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說法國人喜歡吃黑鬆露,所以他們很洋氣。
為了讓準備出國留學的小兒子更洋氣些,婆婆頓頓給他煮來吃。
她下雨後跑去公園撿菌子,說這樣可以省不少錢。
我勸說了她無數次,這些野生菌菇大多有毒,吃了要進醫院。
婆婆卻朝我吐口水,說我就是嫉妒她兒子能出國成為人上人。
終於,小叔子兩眼一黑,躺了板板。
婆婆恨毒了我,趁我不注意時把我和繈褓中的女兒推下了樓。
我和一歲的女兒倒在了無人的樓梯間,血流過多而亡。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婆婆去公園撿菌子那天。
.....
孩子的啼哭,像是夜半驚雷,硬生生把我從睡夢拽回現實。
睜眼瞬間,婆婆趙桂芳正不耐煩地將我大哭的女兒“砰”一聲擱到床上,孩子一時喘不上氣,咳得滿臉通紅,口水和眼淚混成一片。
“一生病就不想碰孩子,這賠錢玩意兒我可伺候不來,我還得忙著給我兒子撿菌子呢!”趙桂芳嘴上不停抱怨著,吐了口唾沫以示不屑。
窗外天邊掛著雨後彩虹,趙桂芳已全副武裝,帽子雨靴一樣不落。
今日,又是她為寶貝小兒子搜羅美食——菌子的好日子!
我竟然重生了?
我忙摟過哭得滿臉緋紅的女兒,心中既疼惜又慶幸,感謝上蒼給了我彌補的機會。
上一世,因高燒臥床,隻好請婆婆暫時照顧孩子。
哪知,她卻將年僅一歲的娃娃丟在客廳,自個兒跑去公園撿菌子。
當我掙紮起身,隻見女兒從沙發上滾落,額頭上腫起一個駭人的包。
望著趙桂芳那準備出門的架勢,我沒再如前世般阻攔。
她若真要去找那些“毒”菌子,隨她去吧,遭殃的又不是我。
趙桂芳不耐煩地扯開我的被褥,頤指氣使:“送我去公園,我這身子骨擠公交不方便!”
她說市郊的森林公園菌子又大又鮮,她寶貝兒子就得吃這種高級貨。
我淡笑應允:“好,都依您。”
隨即撥通丈夫唐浩軒的電話,讓他開車接送趙桂芳。
電話那頭,唐浩軒明顯不滿,不願讓母親繼續撿菌子。
趙桂芳一把奪過手機,大聲嗬斥:“你弟弟將來是要幹大事的,你個窩囊廢別攔著!今天你不來接我,我就死給你看!”
言罷,竟順勢躺地,撒潑打滾,還變戲法般掏出繩子,作勢要懸梁。
我按住欲“尋短見”的趙桂芳,勸唐浩軒莫違母命。
“浩軒,媽要去做就讓她做,得懂得疼弟弟,懂嗎?”
電話另一端,唐浩軒語塞:“雅雲,你當真這麼想?”
趙桂芳趁機挺直背脊,教訓道:“你們倆要識相點,往後才有你們的好日子過!”
我沒多言,隻點頭附和,以求安寧。
最終,唐浩軒拗不過,駕車陪她去了森林公園。
待她滿載而歸,一臉得意地拎著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內裏裝著許多菌子。
我上前查看,卻被趙桂芳猛地推開:“瞅啥?就憑你,也配嘗這種高檔貨?”
她如護犢子般捍衛著那袋菌子,生怕我染指。
我淡淡回座:“這種好東西我是無緣消受,家中唯有阿豪能享此殊榮。”
今日趙桂芳所帶回的,非比尋常,乃是網上屢屢提及的吃了能看見小人跳舞的紅網牛肝菌——見手青。
這種菌子含有劇毒,吃了會出現嘔吐、腹痛、腹瀉等胃腸道症狀,嚴重一點會出現“小人國”幻覺和其他神經精神症狀,中毒嚴重者甚至死亡。
而趙桂芳偏不信邪,認為是鄰居們的陰謀,想自己去撿,才胡編亂造。
我連忙將女兒抱遠,生怕沾上一絲病菌。
趙桂芳高昂著頭,炫耀小兒子即將出國,法國那邊人家都是吃黑鬆露,他也要提前適應適應,過過高檔生活。
唐俊豪,趙桂芳的小兒子,嬌慣得蠻橫無理。
說是要出國深造,實則是揮霍了學費,在外遊手好閑。
這些,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我都不會向趙桂芳透露。
她心愛的兒子已被寵壞,而她依舊視其為最有出息之人。
我敷衍道:“對對對,這大菌子吃了好,阿豪將來定是人上人!”
