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裴琛的白月光。
他不顧百官口誅筆伐,為我遣散後宮。
「溺水三千,朕隻飲這一瓢。」
帝後佳話在洛陽印成畫本時,裴琛已被佳人迷了心。
他認定我下毒,把我打入冷宮。
除夕宮宴,我那穿越女妹妹的粉紅肚兜罩住他頭頂,遮住他的眼。
妹妹問:「長姐與我,誰更勝一籌?」
裴琛雙眼迷離:「她呀,太無趣了,說她伺候朕,不如說是朕伺候她。」
後來,我為報複他,懷上野種。
裴琛查遍宮中太監侍衛,發現自己的心腹李公公還有命根子。
「說!奸夫是不是這個閹人?」
一向靜若止水的我,打翻了湯婆子。
花靈兮又犯心悸,捂著胸口喊疼。
裴琛守在榻前,一條絲絹從下巴拭到脖頸,汗津津。
太醫配出了藥,瓷碗就要遞到我手裏。
「皇後娘娘,這是最後一碗了,您看......」
我一陣幹嘔,險些打翻了碗。
裴琛忙不迭接過瓷碗,惱怒道:
「花靜姝,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靈兒可是你妹妹,你是她姐姐,你們一母同胞,體質相似,你替她試藥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花靈兮打娘胎裏就有的心悸。
出閣前,是爹娘的心肝寶。
進宮後,又成了裴琛心頭的朱砂痣。
裴琛承諾要治好花靈兮的病,卻怕她喝藥喝出個好歹。
我是長姐,理應明事理,替她試藥。
「姝兒,這是最後一次,算朕求你。」
裴琛不是第一次求我了。
喝了第一碗,就會有第二碗在後麵等著我。不知喝了多少藥,以至現在聞到藥味就想吐,打翻了一碗又一碗。
隻剩最後一碗了。
個子高挑的碧瀾擋在我跟前,眼眶紅成兔子:
「陛下,娘娘近日身子還沒好利索,不能再試藥了。你讓碧瀾來試藥,讓碧瀾替娘娘試藥行不行?」
花靈兮抱著裴琛的胳膊,貝齒咬出了血絲:
「裴郎,我疼。」
裴琛怒了,一腳踹到碧瀾身上:
「狗奴才,給朕滾開!你這肮臟玩意,也配給朕的靈兒試藥?」
碧瀾習慣性用手去抵擋外界的傷害。
「狗奴才,朕打你是你的榮幸,你還敢自衛?」
眼見碧瀾又要遭罪,我咽下喉間湧上來的異物:
「陛下,您別再為難碧瀾了,臣妾試藥就是了。」
我去夠裴琛手中的瓷碗,他卻躲開我的手。
2
「皇後,最後一碗藥了,」裴琛拉長了尾音,「這關乎靈兒的性命,還是朕來喂你喝吧。」
他捏住我的下顎,就地灌進我喉間。灌了一半,胃裏翻江倒海,我正要作嘔。
裴琛像早有預料,他摟住我,手中的絲絹捂住我的唇。
「皇後,委屈你了,這藥實在珍貴,一滴都不能浪費。」
大內侍衛耗費半年,千裏迢迢奔赴北方,隻為采摘一株天山雪蓮作為藥引,醫治花靈兮的心悸。
的確珍貴。
不是藥,是一撥又一撥在攀爬中跌落山崖的侍衛。
太醫為我把脈,神色嚴肅。
裴琛慌了神。
太醫答道:
「陛下,藥沒有問題,是皇後娘娘的身體......」
裴琛不耐煩道:
「行了,是不是又想說皇後身體虧空這等廢話?朕不是說了嗎?這是最後一次試藥了,皇宮裏有的是滋補藥材,還補不好皇後的身體嗎?」
補不好了。
這一年來,每次試完藥,裴琛都會派人盯著我喝完太醫配的滋補藥。
無數種補藥彙聚成慢性毒藥,掏空了我的身子底。
凳子還沒坐熱,李公公就來了,尖細的公鴨嗓在寂靜的鳳儀宮撕開一道口子。
「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喝下了藥,這會心絞難忍,陛下宣您去蒹葭宮問話呢。」
