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敢叫出那個，在她心底深處最深刻，卻又最隱秘的名字。

周昶。

那個因為她一句放學晚了回家怕黑，在整個小巷裝滿星星燈的周昶。

那個因為她在雨夜走路跌倒過一次，每次下雨都會背她回家的周昶。

那個在她離家出走的時候，在雪夜跑了三條街說：“乖，願景，我帶你回家”的周昶。

那個……在死前渾身是血，還不忘記捂著她眼睛說：“願景，別怕，別看我”的周昶。

她的青梅竹馬，她的男朋友，她的白月光。

她真正愛的人，她的阿昶。

如果沒有那場連環車禍，他們青梅竹馬，年少情深，會一起讀大學，一起走進婚姻的殿堂，一起生兒育女，一起白頭到老。

可偏偏，他死在了她最愛他的那一年。

死之前，他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願景，我好想……娶你……啊，可我……還是不能陪你一起……到老了……”

後來無數次，她都會反複做著同樣的一個夢。

夢裏，是一片腥紅的血。

是散落的四肢，是衝天的烈火，是刺耳的鳴笛，是她在血泊裏尖叫著哭喊。

夢裏唯獨沒有周昶。

那一年，她也想到了死。

直到她發現，他的心臟，移植到了一個叫顧司珩的男人身上。

……

第二天，顧司珩醒來後發現自己又在林願景家裏。

他恢複了冷淡，連早餐都沒吃就準備走。

開門前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對她道：“這幾天手機開著，我會找你。”

林願景知道，他應該是需要自己假扮女友。

她聽話的點頭：“好。”

顧司珩便毫不猶豫地走了。

圈子裏的人最近又多了個樂子。

誰都知道顧家大少爺早就認定了宋綺，但偏偏宋綺回國之後，他又天天帶著林願景去她眼皮子下晃，生怕宋綺看不見似的。

林願景這幾天陪顧司珩去了不少地方。

派對、聚會、舞會……

總之去的每個地方，也都有宋綺的身影。

但她覺得顧司珩實在不適合演戲。

明明是想用自己氣宋綺，偏偏每次宋綺隨便出點什麼事，他就自己亂了陣腳。

參加舞會時，宋綺一旦找別的男人做舞伴，顧司珩就立刻黑臉。

宋綺穿著高跟鞋不小心崴了一下，他連忙就推開林願景過去抱著人離開。

又是一場朋友聚會。

今晚宋綺多喝了幾杯，大概是喝醉，突然喊了一句“司珩……”

林願景立刻感覺到顧司珩的眼神都變了。

果然下一秒，顧司珩就再也顧不上她，直接伸手搶走宋綺的酒。

眼底隱忍又克製：“不準喝了。”

最後酒局結束，也丟下林願景，隻顧著送宋綺回家。

好在林願景懂事無比，從不在意這些。

顧司珩對她的乖順十分滿意，偶爾也會留在林願景那兒過夜。

直到某天夜裏。

林願景突然從噩夢中醒來，一顆心狂跳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剛剛，她又久違的夢到了滿眼的血。

這次卻不是因為那次車禍，而是……她夢到顧司珩的心臟出事了！

那股不好的預感洶湧而來，強到令她心慌。

而旁邊，顧司珩的氣息十分平和。

忽然，手機鈴聲響了。

顧司珩這才被吵醒，看見是宋綺打來的，他立刻接通。

宋綺那頭大概又是出了什麼事，顧司珩神色一變，掛了電話就準備下床。

可一向聽話的林願景卻一反常態的從背後抱住他。

“別走，今晚不要走！”

她的聲音和身子都在發抖。

顧司珩隻當她是舍不得自己，沒發覺她語氣裏的害怕。

他毫不猶豫的掰開林願景的手，聲音淺淡：“別鬧，你一直很聽話。”

顧司珩自然不可能為了她丟下宋綺。

很快，他穿上衣服便大步離開。

可林願景看著他的背影，那股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宋綺之所以會打電話，是因為在酒吧門口碰到了幾個流氓。

幾個男人喝得爛醉，哪還知道誰得罪的起誰得罪不起，隻是見宋綺長得漂亮，上去就想搭訕。

顧司珩趕來的時候，其中一個男人正拿手去摸宋綺的臉。

這種畫麵常在酒吧外麵上演，因此路過的人都不以為意。

但顧司珩立刻滿臉陰翳的衝過去。

一腳踹在那男人身上。

“找死！誰讓你碰她！”

宋綺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立刻躲到顧司珩身後。

而那三個喝醉的男人見自己看上的女人跑了，瞬間大怒。

“草！”

尤其是被顧司珩踹了一腳的那個，他們壓根沒看清來人是誰，隻知道被挑釁了，酒精上頭衝過來就要和顧司珩打架。

一群人瞬間蜂擁而上，其中一個醉漢直接從地上抄起一個鐵箱，趁著顧司珩背對自己，對著他狠狠砸了下去！

“嘭！”