趙桂芳提著袋子進了廚房,還不忘電話通知唐俊豪,炫耀戰果。
電話彼端,唐俊豪樂嗬嗬地回應,叮嚀母親看緊菌子,以防被我們偷吃。
偷吃?他們哪裏知曉那其中的危險!
廚房內,趙桂芳哼著小曲切菌子,然後直接擺盤。
是的,外國人都喜歡吃生的,她自然也跟著有樣學樣。
唐浩軒丟下鑰匙,想來抱女兒。
我心頭不舒服,閃避了他的手:“你還是幫媽做飯吧。”
前世,我與女兒慘遭趙桂芳推搡墜樓時,唐浩軒並不在旁。
樓梯間,我擁著漸漸失去溫度的孩子,自己的生命也隨之流逝。
在生命最後的瞬間,我滿是對他的怨懟與不滿。
若非他一味縱容母親與弟弟,我和女兒何至於淪落到那般境地。
唐浩軒尷尬地撓了撓頭:“雅雲,別生氣。”
話音未落,廚房突然響起驚恐的尖叫。
趙桂芳手裏握著一隻大菌子,抱怨連連:“這玩意兒的顏色醜死了,剛切開就變成青的,影響胃口!”
我靠在門框,冷眼旁觀趙桂芳的動作。
唐浩軒直接走過去,把菌子奪過來,扔進垃圾桶:“媽,這玩意兒有毒的,你咋就不聽勸呢!”
趙桂芳撇嘴:“你懂什麼?下賤的東西就吃不來洋玩意兒。”
說完,她猛地一腳朝唐浩軒小腿踹去,力道不小。
瞥見那菌子被丟進垃圾桶,趙桂芳如同發了狂,撲向唐浩軒。
我眼疾手快,將她推開。
她瞪著充血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唐浩軒:“誰讓你扔的?就因為你嫉妒阿豪!我早該掐死你算了!”
隻見她又從垃圾桶撈出菌子,連洗都不洗,繼續切。
唐浩軒還想勸幾句,我拽著他離開了廚房:“你勸也沒用,他們樂意吃就隨他們吧,別操心了。”
本以為他會反對,畢竟以前他為這類事跟我爭執不少,今天他卻隻輕輕一笑:“都依你。”
餐桌上,趙桂芳給唐俊豪碗裏夾滿了菌子,顏色青紫,看著就讓人倒胃口。
唐俊豪卻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整盤獨占:“媽做的太好吃了,味道簡直絕了!”
趙桂芳笑眯眯的,渾然不覺自己的臉已經泛青。
這樣的場景,我已司空見慣,唐浩軒還想勸說,卻被趙桂芳冷冷打斷:“喲,你也饞了?想跟你弟搶菌子吃?”
唐浩軒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對趙桂芳的冷言冷語習以為常,他皺了皺眉,默默放下了筷子。
唐俊豪在旁幫腔:“哥,你別忘了,你隻是撿來的,哪能和我比呢?”
因著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唐浩軒忍耐了這對母子多年。
我握住唐浩軒藏在桌下的手:“媽,浩軒不是那個意思,阿豪想吃多少都行,你們盡管享用。”
這頓飯,唐俊豪吃得滿臉油光,仍意猶未盡。
他抹著嘴:“媽,下次換個口味,我都快吃膩了。”
趙桂芳連連答應,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就像期待著什麼重大喜事。
算來,唐俊豪連續吃了近一個月的菌子,臉色明顯蠟黃了不少。
趙桂芳寵愛地拍著兒子的臉:“兒子真能吃,媽下次再多做點。”
再這麼吃下去,唐俊豪的命恐怕要被她親媽親手葬送了。
夜裏,我去廚房給女兒泡奶粉,見趙桂芳還在忙碌。
聽見我的腳步,她猛然回頭,那模樣嚇得我心驚膽戰。
她的眼睛紅腫得厲害,眼角還滲著黃綠色的膿液。
趙桂芳卻毫不在意,處理過菌子的手習慣性揉搓發癢的眼角。
我皺眉提醒:“媽,你真的不覺得眼睛有問題嗎?”
