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韓先生

醫生是個中年婦女，麵相和善，但是眼神卻是相當銳利。

上下一打量蘇庭嶼，語氣不冷不熱：“病人醉得厲害，摔了一跤，腳踝之前弄傷的地方沒有養好，現在更嚴重了。這幾天盡量多休息。送來的時候，吹了涼風，有點發燒，住院觀察下。”

“好，我們去辦住院手續。”

蘇庭嶼和和氣氣，臉上甚至還堆出些笑容來，惹得醫生的話都軟了幾分。

她苦口婆心道：“差那麼大歲數，該知道疼人了。小姑娘又哭又鬧，心裏指定苦著呢！多陪陪她，開導開導。喝酒傷身呐。”

“您說的對，我陪著她。”

蘇庭嶼又道了謝，看著醫生離開。

護工把病床推了出來，要送去住院部。

他趕緊跟上，一眼就看見虞舟竟然是醒著的。

一雙明眸水汪汪的，盯著頭頂的天花板，一眨不眨，有些空洞。

蘇庭嶼輕輕喊了一聲：“小船兒？”

虞舟側頭看過來，眼淚就順著山根，從一邊眼窩淌到了另一邊，遲疑問：“蘇庭嶼？”

蘇庭嶼的心頭一顫，瞬間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能直呼其名，看來不鬧騰了。

這下，腦海裏要投資城南馬場的念頭，他都閃了一遍。

可惜，虞舟的清醒隻有那麼一瞬，進了病房，安頓下來，反而有些不安分。

她時不時就蹦出一句，能氣死蘇庭嶼的話。

比如：“蘇庭嶼，蔡總監說要是能談成駱總的生意，提成能算我的！”

比如：“蘇庭嶼，我想去陪媽媽。他們把畫筆拿走了，是不是你讓人幹的？”

比如：“蘇庭嶼，等我還了錢，以後就不見你了。”

“……”

蘇庭嶼簡直是給自己找氣受。

原來好好的，回去談了樁生意，就搞得家宅不寧。

不行！

方家的讓利，一分都不能少。

勞心傷神，真遭罪。

蘇庭嶼耐著性子，陪護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差去了。

臨走前，他要蔡軍去唱白臉，以腳扭傷為由，讓虞舟休病假，不準出外勤談商務。

蔡軍滿口答應。

虞舟借著酒勁，睡了足足二十個小時。

等到中午，才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正巧看到門口進來的幾人。

蔡軍走在前麵，笑得很刻意：“小虞啊，好些了嗎？”

“蔡總監？你們怎麼來了？”虞舟坐起身。

海靈嘖舌：“你就躺著吧，好端端送蛋糕還能進醫院，是不是犯太歲啊！”

“少烏鴉嘴！”蔡軍橫了海靈一眼，轉頭安慰虞舟，“別擔心。給你算病假，安心休養。最近就不要出去跑客戶了，等好了就回辦公室。”

“……”虞舟皺眉，她可不能閑下來。

這時，立在一旁的鄒思思紅著眼眶，挺傷感地說：“虞舟姐，你是不是還沒有吃飯呢？這食盒都是滿的。”

虞舟好奇地看向床頭櫃，果然上麵擺著一套保溫食盒。

樣式特別，側邊有張“否極泰來”的PET貼紙，是之前虞舟心血來潮放上去的。

食盒一直都在鑫湘苑的別墅裏。

蘇庭嶼肯定來過了！

果然，昨天背她來醫院的，是蘇庭嶼嗎？

她醉得太厲害了，不記得了。

蔡軍隻字未提蘇庭嶼，倒是把病假落實了。

海靈也讚同，捏了一把虞舟的臉蛋，教訓道：

“等你出院，再好好收拾你。哪裏學的壞風氣，生意隻能在酒桌上談了？這麼喝，人扛不住的！”

虞舟抿嘴訕笑。

商務部一向忙，不能久留，兩人很快就離開。

鄒思思沒走，趕上輪休，她有空。

“輪休也好好休息，待在醫院裏多無聊啊！”虞舟趕人。

鄒思思還不樂意了呢。

“虞舟姐，一直都是你幫我。還不容易逮到機會，我可不得來照顧你啊！”

“還真是謝謝你了。”

“不過，我也陪不了你多久。晚上有個兼職，推不了。”

虞舟皺眉開口：“什麼兼職非得晚上去啊？你得好好看清楚啊？就你一個人？還是和其他同學一起去的？”

噗嗤——

鄒思思沒忍住笑了：“海靈姐教訓你，你就教訓我。以後我也得找個小徒弟，好來教訓她！”

“……我是擔心你。”

虞舟被小姑娘弄得沒脾氣了。

鄒思思嘟囔著，就是個兼職而已。

看著她像是被打擊的模樣，虞舟心裏懊惱，感覺自己是不是話說重了。

“對不起，思思。我不該問那麼多。”

“不是，不是。”鄒思思連連搖頭，隨即歎氣，“虞舟姐，不是我不肯說，隻是有可能就要黃了。我也有點拿捏不好。”

“哦？”

“是之前學校漢服社團接到的活動，一場國風走秀活動的模特。我平時也比較喜歡這類，看著工資挺高的，就想試試。沒想到，主辦方的要求太高了，彩排一次就涮下一批人。我怕丟人……”

“怕什麼，重在參與嘛！”

“和我一起去的朋友，都被涮下來了。今晚就我一個人，其他模特好多是專業的。我都不想去了。”

