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守林子的山人,身份低賤,命如草芥。
世家小姐命人放火燒山,隻為看場不尋常的煙火戲。
熊熊烈火裏,我爹聲嘶力竭地求救,
我卑躬屈膝地求情,她們把我一同扔進火海。
小姐微微一笑,仿佛山巔白雪融化,「這是我看過最特別的焰火戲。」
我爹活活燒死,我從火裏走出來,變得不人不鬼。
我看著身上不斷剝落的皮膚,低沉地笑了,「小姐,這次便由你給我表演一場絕無僅有的焰火戲吧。」
、
丞相府的張嬤嬤大聲警告我們:「仔細你們的眼睛!一個個賤胚子,小姐可不是你們輕易能瞧的!」
接著女聲如玉,讓人一聽就覺得這是位無雙美人。
「不必如此,各位也是憑本事生活,值得敬佩。」
可誰又知道她這張菩薩麵具下那顆吃人的心。
今日是丞相府招雜耍戲班子的日子。
丞相府招人格外頻繁,出的價錢頗高,因此很得人牙子喜愛。
張嬤嬤指揮著我們上到台前表演。
我低頭不著痕跡地抬眼,在那高台之上,華蓋之下,坐著一位白衣女子。
白衣素淨卻又不失華貴,這便是林丞相的嫡出千金,林月桐。
區區一個戲班子挑人,竟值得她親自到場。
「燕山!」
我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走到小姐麵前,跪下行禮。
「倒是個懂規矩的。」小姐說。
我笑得眼睛彎彎,看起來高興極了。
「多謝小姐,小人給您表演的是,天火降身。」
說完,我起身從懷裏掏出火折子,輕輕一吹。
「小姐,您可看好了!」
火光微弱,我手腕一翻,火折子落在我的衣服上。
刹那間,我周身燃起大火,我整個人如同一個火人,將這高台照亮。
小姐眼神一亮,微微坐直了身子。
周圍也都是一陣驚呼,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下,我開始跳舞。
像我這樣的下九流,隻會雄武粗獷的舞蹈,大開大合的舞蹈和火焰交織,碰撞出不一樣的感覺。
隨著舞蹈,我越來越靠近小姐,但沒有一個人察覺不對。
我燃燒著火焰的手伸向小姐,小姐臉色微變,有些興奮也有恐懼。
手臂一劃,仿佛一麵火旗展開在小姐麵前。
「啊!」丫鬟驚呼。
一瞬間,我周身的火焰從紅色變成了藍色。
整個高台溫度也隨之下降。
藍色火人在高台上又蹦又跳,看起來著實詭異。
小姐卻沒了害怕的樣子,滿眼的興奮,對視的那一瞬間,小姐舔了舔嘴唇。
一曲舞畢,我拍了拍手,火焰瞬間消失。
周圍掌聲轟動。
我走到小姐麵前,跪下恭敬地說:「天火降身是小人特意獻給您的,小姐您如天火一般光輝聖潔!」
小姐拍手,滿意地卻又克製地低聲笑了,「不錯,我很喜歡你的表演,你叫什麼?」
「小人名為燕山!」我叩頭,呈現出一種服從的姿態。
「燕山,從今日起,你就到我院子裏伺候吧!」
一聽這話,我立馬用力地磕了幾個頭,「多謝小姐!多謝小姐!奴婢今後唯您馬首是瞻!」
小姐沒再說話,一個丫鬟走近,「燕山,跟著我!」
丫鬟把我帶到了一個很大的院子——芳雅院,據說是小姐的院子。
「這便是你的屋子,往後安安分分,不惹是非,討小姐歡心,好處少不了你的!」丫鬟叫鶯兒,我該叫她姐姐。
「多謝鶯兒姐姐!」我塞給她幾個銅板,送她出門。
我坐到小床上,門外鶯兒嘀咕聲音傳來,「真是個怪胎,被火燒了竟還好好的,難怪......」
被火燒了怎麼可能好好的呢?我低頭看著不斷剝落的皮膚,緩慢低沉地笑了。
2、
我是一個死裏逃生的人,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還是不是人。
我死在爹爹死的那一天,但我又活在那一天。
我的爹爹守護著一座山林,平日裏買些花草樹苗栽種,也會買一些動物放生。
娘親生我難產,這些年我和爹爹相依為命。
這座林子是丞相一家夏日避暑打獵的地方。
在五年前,丞相帶著妻兒仆從來莊子裏避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小姐,這世上怎會有這麼矜貴白淨的女孩?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手,很臟,都是土。
我抬頭看到爹爹向我走來,掏出麻布擦了擦我的手,「安安,你看爹爹給你帶什麼了?」
麥芽糖!我高興起來,那些想法瞬間被我拋之腦後,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在一個繁星閃耀的夜晚,丞相的其他女兒提議想看焰火。
焰火絢爛閃耀與這滿天繁星極為相配。
我遠遠地站在她們身後,癡癡地望著天,心想我還沒看過呢,但那一定很美吧!