那感染流膿的眼睛,遠遠就能聞到一股異味。
一句話竟惹得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對我呲牙咧嘴。
我實在不明白她的敵意從何而來,她竟抓起菌子要往我臉上扔。
我靈巧一閃,躲過了。
趙桂芳那鬆弛的臉龐掛著不悅,嘀咕著:“不過是進了點灰,你這個狠心腸的就盼著我瞎!”
她撿起地上滿是塵土的菌子,啐了口痰,也不管是否幹淨,直接塞入冷藏袋。
我想接熱水,卻被她擋在門外。
“冷水泡奶粉不行嗎?這熱水我是留給阿豪熱牛奶的。”
她壯實的身體倚在門框,一副不容商量的姿態。
望著滿地菌子殘渣,我胃裏一陣翻騰。
回房後,我立刻讓唐浩軒買了一台飲水機,安置在主臥。
廚房裏的菌子橫行,我不免心有忌憚。
趙桂芳將菌子冷凍備著,不日又要出門撿菌子。
我不願同行,她便在小區裏嚎啕大哭,說我虐待老人。
懷裏女兒被驚得臉色慘白,我忍無可忍,在鄰裏眾目睽睽之下,甩了她一耳光。
趙桂芳的哭聲驟停,錯愕地望著我:“你敢打我?你這個惡毒的媳婦,竟敢動手?”
以往我對她總是畢恭畢敬,未曾有絲毫怠慢……
隻因她擔著唐浩軒養母的名,養育了我心之所係。
然而,當我和唐浩軒盡力盡孝之時,她卻日複一日挑戰我們的底線。
我猛地推開趙桂芳,不帶半點溫情:“這懲罰難道不應得嗎?孩子那麼小,你怎忍心讓我們娘倆冒雨拾菌子?”
嬰兒車裏傳來孩子斷斷續續的咳嗽,讓周圍的人心頭一緊。
圍觀的鄰裏風向突變,紛紛指責趙桂芳的不對。
一位大嬸好意勸導:“路旁菌子可能有毒的,大姐您沒關注健康常識嗎?”
趙桂芳非但不領情,反指大嬸嫉妒她兒子要出國。
大嬸急了,與她爭執起來。
無人預料到趙桂芳竟這般無恥。
她竟在眾人前脫下褲子,誣賴男鄰居們輕薄。
男士們連忙四散,生怕被這瘋癲婦人糾纏。
我對半提著褲子的趙桂芳踢了一腳:“攝像頭滿小區,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
大嬸啐了一口,不再做和事佬。
趙桂芳咒罵著提褲起身:“你們這些不識好歹的,敢惹我,讓你們一個個傾家蕩產!”
我沒搭理,抱著孩子徑直上了樓。
她一人拎袋前往公園,聲稱要叫整個小區羨慕不已。
望著她踉蹌的背影,我深知她的眼疾愈發嚴重了。
唐浩軒趕回家時,女兒已被嚇得發起燒來。
唐浩軒為此與趙桂芳大鬧一場。
趙桂芳抄起菜刀,威脅道:“你的命都是我給的,割肉償債,兩不相欠!”
實則她心裏明白,母子二人的依靠正是這個養子。
唐浩軒冷笑:“好,誰怕誰!”
憤怒之下,唐浩軒竟真要持刀割肉,與趙桂芳恩斷義絕。
趙桂芳慌了手腳,棄刀跪地求饒。
她兒子留學還得靠唐浩軒資助。
此刻,她自然不會愚蠢到與唐浩軒徹底決裂。
趙桂芳抱住唐浩軒的褲腿,涕淚橫流:“浩軒,媽隻是一時氣話,別當真。”
說罷,她欲作勢磕頭,全無方才的囂張。
唐浩軒望向我,似在尋求意見。
我聳聳肩:“你自己的媽,你說了算。”
表麵雖寬恕了趙桂芳,私下裏,唐浩軒卻與我商議盡早分家,搬入新房獨過。
新房是我們幾年辛勞換來的。
趙桂芳曾多次要求在房產證上加上唐俊豪的名字,均被唐浩軒拒絕。
因這事,趙桂芳對我懷恨在心,認為是我離間了她與唐浩軒。
我淡笑:“聽老公的。”
此生,唐浩軒異常清醒,不再輕易受趙桂芳的道德綁架。
近來,趙桂芳不知從哪學得菌子刺身的做法,要為唐俊豪烹製。
她邊切菌子肉邊炫耀:“洋人吃生的,土包子才吃煮熟的菌子。”
粘稠的菌子刺身上桌,我沒阻止。
一周前,我們已經與趙桂芳母子分灶吃飯。
他們的飲食與我們無關。
麵對那盤東西,唐俊豪終是退縮了。
他遲疑地看向趙桂芳:“媽,這真能生吃嗎?”
