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一日，我用盡畢生法力製造了有違天數的「靈魂幻境」，篡改了孫悟空的記憶。

既然相識是誤，是錯，那麼，我寧可從未相遇。

其他的什麼都未改變。

上天做官未變，看守蟠桃園未變，火眼金睛未變，大鬧天宮未變。

變了的，隻是你的過去，再無紫霞。

你要成為鬥戰勝佛，你要站在那九天之上，平人世不公，免人間禍亂。

這，便是我唯一之心願，也是你日後，唯一的信仰。

1

「盤古開辟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世界之間遂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曰西牛賀洲曰南贍部洲曰北俱蘆洲。」

聽到這裏，我就不耐煩地開始敲碗筷。

三姨娘在旁邊嗔怪道：「小箐，你又不老實。」

我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這故事我都聽膩了。

自從孫悟空成佛之後，花果山就被他們說書人傳的神乎其神。

前幾天，我跟五哥他們去設結界，竟然看到那些凡人偷偷的抓了幾把土回家。

他們該不會真的以為抓幾把土回家聞一聞就能成仙了吧？

他們要是知道現在花果山住的除了那群猴子，剩下的就是我們這群妖精，還不得嚇死?

「妖精怎麼了？妖精又不是都吃人，妖精還不能成仙了？」

「勝佛他老人家不也是從妖猴變成的鬥戰勝佛嘛。」

二表姐紅玉非常理直氣壯。

我實在是懶得看紅玉那一臉花癡相，她那六條紅狐狸尾巴都快搖出來了。

每次一提到她的偶像，她就像凡間人類養的寵物狗一樣，美顛顛地搖著大尾巴。

忒沒出息。

真不知道大聖爺要是知道有個六百歲的小火狐狸從小就傾慕他得是個什麼感想。

尤其一口一個「老人家」「妖猴」的稱呼著，恐怕直接一棒子把她打到北海之眼去。

從小我們就聽我娘還有姨娘講孫悟空的故事，甚至於，我們知道的，比那些說書人可詳細的多。

有的地方都被…人間的話怎麼說來著？

哦對，被這群人類官方化了。

不過話說回來，也被天上那群神仙官方化了。

要說花果山一點靈氣沒有那是不可能的，畢竟這地方當年孕育了孫悟空這麼個不世出的仙胎。

此山又是道教神仙係統的「十洲三島」的龍脈之地，日月精華自是純粹得些，於修煉修道之人卻有不少益處。

但怎麼也不至於像那些凡人以為的，吃了這山上一個果子，聞聞這裏的泥土，就可延年益壽。

搞不好那土上還有小十三剛撒的尿呢。

對了，小十三是我小老弟，一隻尚未化形的狐狸崽子。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深深地無奈。

