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全職媽媽。
晌午,從醫院大門邁步出來,途徑烤腸攤兒,閨女小嘴一噘:“媽,我餓了。”
我掏出手機準備掃碼買單,屏幕卻彈出個冷冰冰的提示——餘額不足。
唉,剛剛給小兒子交完醫藥費,兜裏的錢真真是分毫不剩。
無奈之下,我給老公發了條微信,簡單明了。
“孩子想吃兩塊錢的烤腸,回家的公交也得兩塊,能轉點不?”
信息發送出去,我盯著屏幕,等待他的回複。
好一會兒過去,他總算回了個消息,還捎帶著五塊錢轉賬。
“杜嬌嬌,你把我當自動取款機呢?成天跟我要錢,你以為我這錢是天上掉的還是地上撿的?”
我徹底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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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小閨女點點津津有味地大口咬著烤腸,我喉頭不禁一動,生生把湧上來的口水又吞了回去。
“媽媽吃。”點點好像感覺到了我的眼神,居然把隻剩一點的烤腸遞到我嘴邊。
“點點乖,媽媽不餓,你自己吃吧。”我努力擠出笑容,鼻子卻是一酸。
她似乎有點猶豫,但最終還是三下兩下,把烤腸全塞進了小嘴。
我趕緊用手背輕輕按住發酸的眼角,生怕眼淚會沒出息地掉下來。
真是夠諷刺的。
真是荒謬至極,一個堂堂985畢業的我,竟然淪落到連一根澱粉腸都買不起的地步。
回到家中,安頓好孩子們,強烈的饑餓感使我暈頭轉向。
啃了幾口幹硬的饅頭,才勉強穩住思緒,卻赫然發現濕透的印花T恤緊貼在身上,顯露出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汗漬。
這時,點點蹦蹦跳跳地從房間跑出,手裏捏著一塊巧克力:“媽媽,給你吃,超級甜哦!”我撫摸著她的臉頰,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我有些疑惑,上月買的巧克力,點點這麼愛吃,怎麼會留到現在?
她解釋道:“這是前兩天奶奶給弟弟的,奶奶走後,弟弟偷偷給了我兩塊。真的好甜啊,我已經吃了一塊,這塊給媽媽。”
她還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婆婆對待點點和樂樂的態度截然不同,顯然是受了重男輕女觀念的影響。
對此,我深感厭惡。
然而,當下我依賴丈夫生活,隻能對他的言行以及婆婆的偏見一再忍讓。
說起來,我本不必過得如此艱難。
嫁給夏易後不久,我們就迎來了點點。
作為獨生女,我一直認為養育孩子重在質量而非數量,加上高昂的養育成本,從未考慮過再生一個。
夏易卻總是一副軟磨硬泡的樣子:“老婆,再生一個吧,說不定下一個就是男孩呢。”
我不解:“女孩怎麼了?我也是女孩,照樣考上985,經濟獨立,為何非要男孩?”
他回答:“唉,還不是因為咱媽,農村人,對男孩有種執念。”
回想起婆婆對點點的冷漠神情,我這才恍然大悟。
我堅決反對:“都什麼年代了,養孩子要精細培養,再說我還要上班,現在帶一個點點已經很累了。”
見我態度堅決,夏易隻能暫時打消這個念頭。
誰知,我卻意外懷孕了。
夏易欣喜若狂:“你看,這就是緣分!我們夏家要有兒子啦!”
聽到這話,我心裏很不是滋味,誰能保證這一胎一定是男孩?
如果是女孩,他還會這麼高興嗎?
更何況此時我剛重返職場,點點還未滿周歲。
雖然我在事業單位工作,不用承受996的高壓,但接連休兩次育兒假,哪個單位能無怨無悔?
我試探性地說:“夏易,要不這個孩子我們別要了?”