3
花靈兮躺在榻上,朱唇變成了紫色。
跨過蒹葭宮的門檻,當頭一個杯子朝我砸過來:
「花靜姝,你好狠的心腸,竟給自己的親妹妹下毒!」
杯子磕中我的額角,紅色的液體流淌到下巴,凝結成血珠,那是我流不出的眼淚。
我早就不會哭了,唯有心還會疼。
碧瀾替我流出了眼淚:
「娘娘,你的頭......娘娘......是不是很疼呀?」
碧瀾的絲絹就要碰到我的臉,卻被裴琛喝住:
「不準給她擦!」
「如今靈兒生死未知,朕沒有讓你拿命相抵,已是恩賜!」
我抬頭,他還是那雙鳳眸,還是那雙烏眉,曾經溫柔了歲月。
他說這世間,唯有我花靜姝有資格當他的皇後。
那時我也如花靈兮這般,十六歲豆蔻年華,臉嫩的能掐出水。
我不願做他的皇後,自古以來,皇帝三宮六院,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裴琛笑著揉了揉我的臉:
「傻姝兒,那裴郎便為你廢棄六宮,如何?」
他登基穩住腳跟後,七年有載,後宮確實隻開了我這一枝紅秀。
帝後佳話成了洛陽閨閣女眷們心之所向。
隻是,話本出了新版時,佳人不再是我。
初見花靈兮,裴琛眸中是驚豔、心動。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像極了年少時的我。
可她比年少時的我,多了一絲俏皮、靈動。
像一道清爽小菜,中和了裴琛胃裏的油膩。
初嘗,已食不知髓。
幽州旱災,花靈兮為裴琛獻上妙囊錦計。
裴琛被紛繁的賬冊迷花眼,花靈兮便唱著新奇的歌陪伴他左右。
他腿疾複發痛苦不堪,花靈兮讓人鑿出輪椅,推著他去見枯木逢春的奇跡。
......
我得承認,花靈兮替代了我的位置。
仿佛穿越漫長的歲月。
我閉上眼。
手中纏繞著佛珠,輕輕轉動著。
碧瀾還在為我求情:
「陛下,娘娘怎麼可能給貴妃下毒呢?藥都是太醫配的,請陛下不要冤枉了皇後娘娘!」
裴琛摁住我的手,佛珠停止轉動。
「怎麼?你連承認都不屑了嗎?想用吃齋念佛來掩蓋你的心虛嗎?」
我睜開眼,厭倦道:
「陛下要臣妾承認什麼?承認李公公在鳳儀宮搜到的毒藥嗎?」
偌大的紫禁城,什麼醃臢手段我沒見過。
李公公貫會見風使舵,從前裴琛寵我,他沒少巴結我,見我不搭理他,便悔恨在心。如今我落破,他倒戈了花靈兮也不稀奇。
裴琛鬆開了手:
「皇後何時變得這樣巧言令色?」
「陛下何時相信眼見為實了?」
曾經的九皇子,不信眼見為實,不信耳聽為虛。
四目相對,他黑亮的眸中裝著我的影子,可心裏卻住進了別人。
裴琛怔住,臉上攛起一絲慍怒:
「花靜姝,你不要得寸進尺,既然你不願承認,那便去冷宮反省吧。」
吧嗒——
線斷,佛珠滾落。
「你要把臣妾......打入冷宮?」
年少時我曾問過裴琛,皇宮裏為何要設置冷宮,他說是為了懲罰那些做錯事的妃子。
冷宮,一口不見天日的幽井。
曆朝曆代,多少朱顏在裏麵白了頭。
未曾想過過第一個進去的人,是我。
裴琛偏過頭,不敢看我。
我幹澀的唇都在顫抖,卻笑道:
「陛下何不送佛送到西,幹脆撤下臣妾的頭銜,保管妹妹藥到病除。」
我的妹妹花靈兮,早在一年之前死於心悸。
死而複生的花靈兮,仰仗一個叫係統的怪物,心悸不治全愈。
她自稱穿越女,為攻略裴琛而來。
她屢次謊稱心悸發作,不過是為了離間我與裴琛的感情。可笑的是,裴琛深陷溫柔鄉不自知。
「花靜姝,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嗎?」
裴琛脖頸青筋泛起,是暴怒的征兆。