……

林願景心慌的厲害，所以在顧司珩離開後沒多久，也馬上跟了出來。

她找到酒吧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那滿地的血，和正被送上救護車的顧司珩！

記憶裏痛苦的畫麵立刻湧了上來。

“阿昶！！”

三年前那聲聲嘶力竭的叫喊，穿過時間再次傳到了她耳邊。

林願景臉色慘白的跑過去，瘋了一樣的撲到顧司珩麵前。

“顧司珩，你怎麼樣，你怎麼樣……”

急救室外。

急救室大門轟然打開，醫生急匆匆從裏麵走出來：“傷者失血過多，但血庫裏沒有……”

沒等他說完，林願景立馬踉踉蹌蹌的衝上來，“抽我的血，我和他血型一樣，你要抽多少都沒關係！”

醫生都愣了一秒，然後才安排護士給她抽血。

針管紮進皮膚，她甚至感覺不到痛。

抽了700CC之後，護士看著她已經毫無血色的臉，停了下來。

“不能再抽了，否則你會支撐不住的。”

可是林願景知道這些血還遠遠不夠，“繼續抽……”

“不行了，真的不行……”

“我說繼續給我抽！”林願景眼裏都是眼淚和恐慌，“求你們了，幫我救他！”

興許是從沒見過這麼瘋狂的家屬，最後，她抽了整整1400CC的血。

抽完血，林願景死活不肯去休息，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非要坐在走廊等搶救結束。

直到手術室門口的燈終於暗了。

醫生知道她很擔心病人，故而第一時間走向她，“他的心臟現在出現嚴重排異反應，需要緊急移植新的心源，你別擔心，顧董事長早就為他準備好了心源。”

原以為這個消息應該能讓麵前的女孩放鬆下來。

可林願景聽到後，卻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

她抓住醫生的手，“那，原來的心臟呢？”

“原來的自然是不能用了。”

轟！

林願景隻感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剛上前一步，眼前卻閃過一陣白光，世界突然開始天旋地轉，她猝然暈了過去。

“願景，你不乖，怎麼把自己折騰的這麼瘦？”

林願景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站在高中教室裏。

偌大的教室沒有其他人，隻有年少時的周昶。

少年意氣風發，一手拿著籃球，還是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看向她時永遠帶著林柔笑意。

他突然扔了籃球走向她，故作生氣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不是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嗎？”

林願景僵在原地。

眼眶驟然一酸，眼淚瘋了一樣的流下來。

三年了，整整三年，她一次都沒有夢到過周昶！

她顫抖著去摸他的臉，“你為什麼現在才來……為什麼三年來，一次都不肯來我夢中……”

周昶無奈的歎了口氣，將女孩攬入懷中，語氣林柔，“因為你怕鬼啊，我不敢來……怕嚇到你。”

頓了頓，他又認真的凝視她的臉，“不過這次，必須得來了，願景，我還欠你一次認真的告別。”

仿佛意識到什麼，林願景頓時哭得更凶，緊緊揪住他的衣服，“不要，我不要，不要告別，阿昶，帶我走，阿昶。”

周昶林柔的摸著她的頭，“傻瓜，我的願景，一定會長命百歲，等你到一百歲了，變成老婆婆了，我再來帶你走好嗎？”

“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就算沒有了我，林願景也要開心的活下去。”

“願景，放下過去，好好生活。”

他的聲音越來越飄渺，人也在慢慢變透明。

林願景突然慌的不行，伸手想要抓住他。

卻隻抓到一團空氣。

“不，不要……不要丟下我，阿昶！”

林願景哭著夢中驚醒。

外麵天光大亮，已經是第二天。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水。

想到周昶的心臟，她拔掉輸液針，跌跌撞撞的跑出病房。

一路跑到顧司珩的病房門口。

還沒進去，就看見他的主治醫生便從裏麵走了出來，看到林願景，他一臉詫異，“你怎麼就起來了？”

“他的心臟呢！他的心臟呢！”

醫生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擔心顧司珩的病情，開口寬慰道：“別擔心，已經連夜給他移植了新的心臟，他現在沒事了。”

林願景心口一窒，“我是問原來的！他原來的心臟呢！”

醫生不清楚她為什麼會問這個，隨口道：“都沒用了，當然是取出來就扔了。”

仿佛一道驚雷劈過，林願景僵在原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這時，醫院走廊上的電子鐘表整點報時的聲音傳來。

“為您報時，現在是5月21日早上8:00整。”

5月21日8：00分……

她……永失所愛。

醫生以為林願景會立馬進病房關心剛剛動完手術的顧司珩，可女孩卻隻是像被霎那間抽了魂，整個人崩塌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下一秒，她顫顫巍巍的轉身，一步一步離開了醫院。

