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電燈泡也有CP

周日中午，董興華來我家吃飯。

他是我爸老家的親戚，論輩分，叫我爸老舅姥爺，叫我老姨。

他家在縣城，他從小學習很好，大學考上了本市的中醫學院本碩連讀，學針灸，他父母便托我爸照顧。他上學時每周末都來我家吃飯，工作幾年，這個習慣一直沒改。

前些日子，我媽那位同事，就是給我介紹對象的趙姨，給他介紹了個女孩。那女生家裏條件很好，本人在銀行工作，長得也漂亮。董興華特別願意，請大餐，邀出遊，送包包，忙了兩個多月，卻是空歡喜一場。女孩說，跟他沒有共同語言。

他媽很受打擊，這些日子總跟我媽視頻，悲悲切切。

今日董興華來，我媽打算安慰一下他受傷的心靈，一大早就讓我爸出去買菜。此刻，我爸正在廚房，做他最喜歡的糖醋魚。

董興華坐在客廳，抱著塊西瓜，一邊啃，口中還不住誇：“老舅姥爺真會買東西，這西瓜，又甜又脆。”

我媽有點懵，看他這樣，似乎也不像個難過的樣子，隻得把勸慰的話略過，隻問道：“你什麼時候搬家？”

他說：“過幾天就搬，等我都弄完了，你們去看看。”

董興華的醫院也在郊區，離我學校很近，房價也比市區便宜。

我向我媽道：“他那小區我們班車還路過呢，周圍還有好些樓盤。趕明兒我也在那邊買一個怎麼樣？上班多近。”

我媽還沒說話，董興華卻道：“你對象都沒有，買房幹嗎？”

這話我聽著新鮮：“沒對象連房子都不配住了是嗎？”

董興華一撇嘴：“有了房子你更不著急找對象了。”

我媽笑，又向董興華道：“你那個中級職稱，評完了嗎？”

“評什麼完呀……今年改條件了，我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他說著，又歎氣，“我這學曆，也吃虧。早知那會兒咬咬牙，把博士上完了。我現都佛係了，就好好鑽研醫術吧。”

他臉上終於出現一絲惆悵。

我駭笑：“難道鑽研醫術成了躺平之舉了嗎？”

“那怎麼辦呢。你還別說，你一躺平，感覺就好多了。我那有個大哥，麵癱，我現在紮的基本都看不出來了，他給我送了好幾回卡。”

我很驚訝：“你還收禮呢？”

“那哪能呢，不過我讓他給我送了個錦旗。”董興華說著，一臉得意，“哎你知道嗎，他這一送，別的病人也get到了，我診室裏現在有四個錦旗。我收一個在朋友圈裏發一遍。”

我覺得好笑，卻又道：“我怎麼沒看見過？”

“分組了，我就給領導看。”

我哈哈大笑，我媽卻道：“對了，那天我看喬喬朋友圈曬婚紗照，你怎麼還在底下點讚呢？”

這位喬喬叫章若喬，跟董興華是大學同學，還是老鄉。兩人大三時開始談戀愛，大四時在校外租了個房子一起住。

他們那裏我去過，兩個準醫生的小家，幹淨整潔，纖塵不染自不必說，最惹眼的，是客廳裏一張比乒乓球台略小的桌子，上麵齊齊整整，都是書。

我那時覺得，他倆就是互敬互愛，共同進步的當代居裏夫婦，人間理想愛情。

但是，理想注定是要被現實摧殘的。臨到畢業，董興華找著工作，而章若喬能接到的offer，多半是些社區醫院。她家在老家有人脈，能幫她進大醫院，可董興華覺得，我們這裏畢竟算個二線城市，總比小縣城有發展。於是，兩人和平分手，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因章若喬那時常來我家，我跟我媽，都有她微信，那日看見她朋友圈，我媽還說，要不要隨個份子。

董興華舉著桃子，一臉不解：“我怎麼不能點讚呢？你們不也點了嗎？”

我拿塊西瓜：“吃瓜群眾跟前男友，性質能一樣嗎？”

“前男友怎麼了，那不也是吃瓜群眾嗎？”

他說完，我媽倒有點激動：“你說你那會兒分手，你媽好幾宿沒睡著覺。現在提起喬喬來，還掉眼淚。你看你，怎麼跟沒事人一樣？”說罷，站起身，指指董興華，“男的，真就是沒心。”

我媽氣哼哼走了：“你爸那魚，怎麼做這麼半天……”

董興華聽得發傻，半晌，向我道：“人家是結婚，又不是——”下麵的話他頓住沒說，停了停，又道，“掉眼淚幹嗎？”

我忍不住八卦：“你說實話，人家結婚了，你心裏就一點不難受？”

他一邊啃桃子，一邊道：“她現在過得好，咱得為人家高興。難受什麼？”

這回輪到我不解：“小說不都那麼寫，初戀白月光，追妻火葬場。”

“那不是小說嗎，不那樣寫誰看。”董興華想了想，又道，“我就不明白那個什麼追妻火葬場，天底下好姑娘那麼多，這人不行你就換一個唄，非在一棵樹上吊死幹嗎？”

