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棧還算不錯。

離弦生了靈智，我也把他當尋常人，於是慣常出門都是分房睡的。

入夜，萬籟俱寂。

我輕輕推開窗，外麵已經陷入了一片沉寂的黑，青石板被月光映照著，如流水潺潺。

這裏能看見客棧的前門。

不多時，一道通身黑色的身影從門前一晃而過，比水麵上的落葉更輕巧，連微風都沒有帶起來，隻是一瞬就徹底融入了夜色中，像是我的錯覺。

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傀儡行動的樣子。

我靜靜地看著，冷笑一聲。

故意提起虞川鎮，非要來這裏落腳，我倒要看看離弦是要做什麼。

窗戶一開，桌上被朱砂浸潤了未知符文的符咒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在月光下頃刻化作無數幽藍流光，緩緩飄起來。

等飛出窗外時，已然是無數隻同月光共色的靈蝶。

它們聞著離弦的味道，悄聲無息跟了上去。

我關了窗，坐在榻上閉上眼睛，腦海中同靈蝶共感。

靈蝶飛得很穩，也很快，下麵那道身影縮小成小小一團，穿梭在街巷中，最後停在了一處臨水的巷子裏。

作為傀儡，離弦的感知非常敏銳。

但即便是這樣，他和靈蝶同出一脈，是根本無法感知到靈蝶存在的。

他警惕地四麵看了一圈，這才往裏走，停在了巷子最深處那戶人家的門前，輕輕叩門。

“旋寧。”

裏麵的人開了門，露出來的臉在月光下明媚漂亮，眉心一點朱砂殷紅如血。

她高興地笑起來，徑直撲進了離弦的懷中：“離弦！”

在靈蝶傳回共感的這一瞬間，我如墜冰窟，渾身的血液像是都冰涼下來了。

那是紀旋寧，我最厭惡的人。

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生生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親手造就的傀儡、在這世上和我最密不可分的牽絆，竟然會將我的仇人抱在懷裏。

凜冽的風自多年前的那個夜晚終於吹到了我的麵前，帶著塵霜喚醒了我的記憶。

當年仙門大比上，作為長明宗弟子的紀旋寧看上了我的傀儡。

於是她趁著我安睡，放了幾隻從深淵中出來的惡獸要將我撕碎，趁亂搶走了離弦。

但她太低估了我，也低估了離弦，在她喚醒離弦的那一刻就被掐住了脖子，險些沒命，還是我下令讓離弦鬆手，她才不至於橫死當場。

從那以後，人人皆知我楚綾見第一傀儡師的名頭是實至名歸。

離弦是如今這世上第一個擁有自主意識的傀儡。

紀旋寧不僅不感謝我不計較，後來還屢屢生出事端，次次衝著我來，給我下了不知道多少絆子，慣會耍陰招。

這些離弦都知道，他也清楚我有多厭惡紀旋寧，如今卻背著我和紀旋寧恩愛。

即便繞路也要來相會嗎？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靈蝶隨著我的心意慢慢進了院子。

處處都是兩人居住的痕跡，看得出主人對這裏十分上心，連一個小掛件都是精挑細選的，全都是逗紀旋寧開心的東西。

仿佛這裏住著的是一對恩愛夫妻。

離弦一改在我麵前的清冷穩重，像個毛頭小子一般牽著紀旋寧的手，耳朵尖發紅。

“路過這裏，很是牽掛你。”

由我親自打磨以秘術做成的、幾乎同常人無異的軀殼，如今竟然用來討好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