所有宮女太監瑟縮的趴伏在地,求陛下開恩。
我俯身,顫著手去拾地上的佛珠:
「你是陛下,有什麼不敢?哪怕賜一條白綾,臣妾也得感恩戴德。」
啪嗒——
裴琛打落我手中的佛珠,咬牙切齒道:
「牙尖嘴利!」
「那你便到冷宮好好‘誦佛念經’,不抄夠三千遍經書,不許踏出冷宮半步!」
冷宮的大門闔上的刹那,那口腥甜從喉中噴薄而出。
太醫說,我頂多隻有半年的壽命了。
4
寒冬將至,送到冷宮的飯菜也是冷的。
我每日要抄經書,還要做針線活,無暇再誦佛念經,不然日子很難過,這就是裴琛的用意。
碧瀾個子高挑,穿上侍衛的衣服,往那一站,活靈活現一個俊俏小夥。
她把我繡好的繡品帶到宮外去賣,銀兩給足了禦膳飯,送來的飯菜便不再是豬食了。
就這樣飽一頓,餓一頓,挨到了臘月。
那天,我坐在刺架前,眉心狂跳不止。
晌午,碧瀾急匆匆趕回來。
往日沒到夕陽西下,荷包撐得鼓囊囊,這丫頭是舍不得回來的。
稍不留神,針紮進指腹,豆大的血珠湧出來。
波瀾大氣不喘跑進屋中:
「娘娘,花家出大事了!」
我一激靈,繡帕掉在地上,血染紅上麵的鴛鴦圖案。
「老太爺回京了,聽說他身受重傷,躺在床上,一直念叨著娘娘您,上京都在傳......」
碧瀾意識到說漏嘴了,支支吾吾,不敢看我。
在我的逼問下,她才說出實情。
祖父與女真族作戰,中了埋伏,還損失了幾座城池。有人傳祖父有賣國之嫌,早與敵寇暗中勾結,那幾座城池不過是見麵禮。
我腿一軟,癱在地。
祖父從小就是武學奇才,他為殺敵而生。裴辰禦駕親征被困敵營,是祖父助他突破重圍。
裴琛見祖父驍勇善戰,封他為鎮國大將軍,保護大梁的安危。
這些年,祖父曆經大大小小的戰役。從籍籍無名的兵卒到人人欽佩的大將軍。
他是大英雄,從無敗績,怎會敗?
即便裴琛對花府下了禁足令,每天還是有成群的百姓跑到花府門口叫囂,交出賣國賊!
我焦慮不安。
要怎麼樣才能見到裴琛?
我要去見祖父一麵,或許這是最後一麵。
「娘娘,陛下不是罰你抄經書嗎?要不——」
波瀾攤開宣紙,為我研好墨。
我搖頭,苦笑道:
「不,本宮要寫一封,血書。」
我咬破指腹,以手為筆。
指間鮮血淋漓,血書得以寫成。
為了祖父,我放下身段,慷慨激昂的言辭中帶著懇求。不說他和祖父多年的君臣之情,就說我們十來年的父妻情分。
隻求讓我回花家一趟,侍奉祖父。
裴琛真的來了,我欣喜不已。
看來他還顧念舊情。
我躬身行禮,裴琛扔下一遝碎紙。
紛紛揚揚,落到我身上。
那是我寫的血書?
我仔細看了上麵的字跡,我的簪花小楷筆鋒何時變得剛勁有氣?
可在裴琛眼裏,隻是簪花小楷,花靜姝最愛的簪花小楷。
「花靜姝,這就是你在冷宮裏反省出的東西嗎?」
「長姐,祖父勾結賊人,犯的可是通敵罪,是誅九族的大罪。陛下讓他禁足在花府養傷已是顧念舊情,你怎敢替他求情?還敢提出去見他?」
花靈兮人未到,聲先至。
5
「花靈兮,你別忘了,你也姓花!」
我怒斥道。
我想著,她占據花靈兮的身份,對花家好歹尚存一絲情義。
花靈兮像是被我嚇到,跨過門檻時,險些摔倒。
裴琛趁機摟住她,兩人眼神拉絲。
花靈兮俏臉紅了,瞥了我一眼,嬌笑道:
「裴郎,長姐還在看著呢?」
裴琛擋在花靈兮麵前,深怕我傷她一絲一毫。
花靈兮從裴琛的身後冒出一個腦袋,她梳著雙環髻,一顰一笑,宛若雪地裏開出的一抹豔色。
「嬪妾當然沒忘記自己的姓氏,可長姐別忘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所以妹妹隻能‘大義滅親’了。」
大義滅親?