小姐坐在椅子上,輕聲開口,「焰火雖美,可實在平常,我獨愛唯一。」
庶小姐們安靜了一瞬,卻又扯起一個笑容,「大姐姐果真是遺世獨立。」
此事便不了了之,我好生遺憾。
學著爹爹老沉地歎了口氣,「唉。」就早早回屋睡覺了。
第二天天亮了,爹爹已經出門進山了。
小姐和她的姐妹們聚在進山處。
庶小姐說:「大姐姐,妹妹今日給您帶來獨一無二的焰火!」
說罷,她命令手中拿著火把的下人放火,地上枯葉很多,一瞬間,火焰便迅速高漲,火舌直衝雲霄。
火焰圍成一圈,慢慢向中間蔓延。
此刻我聽見了人的慘叫。
那聲音太熟悉了,我認出來了,是我爹爹!
她們竟要燒死我爹爹!
熊熊烈火衝天,實屬難得一見,火聲劈裏啪啦,我爹的求救聲嘶力竭。
往日裏板著臉的小姐微微一笑,如同山巔白雪融化,「這是我看過最特別的焰火戲。」
我衝到小姐麵前,直直跪下,不停地磕頭,「小姐,那裏麵有我爹,求求您高抬貴手,救救我爹吧!」
我眼流不斷,每次重重地磕頭,都把我的臉貼近地裏,原本幹淨的臉蛋很快染上泥土。
一聲一聲,砰砰作響,我的腦袋好昏,好疼,如果爹爹在就好了,我迷迷糊糊地想著。
小姐隻是俯視著我,聲音冷若冰霜:「你什麼意思?難道是在怪我殺人了?」
聽到這,我慌忙擺手,可是強壯的家丁走近,扯著我的雙臂往後拖。
「小姐,小姐!我錯了!您救救我爹吧!您是這樣心腸好的人!」
我聲音幾乎嘶啞,鐵鏽味在喉管翻湧。
小姐隻是站在那裏。
麵色淡漠地看著家丁把我扔進了火裏。
爹爹倒在地上,燃燒的高大樹幹壓在他身上。
我失聲痛哭,火焰向我逼近。
再次睜開眼,我看著黑炭般的手和身旁一具漆黑骨架。
小姐,下一次焰火戲的主角,是您。
3、
小姐是丞相府嫡女,林相有從龍之功,又很得聖上青眼,沾著這層光,小姐也深得聖上喜愛。
據說,小姐出生那日,百鳥齊飛,在丞相府上方盤桓,景況盛大,路過道士留下一句:「此女命格,貴不可言。」
聖上封她為郡主,地位卻堪比公主。
小姐絕世姿容,愛慕者如過江之卿,施粥捐糧已成平常。
因此名聲形象對於小姐來說比命還重要。
我收起自己的心思。
鶯兒打開我房門,「燕山,小姐喚你去伺候。」
我點點頭,連忙起身收拾好衣裳,跟上鶯兒的腳步。
鶯兒把我帶到小姐的臥房,我垂頭看著腳尖,一副柔順的樣子。
「燕山,你的雜技倒是很新奇,本郡主從未見過,不知你是否願意留在我身邊給我逗趣兒?」
小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神態端莊優雅。
小姐身份高貴,也是太子妃的熱門人選,日後極有可能入主中宮,母儀天下。
跟著小姐無疑有著廣大的前途,未來在宮裏做個掌事宮女也是極有可能的。
即使我現在還僅僅隻是一個逗趣兒的婢女。
我迫不及待地點頭,下跪砰砰磕頭,盡顯我的渴望。
「小姐,奴婢願意!」
丫鬟們有序退下去,小姐此刻開口,「燕山啊,你上前來。」
我環視四周,丫鬟們都不在了,此刻臥房裏隻剩我和小姐。
屋內蠟燭點的少,我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小姐的身形輪廓。
我爬起來,走到小姐麵前。
「跪下。」
我心裏一緊,慌忙地跪在地上。
小姐動身了,冷香更加濃烈。
一隻腳踩在我的後膝蓋窩,力道極大,我都不敢想象這是一位閨閣小姐使得出來的力氣。
膝蓋很疼,冷汗密密地往外冒。
頭皮一疼,小姐從身後反手扯住我的頭發。
小姐那張冰冷姝麗的此刻扭曲無比,燭光明明暗暗地打在小姐臉上,如同一張碎掉的麵具。
「他們說,你還有一個絕技,叫做,」小姐呼出來得氣打在我耳邊,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指甲狠狠嵌入大腿。
「重生。」
我輕輕顫抖,「小姐,重生是大變活人的一個技法,奴婢若是死了真真是活不過來了,小姐看在天火降身的份上饒了奴婢吧。」
耳邊傳來一陣輕笑。
隨即一陣風吹過,「噗呲!噗呲!」
4、
小姐在瘋狂地往我身上紮刀子。
又痛又冷,仿佛有風從那些傷口劃過,我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顫栗。
「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複活!本郡主可是期待的很呢!你竟敢欺瞞我!」
「我真是小瞧你了!哼,你不表演這出戲,本郡主就親自來當這個班主!」小姐聲音陰狠瘋狂,與她白日裏端莊高雅的模樣完全不同。
不一會,小姐或許是累了,扔下刀子,繞到我麵前。
抬起我低垂的頭,「燕山,你快表演啊。」
說完,小姐把我踹倒,走進裏間。
哼著小曲更衣。
耳朵貼近地麵,我聽到了腳步聲。
鶯兒和春花小步跑到我身邊,一人架起我的胳膊,把我拖出去了。
小姐曼妙的身姿被燭火隱隱透在屏風上,黑影好似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物。
鶯兒把我扔進了柴房,我迷糊間還聽到了她的嘀咕,「沒準又活不過今晚,我還挺喜歡這丫頭。」
林月桐,你果真是心如蛇蠍殺人如麻的黑心玉麵啊!
