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活得艱難,奄奄一息被丟去喂狗時,太子夜華救下了我。
後來他被人算計跌落神壇,從皎皎月光變成地上爛泥。
我便陪著他一起在泥沼中掙紮求生。
他總是問我為何沒有像其他他救過的人一樣,對他落井下石。
我怕他想起從前傷心,直到目睹他慘死,始終沒能告訴他答案。
重活一世,我回到夜華還是天上一輪皓月時。
這一世,為了救他,我選擇做一個他厭惡的人。
我要讓這唯一一束照進我絕望灰暗日子的光,永遠高高懸掛在夜空上,不熄不滅。
這便是我從未說出口的答案。
“陛下無嗣,臣族孫天資聰穎,願過繼宗室為陛下分憂......”
戶部尚書站在階下仰著腦袋唾沫橫飛,用大義凜然的語氣說著最不要臉的話。
今日來舉薦自家人做太子的官員格外多,在他之前還有其他幾位尚書與將軍。
他們打著為千秋萬代著想的旗號,要讓一個完全沒有皇室血脈的人成為大統繼承人,好替自己家族謀私利。
若是夜華不答應,就要被扣上毀了祖宗基業的帽子。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前朝丞相篡位自立,安國早就亡國了,哪裏還有什麼祖宗基業。
我望向龍椅上那團黑影,夜華灰撲撲的眸子定格在殿外西沉的那一抹血色上。
灰白的臉上血色又褪去幾分,像是隱在黑暗裏的一尊石雕。
才二十歲而已,墨發裏的白卻已遮蓋不住。
他覺察到我目光,眼珠微微轉動。
我問:“要不要退朝?”
他擺手,張了張嘴最終沒發出一聲。
酸澀險些從眼角溢出來,我向前一步正要喝退這群狼,就聽華禦史洪鐘般的聲音響起。
“你們這群醃臢小人!打著大義的旗號逼迫陛下。當誰不知你們肚子裏那些齷齪心思,告誡你們不要當第二個賈正道,否則天誅地滅,滿門抄斬!”
賈正道就是前朝那個自立為帝的丞相。
大殿上這些世家手上都沾著賈家的血,行刑時那幾百顆血淋淋的頭顱堵塞臭水溝的場景他們都還清楚記得。
沉默一瞬後,所有人都站出來攻擊華禦史是亂臣賊子,唯有夜華顫巍巍從龍椅上站起來,慢慢走下台階,對著華禦史拱手彎腰鞠了一躬。
華禦史撲通跪倒,老淚縱橫,說自己就算是身死也要護衛陛下尊嚴。
夜華褪盡血色的嘴唇微抖,他這個曾經的廢太子,如今的傀儡哪裏還有什麼九五之尊的臉麵。
他的臉早就在之前被廢掉時被千萬隻腳踏進了泥裏。
他的尊嚴早就在被無數次羞辱後蕩然無存。
如今他活著,就如同一具腐爛的屍體,除了身邊一群逐臭的蒼蠅再也不見什麼美好的東西。
我伸手扶他,宣布退朝。
剛轉進後殿就被吏部尚書堵住。
“陛下,雙兒她懷了龍嗣,請陛下封她為後。”
我扶著夜華的手明顯感到他哆嗦了一下,隔著布料摸不到一絲溫熱。
“大膽,你女兒從未侍寢,哪裏來的龍嗣?”
我實在忍不住,指著吏部尚書大罵他恬不知恥,縱女偷情,用一個雜種冒充龍嗣。
“雜種?”
吏部尚書冷笑一聲,“那陛下倒是生一個出來呀。”
我揚手,被夜華攔住。
“就依愛卿所言。”
他神色平靜,仿佛被臣子當眾羞辱的人並不是他。
曾經紅衣獵獵,胯下一匹白馬手提紅纓槍殺敵無數的少年郎;曾經滿腹經綸,匿名博得狀元的一甲第一名;曾經帝都最尊貴顯赫的太子殿下,一朝被陷害,跌入泥裏,成了個可憐的提線木偶,任由世家欺淩。
我鼻子一酸,趕緊扶著他邁出門檻,想去後花園透口氣。
不想又被後宮那些鶯鶯燕燕們圍住。
她們檢舉雙妃偷情,要夜華嚴懲,還拉著他衣袖要他立自己的侄子為太子。
我上前拂開她們的手,嗬斥她們逾矩。
她們咯咯笑起來,罵我一個宮女爬了龍床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不是天天跟他睡一起麼?怎麼不見你肚子大起來啊?啊?”
“太監配宮女,天生一對。”
“你們對食晚上是不是湊在一塊兒用那些物件取樂啊?”
她們一句句罵得難聽至極,眼前這個任由她們推搡淩辱的帝王不過就是個可憐蟲,一個連男人尊嚴都被割掉的可憐蟲。
前朝後宮,整個東安國都知道,他們的皇帝,曾經的廢太子是個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