……

顧家請了國內外最好的醫生時刻守在醫院。

一周後，顧司珩總算醒了。

圈子裏的朋友都過來看他。

“司珩，大難不死啊，你放心，顧叔叔已經把那三個混混送進牢裏了，沒個四五年出不來。”

顧司珩臉色還有些白，目光在病房裏的一眾人之間掃視，卻意外的沒有看見那道身影。

甚至連宋綺都來了。

但是林願景，居然不在。

很快也有其他人發現了這點，畢竟以前顧司珩哪怕受再小的傷，林願景也會如臨大敵的守著他。

“林願景呢？怎麼還沒來守著，我記得司珩出事那天，她跟瘋了一樣。”

有人一邊議論，一邊拿出手機，一邊玩笑似的打開那天錄的視頻。

“對了，給你們看看林願景那天瘋成什麼樣。”

他點開視頻，一陣淒厲的哭聲瞬間傳了出來。

畫麵是林願景跪在血泊裏，衣服都被染紅了，哭的悲痛至極。

另一個視頻，則是她慘白了臉，瘋了似的要給他輸血。

任誰都看得出她對顧司珩用情有多深。

“嘖嘖，這女人真是不要命了啊，輸這麼多血。”

“這也愛的太深了，司珩，你到底給她下了什麼迷魂藥。”

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調侃著。

可顧司珩看著視頻裏的人，卻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兒。

昏迷前，他記得自己渾身是血的倒在血泊裏，周圍所有人都很驚恐，哪怕是宋綺也不敢上前。

模糊間，隻有一個人影奔他而來。

那人。

是林願景。

“你們先回去吧，我該休息了。”

他突然冷了神色，淡淡的開口。

眾人也知道他如今要多休息，紛紛轉身離開。

宋綺走的最遲，她似乎是想跟顧司珩說幾句話的，但是從前視線一直都落在她身上的人，這次卻根本沒有看向她。

最後，宋綺也隻好默默跟著其他人一起離開。

顧司珩躺在病床上，想要躺下休息，可一閉上眼睛，卻發現自己忽然滿腦子都是林願景。

她為什麼沒來？

是因為給他輸血過多在休息嗎？

還是怕他傷得太重，不敢來看他？

他下意識覺得一定是被不可控製的事牽絆住了，她遲早會來看自己。

可就這麼等著等著。

過了大半個月，直到顧司珩出院那天，林願景竟然都沒有出現。

顧司珩換下病號服，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忽然覺得有些惱火。

他在醫院足足住了大半個月，可這次林願景居然一次都沒來過！

他的表情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難看。

平時自己感冒發燒她都一副天塌了的模樣，這次這麼大的事居然玩消失？

他拿出手機，點進和林願景的聊天框，最後一條消息還是他三天前給她發的。

【你人呢？我在醫院，過來見我。】

她居然一直沒回。

看著看著，顧司珩冷笑了一聲。

愛來不來。

他就不信她能堅持多久。

想著，他直接關掉了手機，離開了醫院。

當晚，一眾朋友就說要他舉辦聚會，慶祝他康複出院。

發小群裏，一群人還故作神秘的說晚上有驚喜。

【司珩，絕對是個超級大驚喜，你肯定很喜歡！】

顧司珩卻興致缺缺，甚至連群消息都沒回。

晚上，他才意興闌珊的到了聚會的地方。

一走進去，就有兩個朋友站在門口他放了個小禮炮：“司珩，往裏看！”

顧司珩一抬眸，就看見宋綺居然站在裏麵。

穿著一身他最喜歡的白裙，含笑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手。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緩緩開口。

“司珩，我們在一起吧。”

“WOW！”

其他人立刻開始起哄。

原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驚喜。

他之前追了宋綺那麼多次，她都不肯鬆口，而因為這次他的舍身相救，她終於被感動了，決定答應和他在一起。

她站在他麵前，動情的開口：“司珩，其實一直以來，我不是不喜歡你，隻是你身邊女孩太多，我在你身邊一直沒有安全感，怕你有一天會不再愛我，所以才不敢答應你。”

“但經過這次，我終於確定了，你有多愛我。”

明明是自己一直以來期盼的，可此刻顧司珩看著宋綺，卻忽然發現自己心中的煩躁居然大於驚喜。

為什麼……

明明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的夙願不是嗎？

但此刻，他卻隻覺得心頭空了一大塊，急需什麼才能徹底填滿。

而那樣東西，卻不是宋琦。

這時，又有人提到了林願景：“這場麵真該讓林願景來看看，讓她知道什麼叫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對啊，說起來很久沒看見林願景了，該不是在欲擒故縱吧？”

“就她？我賭她撐不過三天就會來找司珩。”

一群人又嘻嘻哈哈的打起了賭。

“那我賭五天。”

“我賭十天！”

“我賭一個月！”

……

顧司珩聽著這些帶著嘲笑的話，頭一次覺得刺耳。

緊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打斷了一切。

“我賭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