他卻輕描淡寫地回應:“哎呀,你想什麼呢?你那份工作一個月就那麼幾千塊錢,辭了算了,我養你。”
當初為了家庭穩定,我放棄了高薪職位選擇了事業單位,工資確實不高。
當我表達不想留下這個孩子的意願時,婆婆直接打電話來對我一頓指責:“杜嬌嬌,你肚子裏可是我們夏家的孫子!必須生下來!”
那時,盡管內心極度不滿,但考慮到日後要與夏易共度一生,我沒有與婆婆針鋒相對。
最終,我妥協了,辭職專心待產。
孩子出生,果然是個男孩。
婆婆抱著孫子樂得合不攏嘴,夏易則在一旁玩著手機,躺在床上虛弱的我渴得要命,還是點點幫我倒的水。
年僅兩歲的她一心想著給媽媽倒杯熱水,卻不慎打開了熱水龍頭,把自己燙得哇哇大哭。
婆婆抱著孫子隻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說:“沒事,燙一下而已,塗點豬油就好了,別那麼嬌氣。”
我無力起身,反複催促後,夏易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手機,帶點點去了醫院。
我們都低估了二胎的“吸金”能力。
以前隻有一個點點時,我有工作,雖然薪水不高,但收入穩定,養活我和她綽綽有餘。
如今,夏易月薪雖有小幾萬,卻要承擔四口人的開支,壓力驟增。
他的工作看機遇,收入極不穩定,有時一個月隻有幾千塊。
我體諒夏易賺錢不易,便一直動用個人存款補貼家用。
久而久之,存款耗盡,我不得不向他要錢。
他對此愈發不悅,似乎將我視為隻會伸手要錢、無所事事的負擔。
“杜嬌嬌,你整天在家,怎麼就隻知道要錢?你已經和社會脫節了,知道現在賺錢多難嗎?”
今天起床實在早,還醫院跑了一天,我疲憊不堪,在沙發上打了個盹兒。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竟然已接近傍晚六點。
我猛地坐起,掉了一個什麼東西下去,低頭一瞧,原來是點點貼心給我蓋的被子。
屋內傳來碗碟碰撞聲,緊接著是點點稚嫩的話語,“樂樂,噓——別吵醒媽媽,她睡著了,她很累。”
“噓!媽媽累。”樂樂模仿著點點,低聲附和。
我步入房間,隻見床上鋪滿了蔬菜,有的切得歪歪斜斜,有的被撕扯得慘不忍睹,鍋碗瓢盆裏零星裝著些蔬菜和調料。
見我醒來,點點笑盈盈地說:“媽媽休息,我和樂樂做飯給你吃。”
我輕輕拂去孩子們臉上的菜葉,心中湧起滿滿的幸福感,此刻覺得,沒有什麼比給予點點和樂樂一個溫馨快樂的家庭更重要。
正當我們三人嬉笑打鬧,準備動手準備晚餐時,門鎖“哢嚓”一響。
“樂樂小乖乖,奶奶來啦!”婆婆熟悉的聲音傳來。
她擁有我家鑰匙,想來就來,隨心所欲。
我急忙迎上前去。
婆婆放下手中的餅幹巧克力,掃了一眼餐桌,陰陽怪氣道,“我家夏易真可憐,辛辛苦苦在外工作一天,回家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哪像你這媳婦,舒舒服服在家待著,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就帶帶孩子,不知道哪家的媳婦有你這福氣。”
我強擠笑容,解釋道:“媽,今天樂樂生病了,從醫院回來得晚……”
話未說完,她便打斷:“杜嬌嬌,你怎麼帶孩子的?就帶個娃都能帶病了?哎喲,我的心肝寶貝,奶奶看看。”
她連鞋都不換,徑直衝進臥室。
我慌忙拿著拖鞋跟進去,還未進門就聽見她大聲責問:“哎呀!你們在搞什麼鬼?你媽怎麼不管你們?”
點點膽怯地回答:“我們想幫媽媽做飯。”
婆婆伸出手指戳向點點額頭:“你媽沒手啊?要你們做飯?淨添亂!”
