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將軍說自己是直爽性子。
及笄禮前幾日,我被人指認非皇家血脈。
後來太後為了皇家顏麵,暗地裏將此事遮掩過去,對外閉口不談。
可第二日早朝,女將軍卻毫不避諱地將此事公之於眾。
「臣歸京不過寥寥數日,卻聽聞安和公主非陛下親嗣。」
「事關皇家,茲事體大。」
「不知陛下是否詳查?」
不出幾日,宮中朝外皆是蜚語流言四起。
及笄禮未成,我先一步死於仆從的白綾之下。
死後,我的魂魄仍泊於人間。
隻聽那女將軍橫眉冷對,毫無慚愧之意。
「養在深閨之中的女子,大抵都是如此脆弱。」
「不過是得知自己無福消受富貴,便輕易拋了性命!」
再睜眼,回到了太後勒令中宮之人不得擅言那日。
這一次,我偷偷從宮外找回來一人。
是為我母後接生後沒幾年就出宮的一位老嬤嬤。
........
我死後,魂魄仍在人世間飄蕩。
飄著飄著,我偶然間撞見女將軍江雪揚與戰北侯府的小侯爺於馬場漫天雪中同行。
「小侯爺,你可會為安和之死感到惋惜?」
此話一出,江雪揚語氣裏夾雜了幾分銳氣。
「也罷,是我過於口直了。」
「早知她無法直麵此事,我又何必主動提起。」
「她本該在及笄後被聖上指婚於你,你們也本該有一段好姻緣。」
「倒是我,做了一樁錯事。」
嘴上說著致歉的話術,卻儼然一副委屈態貌。
好似做錯之人,是我這個死者。
「她命薄,與你何幹?」
「假的終究成不了真的,她一個冒牌公主有什麼資格嫁給本候?」
沈之南徐步以行,驀然間將江雪揚擁之入懷。
「真不知天家在憂心些什麼,有意要我與皇家女訂下姻親。」
「難不成是怕我侯府反嗎?」
皇帝的確有為我指婚之意,畢竟我的年歲恰巧到了。
不過沈之南未免高看自己,當真以為自己是塊香餑餑。
皇帝隻為牽製沈家,倒不必要廢棄一個由皇後精心栽培的公主。
那些妃嬪膝下養著的未賜封號之女眾多,宜嫁娶之嗣也不少。
「小侯爺驍勇,老侯爺亦是戰功無數。」
「若議及忠臣,舍侯府其誰?」
「上陣殺敵皆謂之棟梁,自是侯府該有的榮耀。」
沈之南眼底閃過狡黠,繼而替江雪揚掃過發鬢飛白。
「果真,還是雪揚你最懂我。」
「不似那些閨秀,隻知曉談論那些詩畫脂粉!」
江雪揚陰鬱的神情總算散去,對沈之南流露出嬌俏表情。
「是嘛。」
「那雪揚可真是受寵若驚。」
那一瞬,我忽然想明白。
身世之謎事出蹊蹺,恐怕是有人暗中搗鬼。
皇帝有意要在我及笄生辰後指婚,這是我作為公主的使命。
錦衣玉食十餘載,這是我的歸宿。
可在生辰來臨之際,忽然有宮人大放厥詞,揚言我並非皇後之女。
雖然恐乃實況,太後還是選擇將此事隱瞞下來。
事關皇家顏麵,亦係家國社稷。
我乃國中規矩最好、儀態極端且唯一有封號之公主,無論如何,天家都必須讓我是真的。
江雪揚能夠於朝堂之上揭露此事,實在讓我訝異。
此乃皇宮秘聞,她一介朝臣又如何得知?
想來,她與此事必定有關。
我卻想不明白,她為何不惜惹怒天家也要害我?
直到親耳所聞二人互訴衷腸,我才有了頭緒。
原是江雪揚憂心皇帝會為我與沈之南指婚,刻意要我身死。
就連絞死我的丫鬟,說不準都是她的心腹。
可我不甘心。
他們間的風花雪月,何須靠我來消遣。
我又何嘗不是養尊處優而長的公主,為何落得這步田地。
難不成出生之時遭人調包,也成了我一個雛嬰之罪?
再說,我好歹是皇家一手栽培的公主,又怎可能隻有下嫁於侯府此一條門路?
縱是假的,皇家也會將我留著。
做一枚棋子,又何嘗不可?
總不該,死於那一方深牆之中。
重生回來那日,我非皇家血脈的留言還是傳開了。
太後正與我說些體己話。
「安和,你是我朝公主。」
「名正言順,無可比擬。」
太後喂了我一粒定心丸,算作是對我的保證。
前世她也這般言辭,我知曉這是整個皇宮的意思。
我微微傾身謝過,頓時間淚眼婆娑。
「安和明白,謝過皇祖母。」
「不過,安和還有一事要求皇祖母。」
身世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勢必是瞞不住的。
因而,無論自己是不是真龍血脈,我都得做好萬全之策。
「煩請皇祖母替安和尋當年接生之人,柳嬤嬤。」
我並非皇後所出,是我前世死後方知。
臨死之渝,我隻覺得是有人故意害我,殊不知確有此事。
以至於死後,民間所流傳皆是我鳩占鵲巢,不甘被驅,而以死相逼。
殊不知,我非但沒有搞清楚自己究竟如何替了真公主的位置,就被自己的丫鬟用白綾給絞死。
與太後拜別,我蔑了一眼守在門外的剪繡。
剪繡是我從後宮林嬪院裏撿回來的宮女,也是要我性命的元凶。
如若不是見她可憐,我又怎會將她從林嬪宮中帶回來?