虞舟皺眉一想：“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好啊……呃，不行！你得在醫院休息。”鄒思思義正言辭。

還挺有原則。

虞舟也就不堅持了。

她有自己的煩心事。

傍晚，保鏢準時給她送魚湯。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應該都是蘇庭嶼的安排。

虞舟翻開手機對話框，猶豫很久，還是默默關上，沒說話。

事實勝於雄辯。

都鬧掰了，還錢走人比較實在，虛頭巴腦說感謝，拉拉扯扯，反而沒意思。

魚湯很多，分給鄒思思一大碗。

小姑娘緊張晚上的彩排，咕咚咕咚喝完，肚子暖呼呼，又試探著問：“要不然，虞舟姐，你還是和我一起去吧。”

“不是不要我去嗎？”

“結束了，我再送你回來。你就在旁邊看看，我還是好緊張。有朋友在，會好一些。”

鄒思思說著話，手指頭就不由自主地絞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腦袋。

為自己的出爾反爾。

虞舟怎麼能說不呢！

她其實沒有很多朋友。

小時候，她曾有過閨蜜，有過竹馬，三人一起長大，同一個小區，同一個學校，甚至連夏令營一同參加。

可有一天，她喜歡的譚阿姨牽著一雙兒女，闖進林家，趾高氣昂：“林舟，從今天起，箏箏和小皓也改姓林了。他們也是你爸爸的孩子。”

虞舟記得，之後她再沒有朋友。

最初在公司，被鄒思思喊學姐套近乎時，她並沒有多想，但慢慢地，這個小姑娘似乎已經以朋友自居了。

“你得先幫我逃出去。”虞舟心軟。

鄒思思沒有反應過來“逃出去”是什麼意思，因此看到虞舟給清潔大姐轉賬，並提出要她幫忙時，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虞舟換上清潔大姐的圓領T恤和寬鬆的九分褲，戴著口罩和帽子，先離開病房。

過了好一會，鄒思思才跟著出來。

清潔大姐，負責在床上假裝呼呼大睡。

她收了200塊，一直待在病房裏，等到虞舟回來。

“虞舟姐，這是怎麼回事啊？”鄒思思心有餘悸。

“怕家裏人會突然來查崗，倒時就解釋不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們不會進屋嗎？一說話，就露餡了。”

“不會。”虞舟篤定。

蘇庭嶼出差去了，留下的保鏢不會輕易在晚上進她的病房。

這一點，她有信心。

“其實，我也有私心。”虞舟想了想，還是把想法說出來了，“想看看你的兼職，以後可以的話，我也可以嘗試。”

“好呀！”鄒思思大喜，拍胸口保證，“別擔心，是正規活動。設計師貌似還挺有名的。對了，昨天的彩排，他剛把開場模特涮下去了，不知道有沒有找到人？”

“你不會想我去試試吧，哈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有什麼不行的！你腿長腰細，臉長得周正漂亮，而且頭發還那麼長，妝造各方麵的條件都很完備啊。”

鄒思思說著說著，還有些替虞舟得意了。

反倒讓虞舟有些汗顏，自己之前還想勸鄒思思不要輕易相信兼職。

這就打臉了。

不過，鄒思思想法簡單。

在她的眼裏，能替她手撕渣男的虞舟，渾身都是散發著光的，不管做什麼，都能有女神濾鏡。

隻是，還有一點點擔心……

“虞舟姐，你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吧，直接從醫院出來。”

腳踝有些酸脹，但走慢一些，沒有大礙。

虞舟直接忽略了。

兩人趕到活動現場。

裏頭已經亂成一鍋粥。

彩排分時間段，前頭已經進去好幾個人，有男有女，分配的是組合展示。

後台有個穿著一身黑的設計師，頭戴鴨舌帽，正在發飆：“開什麼玩笑？錢都已經花了，現在說來不了？告訴她，以後我的作品，一件都不會找她們工作室！”

被訓斥的工作人員，唯唯諾諾，一個勁地解釋：“霄哥，時間太緊了，人在敦煌，飛機晚點了。要不再等等。”

“等什麼？現在給我去找替補！”

男人隨手一指，差點戳到虞舟的眼睛。

裏麵太擠了，人挨著人。

鄒思思的造型需要抱著琵琶，屬於樂器組，出場晚，更衣室安排在最裏麵。

人已經先衝進去，候著化妝。

虞舟想在後台找個不礙事的角落，等她。

她沒指望今晚能找到兼職，就是看看不一樣的工作環境。

沒去過秀場，周圍的一切還是很清奇。

就在她抬頭看半空中懸著的威亞線時，斜刺裏伸出一隻手，懟著臉就過來了。

她驚呼著往後退，差點撞倒一位穿著青花瓷，頭戴大燈籠的模特，兩人踉蹌幾步，勉強站定。

模特抬頭，皺眉看了虞舟一眼，掃到她身後的人，到嘴邊的話一癟，又咽了回去，扭頭走了。

虞舟還想道歉，耳朵邊有人卻喊出她的名字。

“虞舟？”

她轉過頭，看到剛才發火的大牌設計師，竟然是前不久見過的韓霄。

當時的他，形象清秀，戴著金絲眼鏡，談吐儒雅，絲毫沒有剛才的犀利和霸氣。

“韓先生。”虞舟有些意外。

韓霄的耳朵尖微微發紅，也是一臉詫異：“抱歉，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