她一把拽起樂樂,摟在懷裏:“哎喲,奶奶的小寶貝,你是男孩子,做飯是女人的事,你跟姐姐湊什麼熱鬧?”
接著又瞪了點點一眼:“你別帶壞你弟弟!他跟你不一樣!”
點點受了委屈,嘴巴一癟,握著勺子不知如何是好。
我剛要安慰她,婆婆滿口黃牙在樂樂臉上親了幾口:“樂樂的媽媽不喜歡樂樂,不做飯給我們樂樂吃,就知道偷懶,爸爸和奶奶最喜歡樂樂。”
我忍不住出言製止:“媽,您怎麼能這麼說?孩子會當真的。”
婆婆抬頭瞥了我一眼:“小孩子懂什麼?一會兒就忘了。”
短短時間,我與婆婆周旋不斷,根本無暇做飯。
夏易即將到家時,我正在廚房洗菜,出來拿菜,卻發現婆婆用厚厚的被子裹著樂樂,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還喂樂樂吃糖。
樂樂小臉通紅,顯得無精打采。
他患的是化膿性扁桃體炎,病情剛剛好轉,仍在發燒,發燒最忌諱捂熱,否則後果嚴重。
我趕緊將棉被從樂樂身上撤下。
“媽,孩子發燒不能捂,散熱不良會出大事的。”我耐心解釋。
作為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我知道這些基本常識,但婆婆是地道的農村婦女,小學都沒讀完,她更願意相信經驗與偏方,對有數據支持的科學知識置若罔聞。
“我的孫子我能害他?夏易小時候發燒哪次不是這麼捂出汗就好了?你少看點那些沒用的書,多想想怎麼當媽、做好媳婦吧。”
說著,她又要拿起被子給樂樂蓋上。
我頓時有些火大。
“媽!我都說了,不能捂!”
為兒子的健康,我毫不退讓,一把奪過棉被扔在地上。
婆婆顯然沒料到我會違逆她,愣了一會兒,怒氣衝衝地指著我喊道:“你這是幹嗎?你看看你幹的是當媽該幹的事嗎?”
就在這混亂之際,夏易推門而入,隻見棉被散落在地,樂樂嚎啕大哭,婆婆漲紅著臉衝我咆哮。
我下意識地抱住樂樂,躲在他身後。
“怎麼了?”夏易皺眉詢問。
“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婆婆咬牙切齒,“我寶貝孫子都發燒了,你看她,給孩子穿這麼少,我拿被子給蓋還不讓,這不是明擺著不想讓孩子好嘛?”
我沒有說話。
事實真相一目了然。
夏易這書呆子,發燒不能硬捂的道理他還能不清楚?
他斜眼瞥我,說:“嬌嬌,媽哪不是想把心都掏給樂樂?你就順著她點兒,犯得著為這事兒生氣?小孩兒就是有點小感冒,趕緊跟媽道個歉。”
這話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岔了。
可能感覺到了我眼神裏的驚訝,夏易躲開我的視線,看向空蕩蕩的餐桌:“飯還沒準備好呢?”
婆婆陰陽怪氣地炫耀:“你嫁的哪是媳婦,分明是請了尊菩薩,天天在家等你回來供著。”
“杜嬌嬌!”夏易語氣裏帶著不悅,“你在家裏閑著沒事幹,就帶帶孩子,我在外麵辛苦賺錢養家,回家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你一分錢沒掙,我還倒貼家用,就不能體諒體諒我?”
他說的“倒貼”,是指我要四他給五的那多出來的一塊錢?
是連買根烤腸都得精打細算的那多出來的一塊錢?
想起這些年默默承受的一切,眼眶忍不住泛紅。
我也是爸媽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寶貝,一路順風順水畢業、工作,怎麼淪落到伺候他們全家、忍氣吞聲、無處申冤的地步?