唉，無知的人類。

「話說這個孫悟空，生得一副毛臉雷公嘴的麵相......」

說書人繼續講著。

「你放屁！」

這次不是我，是紅玉姐坐不住了。

也是，自己心裏的偶像被人這麼形容，她那顆狐狸心怎麼受得了。

我就說說書的不靠譜吧。

在人間，孫悟空的形象代言詞已然就是「毛臉雷公嘴的猢猻」。

人家出生的時候是個猴子不錯，可人家也修煉了成百上千年的好嘛？

我這個區區五百歲的小白狐都能幻化成人了，何況大聖爺。

所以呀，孫悟空不但不是猢猻像，反而，生得很俊俏，眉宇間滿是英氣。

當然，我也沒什麼依據，這些都是紅玉姐說的，我連他一根毛都沒見過。

不過那位佛爺到底長什麼樣，是美是醜，我覺得跟我一個包子的關係都沒有。

2

我和三姨娘趁紅玉姐發飆之前，把她拉走了，留下一臉茫然的說書人和賓客們。

沒辦法，這丫頭的脾氣跟她的毛色一樣，像一把火。

吃了晚飯在屋裏憋悶，我隨手拎上剛剛出世不久還是條狐狸的小十三出門了。

要說我爹那可真是風流，一千年前娶了我娘不說，之後又取了好幾個小老婆。

奈何我娘也不介意，夫妻二人生活依然幸福美滿，幾個姨娘也都待我不錯。

但幾百年來我家就我一個丫頭，娘嫌我家子嗣單薄，天天夜裏把我爹往幾個姨娘那裏推。

終於，二百年前三姨娘生了小十三，名字還是我取的，那天剛好六月十三。

我爹老來得子似乎高興的過了頭，竟在小十三滿百歲時喝完酒躺在床上仙去了。

那樣子一點都不像死去的人，反而麵帶微笑，慈祥的緊。

幾個姨娘哭的狐狸毛都黯淡了，隻有我娘和我還保持理智，穩如老狗。

妖精不是神仙，妖都是有壽命的。

娘說爹的日子到了，誰都沒有辦法。

況且我爹是笑著走的，也是沒什麼遺憾了。

我爹走了以後，我娘依然把家裏打理的井井有條。

已經進入夏季，花果山常年有靈氣護著，滿山青翠，姹紫嫣紅的，哪怕是冬天，也不見得這些花花草草敗過。

小十三窩在我懷裏睡著了，這小子從出生以來就貪睡。

我舒服地趴在山頭上欣賞著風景。

可惜被一個煞風景的聲音打斷了。

「箐箐！！！他回來了！他居然回來了！！！！」

3

我甚是無奈地看著眼前那條紅得刺眼的狐狸。

她那六條尾巴晃來晃去的我都眼花了。

嘖，更像寵物狗了。

小十三也被紅玉吵醒，睜開水汪汪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著：

「紅玉姐姐，你好吵啊......」

可咱們的紅狐狸哪管得了這個，還在那邊一臉花癡地興奮著。

「我說紅玉，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你能不能收了原形再說話？」

我說完，紅玉才急匆匆地變成一個紅衣少女。

她一臉欣喜地抓住我的手。

「箐箐呀，你知道嗎，今天天上來人吩咐把水簾洞府騰出來，還派人好好打掃了一番，說是鬥戰勝佛要來修行一陣子。」

哦，這幫神佛還真奇怪。

成仙成佛之後，好好的錦鑾祥雲不住，非要來妖精堆裏接接地氣。

跟我的不動於衷相比，紅玉已經陷入了癲狂狀態，嚷嚷著自己要梳洗一番，給鬥戰勝佛留下個好印象。

我看著她的背影，想像著一個妖精要去勾引一個佛，一條狐狸要去勾引一隻猴子，差點笑岔了氣。

「小狐狸，你在笑什麼呢？這麼好笑？」

聽聲音是個公的。

我轉過頭，他依然水晶戰袍著身，隻是早沒了那金箍，也少了戾氣。

可一千年前那大鬧天宮的威嚴，依舊在眉目間。

果真是如傳言中那般......好看。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眼就篤定，他就是那個昔日妖界的噩夢，鬥戰勝佛，齊天大聖，孫悟空。

