我天生遲鈍,小時候連話都說不利索。

村裏人都罵我是小結巴,姐姐教了我很久才好。

可說話時也能聽出微妙的停頓。

現在,這聲音居然連這停頓都一樣。

我不信,下意識朝屏幕看了一眼。

這一眼,嚇得我手腳發軟。

屏幕上顯示著「通話中」。

不是提前播放的錄音,不是整蠱的視頻。

甚至,這個手機裏根本沒有電話卡!

難道,這個電話真的是未來的「我」打來的?

「時間到了!」那聲音幽幽歎息,「下次你會相信我的。」

「嘟」一聲,電話掛斷了。

猝不及防,手機息屏了。

屏幕上映出一張蒼白、驚恐到扭曲的臉。

那是我的臉。

窗外電閃雷鳴,狂雨亂點,一棵歪脖子樹被吹斷橫在窗前砸落電線。

「刺啦」頭頂的白熾燈閃爍了兩下。

燈,滅了。

黑暗裏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激烈、淩亂。

防盜門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開了。

走廊黑漆漆的,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濃重的夜色下,好像藏著什麼東西。

我瞳孔驟然一縮。

它在動!

它出來了!

它......向我走過來了!

十米。

......

五米。

三米。

......

漸漸地,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它來了!

夜色似乎有生命力一般緊緊地將我裹挾。

四肢百骸傳來劇烈的疼痛,我想要呼救,卻發不出聲來。

整個人像被淹入水中,四麵八方的水淹過口鼻,巨大的窒息讓我絕望無比。

我瘋狂掙紮。

試圖去夠,去抓。

恍惚中,又看到了那個佛像。

月光下,佛像悲天憫人,似哭非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猛然間,我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詭異的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

眼前開始發白,天旋地轉。

再一抬頭,我居然站在了馬路中央。

汽車飛馳而過,鳴笛聲、叫罵聲混合成一片。

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天空湛藍,沒有一絲雲彩,假的像是有人用藍色彩筆朝天空狠狠塗了一下。

奇怪,太奇怪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臉茫然。

幾米處,一輛大眾瘋狂加速,眼看著就要撞到我了。

我下意識抬手去擋,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車子穿過我的身體,仿佛科幻電影中的慢鏡頭,卡頓慢了一秒,就迅速融入車流消失不見了。

一個怪誕的念頭湧上心頭。

我,真的死了!

可,殺了我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很快,我就知道了我死亡的原因。

馬路對麵,巨大的屏幕上播放著時事新聞。

主持人一臉沉痛。

「2032年6月21日晚12:05分,鑫源小區18歲女孩寧寧(化名)死亡,根據警察初步鑒定,定性為跳樓自殺......」

照片上,「我」眼睛驚恐地瞪大,身下是大片的血跡,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

12:05。

電話裏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在五分鐘內死了。

我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

聚集的人群惋惜出聲,「唉,都是學習壓力太大了。」

有人認出了我,搖著頭感歎。

「這個女孩是不是神童許安的雙胞胎妹妹?除了臉上這個胎記,長得真的一模一樣,可能是有個神童姐姐對比,壓力太大一時想不開吧......」

「是啊,據說她自殺是因為數學題做不出來!」

我怔怔地站著。

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往頭上湧。

不、不是!

他們在說什麼天方夜譚!

我家在一樓,怎麼可能跳樓死了!

可所有人都覺得再正常不過,他們或惋惜或高高掛起,我大聲反駁,試圖向他們解釋,一伸手,手卻輕飄飄地穿過了身體。

哦,我忘了。

我已經死了。

我絞盡腦汁,瘋狂回憶。

「一樓怎麼可能摔死,又不是科幻電影,也沒到世界末日,我甚至沒走到窗戶麵前,唯一、唯一的不對是那部手機。」

我目光竄出火光,「對,就是那部手機!」

電話中說「下次」我就會相信......

等等,下次?

瞬間,巨大的喜悅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我猛然間起身,差點撞進一個人懷裏。

這人一身長袍,臉頰消瘦,似乎在哪見過,看打扮是個道士。

「咦,你這鬼居然能現身?」他捋著胡子一臉驚奇。

我警惕地回退,扭頭跑得飛快。

我可不想當個冤死鬼不明不白地被收了。

一路狂奔回到家。

我媽正跪在佛像前,抱著兩張遺照泣不成聲。

她瘋狂磕頭,一個接著一個,很快額頭都磕破了,血流了下來,我媽卻好像感受不到疼一樣,隻是一個勁地求神拜佛。

「求佛祖保佑,把寧寧和安安還給我吧!」

「隻要她們能回來,我隻要我的女兒!」

我媽給我和姐姐取名許安、許寧。

安寧、安寧。

是希望我們平安長大。

可惜,我和姐姐長不大了。

我鼻頭一酸,不忍再看。

好在我媽沒扔掉那部手機,和姐姐的遺物一起放在了箱子裏。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調整手機時間。

2032年6月21日12:00整。

我死亡的前五分鐘。

按下按鍵的那一瞬間,豔陽高照的天空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像有精怪在作法一般,溫度驟然下降,凜冽的風吹得我不得不閉上眼。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漸漸停了。

就連風聲都靜止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暫停鍵。

我忐忑地睜開眼。

桌上是做了一半的數學題,草稿紙被揉成一團,供奉佛像的香燃了一半,杯子裏的茶冒出一縷熱氣。

指針正好指向11:59。

我,真的回來了!

緊接著,垃圾桶迸出一抹光亮。

我心中一緊。

熟悉的鈴聲在死寂的空氣中蕩開。

我知道。

那個電話,又來了。

或者說,「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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