眼淚滑下來,滴在印著我和倆孩子塗鴉的手機屏保上,我管它叫“樂點一家”。
那時候剛生下樂樂,我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還覺得冤枉?”婆婆冷嘲熱諷,“別以為心裏想什麼能瞞過我。杜嬌嬌,你要遵守做媳婦的規矩,孝敬公婆,伺候老公,教育孩子。”
“不然,你一個三十好幾、沒工作靠男人養的女人,還想翻天不成?”
這幾句話像針一樣紮進我心裏,緊握的拳頭不知不覺鬆開了。
沒錯,在社會眼裏,我已經沒什麼價值了,連自給自足都做不到。
“媽媽別哭。”小點點輕輕拉拉我的手,特別堅定地說,“爸爸、奶奶,媽媽今天累了,你們別怪她。”
孩子手心的溫度像一股暖流湧進我心裏,我突然有了力量。
“今天不做飯了,我累了,要休息。”我抹掉眼淚,態度堅決。
“你一天到晚在家還喊累?”夏易皺著眉頭不滿意,“我都不抱怨,你有什麼資格喊苦?”
“翅膀還沒硬就想飛?”婆婆火上澆油,“花錢的哪有賺錢的累?想當年我帶四個孩子,還要種地,哪像你這麼矯情?”
然後,她又開始沒完沒了地數落。
我本來想回房間清淨一會兒,可是夏易一直袖手旁觀,一聲不吭。
我的心,徹底涼了。
我轉身回屋收拾衣服,打算先去朋友珊珊家住幾天。
婆婆在後麵破口大罵:“滾就滾,把你那個賠錢貨閨女也帶走!”
我擔心點點在這裏受欺負,就帶她一起走。
樂樂雖然還沒全好,但已經好多了,估計婆婆也不會虧待他,留在這裏應該問題不大。
我親親樂樂掛著淚痕的小臉,告訴他媽媽很快就來接他,然後牽著點點的手,心如刀絞地離開了。
沒想到,我剛走出家門,他們就把我的兒子送進了ICU。
我匆忙趕到醫院,婆婆一看見我就低下頭,不敢看我。
醫生搖搖頭說:“孩子家人用燙酒給他全身擦浴退燒,孩子太小,結果急性酒精中毒,腦子傷得很重,情況很危險,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兩腿一軟,勉強扶住椅子才站穩,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臉上癢癢的,原來早就淚流滿麵了。
夏易拿著繳費單過來,看見我,眼神躲閃了一下,但看到單據上的數字,腰杆又挺了起來:
“怎麼現在才來?”
“夏易,你讀了一肚子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我幾乎是在尖叫,“用燙酒給小孩子退燒……你怎麼不攔著你媽?”
也許是我長期以來的逆來順受讓他們母子倆措手不及,此刻他們愣了一秒。
夏易回過神來,對我大聲嚷嚷,聲音卻比平時低了八度:“什麼你媽怎麼樣?現在的結果是我們想看到的嗎!她還不是為了樂樂好?”
“我不活了!”婆婆順勢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嚎啕大哭,“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孫子,媳婦居然說我害了他!”
“媽,您起來。”夏易去扶她,回頭惡狠狠地瞪我,“杜嬌嬌,你知道樂樂住ICU要多少錢嗎?我剛交了幾萬塊押金,你呢?你能拿出來一分嗎?”
用“錢”這兩個字壓我,這對母子倆真是百試不爽。
剛才在珊珊家,她問我為什麼能忍受毫無界限、巨嬰一樣的婆婆和老公,為什麼不離婚。
我說:“你沒結婚沒孩子,不知道現實有多殘酷。我這個沒收入的家庭主婦,離了婚,孩子沒爸,我沒工作,你說我們拿什麼過日子?”
現在,“錢”這兩個字就像冷水兜頭潑下來,讓我從頭涼到腳;而“離婚”這兩個字卻在我腦海裏熊熊燃燒。
我要離婚!
我要帶著孩子離開!
我要讓我的孩子在健康快樂的環境裏長大,我要給他們一個充滿愛的避風港。
更重要的是,我要找回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