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拍賣初夜,我乞求心上人買下我,可楚厭當眾羞辱:“景月,你的身子不值一千兩。”
一位策馬路過歡樓門前的紅衣郎君高聲叫了價:“本公子出一萬兩,黃金!”
楚厭聞言失笑:“一個不通舞樂的賤伶,也配得豪客一擲萬金?”
那公子卻道:“我既出得起,她便當得起!”
楚厭不屑一顧,譏諷他是:“人傻錢多,沒有眼珠的冤大頭。”
可簪花宴上,見我成為別人懷裏的嬌寵,自恃豁然的楚家小侯爺卻嫉妒得難以自抑。
他將我禁錮在無人處,拿出少時贈予我的相思佩切然相問:“阿月,跟我走可好?”
我眸色清冷不見漣漪,隻淡然說:“妾身已是別家婦,還請貴人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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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京城最大的歡樓內鶯歌燕舞酒色撩人,是有一批新到的貌美官妓即將被拍賣初夜。
大梁有刑律,朝臣獲罪抄家問斬,女子充妓男子流放。
隻是伶人分三六九等,嫁過人年老色衰為下品妓,是以在樓裏做粗活為生,尚在閨閣色藝出眾則是上品妓,可賣身接客吟歌獻舞。
我妝容妖魅,穿一身金縷薄紗衣裙,梳著輕佻勾欄發飾,站在攬台上供人觀賞。
楚厭也在來賓客之列。
他就坐在二樓雅閣飲秋露白,一雙眸子居高臨下意味不明看著我。
和楚厭對視之間,我麵露希冀。
隻要有他在,不論遇到什麼危險難堪境地,我總是能安心許多。
楚厭曾說會護我一生安樂無虞,這話我從始至終深信不疑。
自聖上給尚書府降罪後,昔日故友門客都早已撇清關係,楚厭是唯一不畏觸怒聖顏費盡心思為景家翻案的人。
可直至老鴇讓眾人爭相竟價,他也沒有任何作為,仿佛眼前的事和楚厭毫無幹係。
他兀自舉杯誇了一句:“好酒!”
我不自覺攥緊手中的帕子:“楚厭!”
楚厭方才停杯,將目光盡數落在我身上,直白問我:“想讓我買你?”
我站在原地進退兩難,隻覺那些話難以啟齒,我和楚厭原本自幼青梅竹馬,算是門當戶對的良配,可如今卻有著天壤之別。
他是萬眾矚目的鎮遠候府小侯爺,而我不過是任人挑選的戴罪官伶。
從前近在咫尺的姻緣,現在竟是遙不可及。
楚厭的耐心似是被消磨殆盡,略有不快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話,不會逗客人歡喜的妓子,可沒法兒賣個好身價。”
聽到他說出“妓子”二字,我心底頓覺屈辱羞憤,旁人詆毀我不在意,可楚厭,是我少時便悄然放在夢裏的心上人。
及笄那年馬球會上,楚厭奪魁將彩頭步搖簪在我發間的時候,我便認定了他。
隻是我如今已淪為奴隸窮途末路,委實沒有別的法子能離開此地。
往後我若不想在這歡樓遭辱苟活,便隻能靠楚厭發善心施恩:“求小侯爺,買下景月。”
我斂眸低頭,很是拘謹無助,擔心楚厭當眾翻臉拒絕我,卻也怕他將我視為輕賤玩物。
楚厭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大的笑話般,變了臉色將空玉盞放在桌子上,輕笑開口刻薄我:“沒想到向來傲氣的景家嫡女,有朝一日竟能為賣身說出這樣惡心的話來。”
我驚詫不已促然抬眸,卻是不敢相信這刺耳的話是從楚厭口中所出,適才發覺他看我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嫌惡冷淡。
可半月前楚厭來牢中看我,話裏話外分明一片赤忱:“我一定會想法子保住景家。”
我在陰冷幽暗的牢房裏揣懷不安等了楚厭三日,他從沒令我失望過,可這次果真無計可施了。
楚厭眼底難掩疲倦:“大理寺查實景家通敵,翻案的機會實屬渺茫。”
尚書府叛國是有心之人栽贓嫁禍,可對方苦心謀劃一擊致命,加上皇帝生性多疑殺伐狠厲,景家很難自證清白。
我誠然對楚厭說:“我知你已經盡力了,往後莫要來尋我,眼下景家蒙受不白之冤,隻怕會牽連你惹帝王猜忌言官彈劾。”
那日楚厭卻是不肯輕易認命,拉著我的手允諾:“阿月別怕,我一定救你出去!”