現在看來,她的良心全都喂了狗!
「公主,太後娘娘說了些什麼?」
她同前世一樣,迫切想要打聽太後對我的態度。
而就是我告知她太後模糊不清的意思,大意是要接回真公主。
她就徹底亂了套,倒了戈。
「怎麼可能?」
「公主就是公主,怎麼可能有假?」
「雖說安和公主與皇後娘娘的確沒那麼相像,但是血脈又怎可胡亂妄言?」
不顧自己奴婢身份,她一頭紮到了文武百官前。
此番毫無邏輯可言的辯解,漏洞百出而欲蓋彌彰。
那份慌張神色,似乎就差把「我主子就是冒牌貨,速查」幾個字給寫在腦門上了。
滿朝惶恐,皇帝當場就陰沉了臉。
「放肆,何人敢在大殿喧嘩!」
太監罵了一聲,剪繡更是抖得厲害。
「皇室血脈,茲事體大。」
「望皇上明察,以養皇室根本。」
沈之南從一幹武將中出列,率先呈言。
江雪揚會其意,亦效仿而作聲。
「事關國之社稷,望皇上明察。」
後宮不得幹政,我自被召至大殿後便是孤立無援。
太後在慈禧宮,現下來不及保我。
皇帝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任由殿下眾人下跪求驗我身份。
我那時懵懂,甚是慌張。
還未有所反應,身邊的剪繡便俯身跪下連連求饒。
「公主殿下金枝玉葉,豈容你們這些庸臣質疑?」
「我家主子就是皇家血脈!」
「若是諸位不信,大可滴血認親!」
一盆清水被端上來,我尚未有什麼異樣。
直到皇帝勒令六皇子與我一同割指以試,我才後知後覺。
皇帝斷然不可能歃血,而對於皇子眾多的皇帝來說,一個皇子顯然是無足輕重。
皇子隻會對其皇位有威脅,哪怕是死了,也不為可惜。
公主才是他鞏固勢力的棋子,所以我賭他會保我。
「啊?這——」
「沒溶!」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等眾人湊上去觀望,剪繡搶先喊出了聲。
她想害我的心思,簡直不要太明顯。
「夠了,老六非朕所出。」
「實為欺瞞,速速流放嶺南!」
「退朝!」
言罷,龍袍拂袖一揚,帶著太監離了場。
除六皇子口言冤枉,涕淚橫流,其餘無人敢聲張。
此後,關於我身世的謠言愈演愈烈。
朝堂之上乃至民間百姓,議論之人比比皆是。
「你是皇帝也要保下來的公主,自然是真公主。」
「與邊月國聯姻之事,隻能是你,安和。」
太後所言,我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活著,是要付出代價的。
隻是我還沒有想好下一步路該如何去走,我就死於剪繡之手。
白色綾條將我的呼吸一點點剝奪,直至我完完全全歸結作魂魄。
不久,我以死明誌的消息不脛而走。
也有不少不知情的人接連惋惜,更多人則嗔怪起故意挑事江雪揚和一再的戰北侯府的小侯爺。
沒了我這個公主,聯姻之女必不可缺。
於是乎,常年與我形影不離的剪繡成了偽裝我的最佳人選。
她被封了公主,頂上我的封號嫁到了富饒的邊月國。
「公主,皇上忽地召見您上朝,可是出什麼事了?」
剪繡微微抬眸,偷瞧了我一眼。
我回過神,麵色如常。
「去了便知曉了。」
整理好衣冠,我啟程往議朝大殿去。
早朝已至,我還是被皇帝召見了。
江雪揚一見我,就展現了咄咄逼人那副嘴臉。
「公主殿下可算是來了,文武百官和皇上都等了你好些時辰了。」
「若是在戰場上也這般拖延,不知道要出多大的岔子!」
所有人都說,江雪揚是盡職盡責的好將軍。
每每對事不對人,總是以江山社稷為先。
眾人皆側目偷蔑徐徐行禮的我時,江雪揚自顧自解釋道。
「臣也是在戰場上謹慎慣了,不敢冒犯公主。」
不敢冒犯?
合著這好聽的和難聽的都被她說了,我就合該受這平白無故的氣。
我心中泛起一陣惡心,麵上還是那股風輕雲淡之色。
「不敢?」
「本公主看江將軍膽子大得很!」
「不過是本公主身邊伺候的丫頭怠慢誤了時辰,將軍就要過問。」
「倒不如,要了她的命去?」
我轉身將目光移至剪繡身上,她顯然是被我的言辭嚇了一跳,肅然間匍匐下跪。
剪繡驚慌失措,涕淚橫流,額頭硬生生磕在地上直至淌血。
她當然不敢反駁。
若是否認自己主子的言辭,那可是丟命的大事。
就是我不出手,皇帝也會替我除了這顆毒瘤。
皇家不需要不忠心的人,臣是,奴亦是。
「奴婢知錯,求公主贖罪。」
「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饒之時,目光還不住地往江雪揚所站立的方向偷瞄。
隻細察,便能發覺其異樣。
「要你就範的是江將軍,求我作何!」
我扯開被她死死拉住的裙擺,仔細收拾著蹭臟的那一角。
仿佛一切皆與我無關,將上位者的姿態做了九成九。
「奴婢粗鄙,將軍勿怪。」
「望將軍贖罪!」
江雪揚了然,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了幾分。
思索片刻後,才出下言。
「早聞公主良善寬度,一見也不過如此。」
「如此大的公主脾性,真是不知曉是真公主,還是假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