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落水後,我的丫鬟今夏便被人換了芯子。
人人都道她命大,卻隻有我一人知道,此今夏早已非彼今夏。
她自以為偽裝得很好。
但其實,從她第一天占據這具身體開始,我便知曉,她不再是我的陪嫁丫鬟今夏。
畢竟,今夏處處以我為主,而假今夏做事以利己為目的。
可在國難當頭之下,她卻陪我上戰場,助我成為征戰沙場的女戰神。
丫鬟今夏從小伺候我,我們表麵雖為主仆,實際卻情同姐妹。
那日意外落水後,她便離我而去了。
我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今夏死去的事實,便隻能接受如今這個披著今夏皮囊的替身。
就仿佛今夏還在。
至少不會覺得這深宮中,隻剩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
我假裝不知,可這個假今夏卻頻頻出錯。
我待她和今夏別無二般,她卻不似今夏一般衷心於我。
她居然有了爬上龍床,一躍成鳳凰的念頭。
宮女的出身,如何能和我爭這後位?
但我願意助她。
不是我大方,而是我不願意傷害今夏,哪怕她隻是今夏的替身。
且我實在不稀罕這後位,我隻想離開皇宮。
畢竟,我的心上人還在遠方等我。
當夜,皇上來我寢宮時,我便以列假身體不適為借口推脫侍寢。
同時,提出讓我的丫鬟今夏代我侍寢。
皇上聽後冷哼一聲,不隱眸中怒氣。
「你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
我垂眸隱去眼底的複雜,慢條斯理地在鏡前梳理著頭發。
「是臣妾的意思。」
話的尾音被我壓得極重,我卻渾然不覺。
他捏緊拳頭,又鬆開,盯著我許久,卻沉默不語。
就在我以為他會生氣地拂袖離開時,他冷笑出聲:「很好。」
眼神寒戾至極,讓我無端心中一顫。
隨即滿臉淡然,粗暴地拉著今夏去了隔壁偏房。
窗外,星子滿穹,月色皎潔。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隔壁纏綿的聲響。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生氣了。
他清楚記得我來列假的日子,因此來時總會刻意避開那段日子。
今夏對我忠誠,從未替我侍過寢。
可這也說明,沒了今夏,我在這深宮中就是孤身一人。
皇上雖愛我,卻從不是非我不可。
2
九年前,我隨父母親回京述職。
中途修整時,我因打獵貪玩走遠,不慎在山中迷路。
無奈隻能爬到山頂視野開闊的地方,通過升起的炊煙找到修整地的方位。
正待我找準方位準備下山時,我聽見一側灌木叢中傳來聲音。
「信人稟報,那姑娘略懂武功,若他們不能為我所用,便隻能除掉了。一切需謹慎行事,莫要留了痕跡......」
說話的少年皮膚白淨,星眸清亮,通身氣質不凡,看似柔弱卻顯沉穩威嚴。
我心中暗自歎惜了一聲:好看雖好看,可惜是個柔弱的,不能像祁哥哥般陪我騎馬射箭。
我轉身準備離去,不曾想踩到樹枝上,發出的聲響驚動了他。
他厲聲嗬道:「誰?」
還未等我想好說辭,餘光便瞥見他身後寒光一閃,有暗器向他飛去。
「小心身後!」我驚叫了一聲。
盡管他及時回身避開了,卻還是被暗器劃傷了手臂。
樹林裏湧現數十個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提劍朝他殺來。
他的下屬拔劍迎敵,將他牢牢護在身後。
可雙方力量懸殊,對方明顯有備而來。
漸漸地,他落了下方,被逼至懸崖邊。
混亂中,不知誰推了他一把,他身形不穩,朝身後懸崖下倒去。
我眼疾手快衝過去抓住了他的手,想拉他上來。