這話猶在耳邊,他當日說得那般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讓我想起自己年少時課業一塌糊塗惹得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楚厭總是挑燈熬通宵幫我抄罰書。
後來,他確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為被判處死刑的景家求來活路。
隻是,阿爹在流放途中犯了心疾暴斃,阿娘聽此噩耗不堪受辱自絕。
結果不盡如人意,楚厭頹然而又愧疚,可此時此刻,他給我的感覺和之前判若兩人,倒像是專程來折辱我。
“小侯爺可要出價?”瞧出我和楚厭是舊識,老鴇臉上透著逢迎笑意。
像我這般自幼長在高門大戶裏,請過名家教養還未出嫁的官家女,淪為伶人後原本就受權貴富商追捧青睞,一旦有關係匪淺的熟人念及舊情,身價便能借此翻上幾番。
我眸色複雜緊張看向楚厭,隻盼他能顧念些許往日情分幫我。
楚厭眼尾染上晦暗笑意,卻是出言辱沒於我:“想讓本侯買你,至少拿出以色侍人的姿態,不然誰樂意花冤枉錢買個木頭回家。”
眾人露出看好戲的神色,我愕然不知所措,楚厭很清楚,我根本不通才藝。
從小爹娘便將我放在手心裏捧著,因而我不樂意學琴棋書畫也就由著我去。
可誰也不曾料到,深得皇恩聖眷的尚書府會在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楚厭十分了解我,知道用什麼法子足以讓我束手無策放下尊嚴,可哪怕到了這般窘況,我仍是做不到沒臉沒皮。
我不受控製心慌手抖,驀然瞥見台下有人隨身佩劍,便極力克製怯懦,語氣盡量鎮定道:“這位公子,可否將你的劍借我一用?”
那人看了楚厭一眼,見他無動於衷不曾發難,才敢將劍扔給我:“拿去用吧。”
楚厭眸光微深,約莫是在等著看我出醜。
長劍出竅鋒芒畢露,我依著記憶裏娘給爹舞劍時候的樣子,將劍式一招一式模仿下來。
我娘出身將門性情剛烈肆意,這點我算是隨了她,打小便無拘無束喜歡上房揭瓦。
縱使鎮遠候府和尚書府隔著兩條街,我每天還是不厭其煩去爬楚家的牆頭見楚厭。
猶記得楚厭從小立誌子承父業研習兵法武藝,而我熱衷於陪他打拳看書。
兒時戲言,我曾說待楚厭做了安民攘外的大將軍,我便跟著他征戰四方遊遍天下。
楚厭那時笑著應下眼底難掩雀躍,可如今他卻又一反常態在人前對我極盡折辱。
思緒到此,我忍不住用餘光偷看楚厭,卻見他眸底透著幾分讓人發寒的陰鷙怨恨。
我心亂如麻怎麼也看不透楚厭,更不知該如何應對他突如其來的惡意。
一舞結束寥無幾聲喝彩,多數人礙於鎮遠候府權勢威望不敢表態,生怕招惹到這位性子陰晴不定的楚家小侯爺。
前幾日楚厭還為救景家不遺餘力,今夜卻是破天荒對我轉變了態度,他的心思和做派實在讓人絞盡腦汁也捉摸不透。
氣氛嚴峻僵持,楚厭莫名對我拍手稱快:“好啊,沒想到你竟還有這般本事!”
我眸光凝重臉色深沉,全然不知楚厭為何會忽而待我這般陰陽怪氣爭鋒相對。
隻是回憶起往日他意氣風發護著我的情形,頓覺錐心刺骨恍然若失。
不過幾日之間,楚厭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楚厭起身施展輕功來到我跟前。
我斂起不解之色,他目光輕慢看著我:“本侯出一百兩。”
聽楚厭上來就貶價,算盤落空的老鴇趕忙諂笑說和:“小侯爺,這景月容貌和才藝都不錯,一百兩豈不是讓明珠蒙塵了?”
楚厭眸色冷淡:“那你覺得,她該值多少?”
老鴇一時拿捏不住楚厭的脾性,但總歸開門做生意,她可不能平白虧了本兒。
“方才已有貴客叫價到八百兩,要不小侯爺也叫個價?”說著,老鴇遲疑看向楚厭。
楚厭冷笑一聲,鄙夷道:“本侯瞧你這樓裏的姑娘各有千秋,有人腰肢柔軟擅舞,有人精通撫琴善樂,可這景月連伺候人都不會,本侯出一百兩都隻怕是高看了她。”
老鴇麵露難堪,又給我使了眼色。
來到歡樓那日我才知曉,這裏頭的名妓表麵上看著千嬌百媚攬客萬千,實際暗地裏稍有不恭順便會被鞭笞責打。
伶人為賤籍,如牲畜,通買賣,遭淩辱,若是命不好得了病,還會直接被丟到亂葬崗。
背部的淤青鞭痕還未痊愈,即便被當做任意買賣的物件,我也隻得放下身段迎合:“景月愚鈍,還請侯爺明示。”
楚厭睥睨看了我一眼,寒涼至極。
他戲謔問我:“本侯爺每添一百兩,你便脫一件衣裳,如何?”