我忽然後脊發涼。
讓人在坊間煽風點火,汙蔑祖父的人是花靈兮!
想到祖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我再也無法克製自己的情緒。
「花靈兮,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捏著花靈兮的肩,指節都在泛白。
她臉色煞白,癱倒在地,捂著胸口。
裴琛推開我,生怕她碎了。
我跌倒在地,腰撞到桌子上。
那枚發簪掉落在地。
是一枚桃花簪。
是那年裴琛為我親手打造的。
是哪年呢?
我不記得了。
隱約記得是一個春季。
裴琛還是九皇子,被黑衣人追殺滾落山崖。
我們抱著彼此,誰也不願鬆手。
那時我想,如若就這樣與心愛之人共赴黃泉,也是人生一件幸事。
我們落入一處桃花穀,幸得穀主相救。
裴琛的腿受了重傷,我日日熬藥喂他喝。可惜他的腿還是落下寒疾,每逢陰雨天會陣陣刺痛。
我們每日都會去那片桃林,我撫琴,他吹簫。
當真是琴瑟和鳴。
可我們就要離開這個仙境之地了。
裴琛撫平我打結的眉頭,眉眼含笑:
「姝兒,你想不想能一直能聞到桃花的香味?」
我不明所以。
他蒙上我的眼,在我頭上插上一隻簪子,桃花香沁人心脾。
穀主喜歡做簪子打發時間,裴琛跟他學了半月,打造了一枚桃花簪。
用上千朵桃花熬製成水,淋到簪子上。經過烈火打造,簪子得以成型。即使在寒冬,也能聞到淡淡的桃花香。
這是他許我的四季如春。
啪——
桃花簪碎成兩半。
我撫摸著它,眼角不知何時濕潤了。
是記憶太傷人,還是那年的桃花灼傷了眼。
就在這時,花靈兮一腳踩在我的手上。
手上長了凍瘡,硬生生被她碾破了膿,血流了出來。
花靈兮靠近我的耳畔,輕聲細語道:
「花靜姝,是我散播的謠言又如何?誰讓裴琛心中還惦記著你,我自然不能讓你好過。」
見我眸中有恨意,花靈兮笑容明媚:
「你現在是不是恨極了我?可惜你隻是遊戲中的一個角色,再過半年你就要死了。」
「你是裴琛的白月光又如何,我可是他心頭的朱砂痣。等我成為女主,攻略了裴琛,我就有享不盡的財富!」
碧瀾半跪在地上,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推開了花靈兮。
她一個沒站穩,身子往前傾倒,下巴破了皮。
她哭得婉轉動人:
「裴郎,嬪妾的臉好疼呀,我是不是要毀容了?」
裴琛宣完太醫,安撫好了花靈兮。
哐當——
他拔出侍衛腰中的長劍,對準碧瀾的頭就要砍下去。
我知道他做的出來。
我旋即推開碧瀾,狠下心,一掌揮到她臉上。
「貴妃娘娘的嬌軀也是你能碰的嗎?」
碧瀾捂著臉,看著我,眼眶又紅成了兔子。
花靈兮見狀,在裴琛懷裏撒潑打滾:
「裴郎,這個賤婢衝撞了嬪妾,拉出去亂棍打死!要是我的臉毀容了,那靈兒也不活了......」
花靈兮三言兩語又點燃了裴琛心中的火苗。
他拿著劍一步步朝我走來,我摁著碧瀾不讓她動,把她護在身後。
「陛下,就不勞您動手,讓臣妾來!」
我搶過裴琛手中的劍,朝碧瀾走去。
一刀下去。
碧瀾驚呼出聲。
我的臉上挨了一刀。
那日,我為花靈兮試藥,碧瀾替我挨一腳,身上還留著淤青。
我不能再讓她為我受傷了。
裴琛怒目圓睜,眸中似乎閃過一抹心疼:
「花靜姝,你瘋了不成?一個賤婢而已,至於你為她劃傷臉嗎?你以為這樣,朕就能免去她的處罰嗎?」
我把劍架在脖子上,鏗鏘有力:
「那臣妾便以死謝罪!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