眼前一黑,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我還趴在柴房的地上,周圍的土地都被我的血浸濕浸透。
若是有人此刻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血不是平常的紅色,而是隱隱透露著黑褐色。
我費力地眨了眨眼睛,柴房門關得不嚴,有白光照進來。
小姐刺的那幾刀傷口不深,以我現在的身體,不出一天就好全了。
我撐起身子坐起來,搖了搖腦袋。
打開了柴房的門,按照記憶回到昨天鶯兒帶我去的房間。
再次醒來,天已經黑了。
「小姐賞給我了這簪子,這在外頭得五兩銀子呢!」鶯兒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門一開,鶯兒嚇了一跳,「呀!你怎的在這?你好好的?」
我從榻上下來,小跑過去握住鶯兒的手,雙膝下跪。
「鶯兒姐姐,帶我去見見小姐吧!」
「這是做什麼,小姐念叨著你呢!跟我來!」鶯兒用力把我扶起來。
不過片刻,我就回到小姐閨房門口。
鶯兒扣了扣門,進去了,很快就出來喚我進去。
小姐躺在貴妃椅上,白衣聖潔如仙子。
「燕山啊,你這出表演,果然精彩。往後便留在我身邊吧。」
我下跪磕頭,眼含熱淚,「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從此以後,我便留在小姐身側,跟鶯兒一樣的貼身丫鬟。
但我和她終究不同,我隻是小姐無聊時玩弄的娛樂。
我靜靜蟄伏,近日太子的選妃宴就快要開始了。
小姐,坐不住的。
時機很快就來了,小姐也是越來越喜愛我,終於,在小姐又一次命令我表演後,我留下來守夜。
我學了雜技三年,聽力非常靈敏,我聽見小姐閨房的窗戶「吱呀」一聲打開了。
我閉著眼裝睡,心神卻關注著那聲響動。
「郡主,殿下相邀。」
「嗯。」
小姐從我身上踏過,很久沒有聲音,但我卻不敢睜眼,似乎有一道視線一直緊盯著我。
是小姐,她很謹慎。
「哼」一聲輕微的鼻哼,獨屬小姐的冷香散了。
我睜開眼,循著淡淡的熏香跟上去。
5、
「月桐。」
「殿下。」小姐盈盈一拜,身段外貌皆是上乘。
我躲在假山後,男子身量很高,劍眉星目,舉手投足皆是貴氣,這是太子。
兩人相聊甚歡,太子上前一步抱住小姐,小姐也順勢依靠在太子身上,兩人看起來好不親密。
太子低頭吻了小姐,「月桐,兩日後是本宮的選妃宴,本宮的太子妃之位為你留著。」
「殿下~」小姐白皙的臉蛋升起紅暈。
「喵!」淒厲的貓叫響起,兩人瞬間分開。
我轉頭一看,那貓竟然就在我身旁。
我暗道不好,轉身往小姐的閨房跑去。
我躺下沒多久,小姐就回來了。
「你是不是看到了?」小姐輕輕地問我。
「為什麼要逃走呢?」
「別裝了!回答!」
我睜開眼,「小姐,奴婢隻是想去廚房拿點吃食,不想卻驚擾了貓兒。」
「奴婢什麼都沒有看到。」我跪在小姐腳邊。
「好,我信你一次。」
我感激地磕頭,小姐沒把我趕出去可最好了。
翌日清晨,我伺候小姐梳洗後將鶯兒喚來。
不過片刻,鶯兒端給我一碗湯圓,「這是小姐賞你的,你可要把小姐的話記在心裏!」
我諾諾地點頭,轉身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湯圓。
鶯兒看著空碗,滿意地拍拍我的肩離開了。
直到鶯兒的身影看不見,我使勁摁了摁穴位。
哇的一聲,把那些湯圓都吐出來了。
這些湯圓裏有致啞的藥,若不是我練習雜技什麼都要會一點,我恐怕真會中招。
往後開不了口也好,小姐這樣毒的人,那些恭維奉承的話我自己說著也不樂意。
啞了後我日日在小姐眼前伺候,想必小姐也不安心,要時時刻刻看著我。
一日後就是選妃宴了,小姐這兩天半夜天天和太子私會,兩人就差最後一步了。
我把這些都看在眼裏,就等著選妃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