我屈膝拘禮答:“多謝侯爺抬舉。”
楚厭迅速沉下臉色,他沒想到麵對這般無理要求我還能逆來順受,可景家蒙受不白之冤,不論如何我都必須離開歡樓。
“景月,你果真讓我刮目相看。”楚厭這話顯然是動怒了。
我隨即當眾解衣裳,伶人裙裝不過輕薄三層,褪下外衫便隱約可見裏衣。
楚厭沉吟不語,是在等我求饒,可我心中已有判斷,他今日根本不是為救我而來。
我剛脫到第二件,那些心懷鬼胎的男子早已等不及一睹春光。
此時,叫價已到了九百兩,楚厭看向我的目光晦暗不定,又忽而變卦話語傷人:“景月,你的身子不值一千兩。”
我眸光一顫,隻覺心口痛得厲害,我和楚厭自小相知,他卻將我羞辱得體無完膚。
楚厭上前一把拽住我的手,神色陰霾厲聲質問:“景月,你當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我心底一陣酸楚,隻掙開束縛道:“還請小侯爺遵循約定,一件衣服一百兩。”
“好,本侯便如你所願!”楚厭眸底斂起痛恨之色,親眼瞧著我脫下第二件衣裳。
數道殷切熾熱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實在是叫人覺得惡心而又粘膩。
我早該認命,進了歡樓的女子,本沒有臉麵和清白可言,隻是爹娘在地底下若知曉楚厭這般待我,必定會難受極了。
這世間,再也無人護我。
我褪下第三件衣裳,楚厭神情萬般難看。
他正要發難,卻見我舉止輕浮同那些客人調笑:“可有郎君願出比小侯爺更高的價錢?”
事態已到這般地步,我隻能豁出一切抬高自己身價,才不算平白埋沒了今日所受之恥。
台下已有不少客人按耐不住。
一來心動,二來顯貴。
於這些貪權好色的權貴而言,能讓尚書之女親自伺候,那是極其有麵子的。
隻是在場有不少人知曉我和楚厭幼年相識關係密切,難免心中有所顧慮忌憚。
楚厭沉默不語,泠然凝視著我,眼底眸色陰冷難懂,周身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我的傲骨蕩然無存,一想到爹娘被罵作叛臣逆賊枉死的淒慘下場,我便難以遏製心中的仇恨和不甘,哪怕不惜代價也想活下去。
楚厭嘴角勾起譏誚,神色越發陰鬱:“今夜誰敢買下此女,便是同我鎮遠候府作對。”
他此話一出,不論今夜我如何放低姿態討好金主,也是注定徒勞無功自取其辱。
我站在原地抬眸望向楚厭,有些情緒如鯁在喉壓得我心底有些喘不過氣。
失望,悲涼,酸澀,是說不出的無力感。
從前聽阿爹總說,手握權勢的權貴和上位者一句話便可定旁人生死,因而他做官奉行居其位謀其政的原則。
我那會兒還不曾將阿爹所言放在心上,如今被楚厭刻意欺辱才想起那話。
隻是阿爹耗盡半生為大梁子民請願造福,最後卻落得個含冤客死他鄉的悲涼結局。
我身上隻剩下一件素色蘭花肚兜,楚厭臉上眼底愁鬱沉重,撇開視線對我道:“景月,隻要你求我,我便幫你。”
這話說得像是施舍一般讓人感到諷刺。
我看不穿楚厭的反常。
隻是,先前我已然求過他一次無果。
我躊躇遲疑之際,有人高聲叫了價:“本公子出一萬兩,黃金!”
在場的人凜然色變,一萬兩黃金,那可是連京中二品以上官員都不一定拿得出來的數目。
我和眾人驚然循聲望去,卻見來人是一位策馬路過歡樓門前的紅衣郎君。
銀鞍駿馬,身姿修長,那公子麵容清俊,身穿蜀錦腰係鸞佩,以白玉金冠束發。
墨發金笄,衣袍浮華,他看起來矜貴而又不羈,想來是某個世家望族的子弟。
隻是京中有些名望的千金小姐和公子哥我應當都認得,卻從未見過這號人物。
便是連楚厭,也不知其身份。
他麵帶冷峻不屑一顧,失笑道:“一個不通舞樂的賤伶,也配得豪客一擲萬金?”
那公子翻身下馬,拿著馬鞭提步走進歡樓,語氣凜然說:“我既舍得出,她便當得起!”
我眸光晦暗,無意捕捉到他手中的馬鞭竟是鑲嵌著一顆珍珠大小的赤紅玉髓。
被攪局的楚厭不禁慍怒:“這位公子,你莫不是有意同楚某過不去?”
紅衣郎君笑意從容,抬手見禮道:“小侯爺誤會了,在下方才路過此地,見這伶人身形纖細容貌明豔,便就站在外頭多看了幾眼。”
說著,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我眸光閃躲無地自容,麵對這般恥辱羞愧不已。
楚厭眸光泠然:“怎的,你想買她?”
那公子道:“不錯,還請小侯爺成人之美。”
楚厭蹙眉,眼神透著淩厲漠然之色:“本侯剛才說的話想必你也聽見了,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買了她,一切後果自負!”
我不動聲色瞧著這場變故,卻是在等著看破這位公子的來曆底氣。
楚厭擺明要斷了我的路,如若可以,這紅衣郎君便是我最好的選擇。
官妓不得贖身,但要是權勢顯赫之人肯助我,我離開歡樓也就是對方一句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