奈何他太重,我用盡全力也未能將他拉上來,反而隨他一起掉了下去。
耳邊風聲不斷,隱隱約約似乎看見一個黑影墜落,聽見一個男子喚了我的乳名。
我們墜入水中,白淨少年已經沒了聲音,氣息微弱。
我喚了他幾句,他都雙眼禁閉,沒有回應。
四周靜謐,隻有風微微拂過樹葉的聲音,隱隱約約帶著幾聲狼嚎。
跌落時身上的箭已經盡數散落,幸好弓還在,我趁著夜幕降臨之前拿隨身攜帶的刀將樹枝削尖,以當箭用。
那夜,我拉弓搭箭射死了一隻又一隻野狼,在與狼王殊死搏鬥時,我渾然沒發現身後的少年正看著我。
那眼神似淬了冰一般寒冷。
看著看著,深寒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了一絲柔意。
次日清晨,父親的人找到了我們。待他醒來時,他隻說自己是個讀書人,多餘的消息一句不願透露。
到達京城當夜,他不見了,隻留下一枚普通的玉佩。
那玉佩有些眼熟,似乎我也有一塊相似的。
清晨將將破曉,隔壁偏房的門開了又關,聲響將我吵醒。
他竟破天荒地在隔壁宿了一夜。
我喚丫鬟進來替我梳洗,便抬腳進了隔壁偏房。
假今夏坐起來,她眼波迷離,臉似晚霞燒暮,烏黑的青絲流淌下來,遮住了小半個白玉一樣的肩膀,脖子處的吻痕更鮮豔了。
今夏本就生得美,可為了不給我增添不必要的煩惱,她一直在扮醜。
假今夏到來之後,她便如一顆洗去身上灰塵的明珠,美得絕倫。
見我進來,她並沒有起身行禮,反而勾起自己的一縷頭發,在指尖上纏繞著,隨意道:「皇後娘娘早!」
她如今到連偽裝都不屑了。
身邊的丫鬟嗬斥了一聲「無禮」,想衝上去教訓她卻被我攔下了。
我挑眉輕輕一笑,「你想得到的位置,本宮卻是避之不及的。」
3
我隨父母親回京不久,皇上便突然賓天,沒有留下遺召。
民間傳言皇上膝下隻有兩子,暗地裏一直為東宮之位爭得頭破血流。
可突然有一天,大皇子意外墜落山崖斷了腿,落了殘疾。
文武百官便推了身體柔弱但健全的二皇子登基為新皇,大皇子被封為逍遙王,賜封地。
帝王發喪之日,我未去。
待我從練武場歸來後,父母都神色複雜,提出要將我立刻送離京城。
我問母親,母親支支吾吾隻說替我拒了一門不合適的親事。
父親表情凝重,說我們救的人救對了又救錯了。
我聽不明白,但我不能走。
這次隨父母親回京述職便是先皇召我進宮,說想看看我這位女將星。若我無故缺席,旁人問起,會給父母親招惹麻煩。
沒想到,我在宮宴上再見了那個白淨柔弱的少年。
他一身錦黃色龍袍,頭戴金冠,腳穿赤色蛟龍描金靴,在宮人的簇擁下走進大殿。
我差點沒認出他。
可他落座第一件事,便是賜婚。
他將我賜給了他,讓我即刻入住坤寧宮,待我及笄便補辦封後儀式。
我不願,他便要斬了我父母。
自此,我日日被困在這深宮中,身旁的親人隻剩下了今夏。
皇上待我極好,有什麼新鮮玩意都先往我宮中送。
邊關風大,我皮膚粗糙。
他便特意吩咐侍女每日用玫瑰露子給我沐浴,再用海棠花膏熏蒸,這樣養出來的一身皮膚比羊脂玉更美。
漸漸的,我褪去了曾經的豪放明媚、颯爽利落,被嬌養得如玉如紗、柔美溫潤。
世人漸漸隻知鎮國公唯一的女兒入宮成為了皇後,受盡帝王恩寵。
忘卻了她曾經是鎮國公最驕傲的女兒,自幼在軍中長大,熟讀諸子百家,上馬能提刀作戰,下馬能識文斷字。
乃是天生的女將星。
本該生存在戰場上,為國奉獻。
而不是困在深宮裏,爾虞我詐。
我輕抿了一口茶,悠悠道:「若本宮沒猜錯,他應當會賜你宸妃之位。」
「畢竟,宸妃曆來都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在寢宮宿一整晚,這麼多年來,除了本宮,便隻有你了。」
看著她欣喜的表情,我將身體微微向前傾,麵色森然,戰場上積累起來的肅殺之氣瞬間散發。
「可本宮覺得,你應當會後悔。」