趙桂芳拚命揉著發炎的眼,硬將菌子刺身塞進兒子口中。
她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仿佛吃了這盤,兒子便能飛黃騰達。
那些菌子在冰箱裏放了數日,未經調味就被端上餐桌。
我坐在沙發,偷笑看著唐俊豪偶爾的幹嘔。
或許察覺了我的視線,唐俊豪不滿地瞪了我一眼:“看什麼看,鄉巴佬少見多怪!”
到底誰見識短淺,這對母子渾然不知!
我堆笑望著唐俊豪:“阿豪,雅思過了嗎?別習慣了這口卻哪兒也去不了。”
唐俊豪臉色鐵青,勉強壓製著惡心,咬牙嚼著菌子刺身。
他不僅沒備考雅思,連基本的口語都沒掌握。
而趙桂芳堅信兒子未來能出國掙大錢。
趙桂芳啐了我一口:“我兒將來必是人中龍鳳,到時候你們求著來巴結。”
我不予爭辯,隻冷冷望向她腫脹潰爛的雙眸。
為省錢,她僅在小診所買了不明藥膏。
我趁其不備查看,藥膏早已過期兩年,她卻不知道。
半月下來,她眼疾愈發嚴重,膿水不斷,視力受損。
這次,唐浩軒不再圍著親媽轉,也未催促她就醫。
我亦放下過度的善心,不再插手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沒幾日,一幕令人作嘔的場景映入眼簾。
眼力模糊的趙桂芳圖省事,將菌子隨便切了幾下就便擺上桌。
菌子上粘附泥土糞便,粗暴切成幾節,再無初次刺身時的講究。
唐浩軒真是看不過眼,忍無可忍地插了句話:“媽,這可太埋汰了。”
趙桂芳仿佛被抓現行的調皮孩子,頓時惱了。
“你們哪懂,大菌子純天然,不洗也幹淨得很!”
對兒子吃的都這麼馬虎,看來她的眼疾確實讓她受罪不少。
我連連應和:“好好好,純天然,幹淨得很。”
偏偏今天,唐俊豪還沒嘗到菌子刺身,就出岔子了。
在外頭和人鬥了拳,腦瓜頂上開了個口子。
唐浩軒把他攙回家,趙桂芳心疼得緊,直說要大補。
我也隨聲附和:“對對對,阿豪這傷,大補才是硬道理!”
本以為是熬了補品,不料唐俊豪一落座,麵前竟是滿桌菌子宴。
或許趙桂芳的手藝真有兩下子。
一鍋菌子湯,外加菌子刺身,被唐俊豪吃了個底朝天。
這一桌子菌子,全是趙桂芳前幾日摸索著從公園撿的。
而我悄悄尾隨,瞧見她竟把工人丟棄的菌子也一並拾了回來。
有的已經發臭,她卻恍若未聞。
她嘀咕著旁人不懂大菌子的妙處,才白白浪費。
我還是沒吱聲,隻豎起拇指誇她見識廣。
趙桂芳衛生觀念淡薄,剛摸完活菌子的手又撫上了唐俊豪還在滲血的傷。
她滿眼的心疼:“我的寶貝兒子,上學怎麼還能打架呢?那些人真是造孽!”
她不曉得到底是因為唐俊豪對女生動手動腳才招致拳頭。
就算斷條腿也是咎由自取!
菌子的毒孢接觸傷口極易感染。
我沒阻攔,眼睜睜瞅著。
唐浩軒同我一般,靜坐在旁,冷眼旁觀,嘴角勾起一抹似是算計得逞的笑。
那一刻,我覺得身邊人變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對母親和弟弟的漠視,讓我甚至懷疑他樂見母子倆自食其果?
我想找機會問個明白,卻未來得及開口,隔壁屋已亂成一團。
似曾相識的一幕再度上演。
隻是這一回,比記憶中的更為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