「你在看什麼？」

他又問了一遍。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歪頭瞧他，語氣不甚恭敬：

「哦，我在找你的尾巴呢。」

他也不惱，隻是笑著問我在這裏做什麼。

「那你又來幹什麼呢？」

作為我們家最虎的狐狸，問這話的時候顯然我一點都不心虛。

已然忘記花果山是人家的老窩，人家願意回來就回來。

人家高興的話把我們這幫妖魔鬼怪趕出去都行。

他隻是愣了一下，淡淡地說：

「我欠了別人一點東西，我是來還東西的。」

我看他似乎是不太高興，以為把這位佛爺惹生氣了，思前想後覺得好狐狸不吃眼前虧。

畢竟惹怒了他萬一他一棒子把我填去北海之眼怎麼辦？

紅玉說那可是仙家口中的海之角，連著陰曹地府，陰冷無比。

我是虎，又不是傻，不由得換上討好的笑容。

「大聖啊，原來你欠了別人錢啊？」

「沒事，這年頭有借無還不是很正常嘛......」

我瞎叭叭一通，奈何對方根本不鳥我。

許久，他望著遠方，才說道：

「你能幫我找一個人嗎，或者說，是一朵花，紫薇花。」

4

要說這世道還真是變了。

好好的一個佛，不念經打坐，非要來花果山找花。

雖說一個佛住進妖精堆裏是一等一的大事，但因著幾百年來花果山上的妖都是良善之輩，積累功德，常年居住在山上，也自帶些仙氣，非邪惡陰毒之輩。

加上孫悟空向來行事讓人摸不著頭腦，據說這次還有他師傅玄奘大師也就是旃檀功德佛的讚成。

上頭也就沒什麼吩咐，隻是告訴眾妖說不要打擾鬥戰勝佛修行。

不打擾，開什麼玩笑？

那可是佛，那可是神仙，那可是齊天大聖，那可是大帥哥！

多少妖精這輩子也不一定見上一麵啊！

自從孫悟空來了之後，紅玉越發癲狂了。

估摸著這要是百年前孫悟空跟師傅取經，一路上降妖除魔，斬殺了不少妖精，紅玉巴不得是死在他金箍棒下的一隻。

紫薇花的事我就跟她一個人說了，結果一盞茶的功夫，整個山頭的妖精都知道了。

我眼睜睜看著那片種著紫薇花的地方活活的被他們拔成了「禿子」。

一個個的都去水簾洞前邀功，說幫勝佛找到了紫薇花。

奈何大聖爺的門愣是沒開過。

我路過水簾洞的時候看到那一地紫薇花殘骸，唏噓著搖了搖頭。

「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我要找的，不是這些。」

孫悟空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我身後，一揮手，那些花瓣紛紛揚揚的飛起，朝著原先它們所在的地方飛去。

一眨眼，那片地上又種滿了紫薇。

好像什麼都不曾改變過。

可我終究覺得此刻的紫薇花再也不是曾經的那一片了。

即使在大聖爺的法術加持下，離開土壤那麼久，它們看起來仍舊生機盎然。

我在心裏翻著白眼，心說您老這會兒倒是好人，先前也不知道是因為誰這些花才被拔光了的。

轉而想到要不是我告訴了紅玉，也不會鬧出這麼大陣仗，心下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區區紫薇花，不是什麼名種，這些凡花自是入不了大聖您的眼。」

「您還是去其他仙家聖地找找吧。」

誰知道他卻說：

「不，她就這裏」。

我心裏白眼翻的更厲害了。

之前紅玉和幾個小狐狸精窩在一起探討過大聖爺到底是什麼品種的猴，才能如此出挑。

現在我知道了，強種。

你既然知道她在這裏你還讓別人幫你找，你不是有毛病嘛？

算了，石猴可能都一根筋，可以理解。

於是我說了一句我娘喊我回家吃飯，大聖您慢慢找，小的不打擾您了，就趕緊走掉了。

5

我娘近日總是莫名其妙的盯著我出神，然後唉聲歎氣的。

我以為她是覺得我不思進取，不好好修煉，成天瞎晃悠，就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吃了飯，就跑到山頂去了。

可能是被我娘那麼看著，激發了我已經冬眠了的進取之心。

今晚月光不錯，山中靈氣濃厚，適合修煉。

我現出狐狸真身，按照心法口訣呼吸吐納著。

吐著吐著，眼皮就支撐不住了，直接臥在一旁倒頭睡著了。

迷糊中感覺到有人輕撫著我的皮毛，該不會有凡人跑到山上來了吧?

要知道狐狸肉雖然不好吃，可狐狸皮那還是挺值錢的。

紅玉說了，那些富貴人家的婦人最喜歡狐裘，好看柔軟又保暖。

雖然現在是夏季，但凡人腦瓜子一向比較聰明，他們有個東西叫反季營銷。

一想到自己這身皮馬上就要成為某個婦人的保暖大衣，我心裏一驚，我好怕死的。

我想變回人形，卻悲催的發現，剛才修煉沒有吐納完我就沒出息的睡著了。

這就導致自己體內的濁氣和月輝靈氣混作一團，經脈混亂，恐怕幾日都沒辦法變回人形。

而且，還被封了七竅。

完蛋了，難道我就要小命休矣？

那這死得也太窩囊了些。

等了一會，那人好像並沒有抓我走的樣子，奈何我被封了七竅，又看不到他的模樣。

體內的兩團氣像是打架一樣，一時胸口傳來劇痛。

娘…女兒不孝，今天就要去見我老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