她頓時害怕得向後縮了幾步,身體微微發抖。
我嗤笑了一聲,又恢複了平時的雍容端莊,「本宮不會殺了你的,畢竟你披著今夏的皮囊。」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了些底氣,身板不覺挺直,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卻洪亮到字字入我耳。
「你可知今夏為何死,你可知你為何許久未收到父母的來信了?」
「終有一天,你會需要我的。」
我心中咯噔一下,不覺揪緊了心。
三月前,我收到母親的信,信件內容同以往一樣對我噓寒問暖,可末尾卻要我以後少寄信件,好好伺候皇上,為皇上生下一兒半女。
母親知我性格,知我真正喜愛之人是誰。
因此從未勸過我為皇上養育子嗣,還暗自替我運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讓我逃離深宮。
看見信件,我頓覺不妙,便派今夏去探查。
在快要查到結果時,今夏卻意外落水身亡,現場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禦醫確認死亡三炷香後,今夏又離奇醒來。
人人都說今夏命大,閻王不敢收,放她回來了。
可她睜開眼睛那一瞬,我便知道,醒來的不是今夏。
今夏看我時是欽慕的,因為她是我小時候從狼嘴裏救下的小孩。
可醒來這人,卻不敢直視我的雙眼,眼神躲閃。
思緒回籠,我再詢問,她卻不願開口了。
隻說她帶著使命來,如今時機未到不能告訴我。
見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我喚了個話題,「本宮替你圓了心願,你打算如何報答本宮,要知道,本宮能捧你起來,也能將你踩入泥中。」
「皇後娘娘是個明白人,既然你不願意再叫我今夏,便叫我真名立秋吧!」
「為了報答娘娘的引薦之恩,我送娘娘一道製胭脂水粉的秘方,望娘娘的暗衛營越來越大。」
我一怔,沒想到她竟保留了今夏的記憶!
4
後來,立秋被封了宸妃之位,賜關雎宮。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的風頭一時勝過我這個皇上強娶的皇後。
自從她侍寢後,皇上再未踏入我宮中。宮中人人都道我失了盛寵,離入冷宮不遠了。
隨後不久,立秋便查出懷了身孕。
可我知道,她肚中的孩子不會平安出生的。
畢竟,這麼多年,後宮一直無人能平安誕下龍嗣。
立秋給的秘方很有用,替我斂了不少京中富家女的財。
我最近都忙著暗地聯絡我的線人。
曾經傳遞消息的都是今夏,如今今夏走了,便隻能靠自己了,畢竟這深宮中,除了今夏,我無人可信。
三月後,立秋來見我,說自己滑胎了。
我並不詫異,「你可知本宮為何一直未有孕?」
「因為娘娘一直偷服避子藥。」
「那你可知後宮妃嬪眾多,卻為何一直無子嗣?」
她是個聰明的,我一點撥她便懂了。
皇上為了避免皇嗣爭奪皇位,也為了徹徹底底留住我,想讓我先生下後宮中的第一個皇子。
可我一直服用避子藥,如何能懷孕。
他倒也是個能耐得住性子等的,我一直無孕,妃嬪就一直無所出。
隻是有一點讓我很奇怪,立秋落了孩子並不是很悲傷。
至少她沒有像後宮其他妃嬪一般進我宮中胡鬧著質問我。
看出我的疑問,她苦笑一聲,「你想問我為何不悲痛哭泣?」
「因為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我原先還在猶豫,可這孩子已經替我決定了去留。」
我一怔,「什麼意思?」
她整理了裙擺,端坐著,將真相徐徐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