似乎有點道理，可就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隻能歎氣，董興華卻搖頭道：“你們就是太感性。談戀愛，那不就是個試錯的過程，要不換個生辰八字直接領證不就完了。就算你談得挺好，也有很多不可抗力。我高中時還有個女朋友，人家是藝術生，上的音樂學院，一進大學就有個富二代追她，你管得了嗎？”

我不由得道：“你怎麼不去搶呢？”

“搶？”董興華訕笑，“實力相差太懸殊……那小子學鋼琴的，長得特別帥，也會穿，跟個愛豆似的，人家有才有貌，有共同語言，還有錢，我要是女的我肯定也選他呀。”

我說不出話，他卻道：“你以後也是，談戀愛甭打算一次就成，相親看差不多的就談談，就當練習唄。反正約會又不用女的花錢，你也不吃虧。”

我一臉駭然：“這還有練習的？”

董興華也一臉駭然：“你幹什麼不得練習呀？”

我不以為然，他便又道：“你高考，得做多少套模擬題？找工作，得投多少份簡曆？那找對象，你怎麼就覺得談一個就能成呢？”

我無法反駁，隻好道：“那合算你現在跟那些女孩約會，都是練習呀？”

“成了叫戀愛，不成，那不就是練習嗎？反正隻要條件可以，我都跟人接觸接觸再說。”

我冷哼一聲：“隻要是白富美，你來者不拒。”

董興華不以為然：“那怎麼了？現在女生優秀的多，我幹嗎不挑個好的？你找個條件好的，少奮鬥十年不止。我們醫院那些男大夫，不少找的都是白富美。”

見他如此直白，我不由得道：“就沒人說你們拜金嗎？”

“女的才拜金。”他頓了頓，“男的，叫吃軟飯。”

我駭笑，突然覺得，麵前這個人，我根本不認識。

從小到大，我都覺得，董興華是個很好的人。他來我家吃飯，每次都會幫忙洗碗打掃，逢年過節，也會給我爸媽買東西。我上高中時問他數學題，無論問題多愚蠢，他始終能做到不急不燥不嘲笑，比我們老師還有素質。加上他個子很高，雖然不能說帥，絕對算得上眉目周正。我常常納悶，為什麼我相親，就遇不到一個這樣的正常人。

如今看來，在那些跟他相親的女生眼中，這也就是個心懷鬼胎的雞賊男吧……

相親這件事仿佛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你都不知道裏麵能蹦出什麼來。

當然，董興華不是潘多拉，他是唐僧，話匣子一打開，就吧啦吧啦說個沒完。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每個男的都有這麼些人生哲理要教給別人。

“別聊了，洗手吃飯。”我媽在那邊喊。

董興華站起身，把茶幾上的桃核西瓜皮收進紙簍，做總結發言：“像你這樣，非得找個百分百滿意的才開始，那估計你一輩子也找不著對象。”

我冷笑兩聲，心想：記著你今天說的話，我官宣戀情那天，你等著打臉。

暑假來臨，我拒絕了所有相親，隻說開學就要講課了，我要利用這兩個月，好好休整。

鑒於我前麵相了大半年也沒一個合適的，休息兩個月，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我媽雖然不理解，卻也並沒有太過震撼，爽快答應。

這個暑假，就成了我有生以來最美好的假期。沒有作業，沒有論文，沒有兼職，沒有實習。我每周末謊稱去圖書館學習，實則去跟張正約會。我以二十六歲高齡，竟找到了些早戀的感覺，甜蜜，又刺激。

開學前，所有人要到校開一次會。

我跟韓旭是新來的，又坐班，會後，我倆回辦公室打掃衛生。

正在掃地，手機響。我趕緊跑過去看，是張正發來一個搞笑視頻。

我抱著掃帚，舉著手機嘿嘿樂。

韓旭正在擦桌子，看我這樣，不覺失笑：“誰呀？”

“張正。”見韓旭一臉迷惑，我又道，“保險男。”

“啊……”韓旭點頭，“還沒散呢？”

“你這是什麼話？”我向韓旭道，“我想等我爸媽旅遊回來，讓他去我家。”

“呦，是嗎？進展這麼快。”韓旭有些驚訝。

我點頭，隻是笑。

韓旭笑道：“幹脆你帶著他跟你爸媽旅遊去得了，這回你也有個男朋友，不用當電燈泡了。”

我爸媽每年暑假都要去旅遊一次，大部分時候，我也跟著去。韓旭總笑我，這麼大人了，還跟爸媽玩。成天在家磕他們的CP還不夠，出去還要當電燈泡。

見韓旭如此說，我便道：“等他們回來，就該磕我的CP了！而且周末，我要跟張正去度假村玩。”

韓旭道：“你周一不是有課嗎？周末去玩趕不趕啊。”

“我課早就備好了，周末是他生日。”

韓旭嘿嘿笑：“哎呦，這個他叫得這麼順口呢，他是誰，誰是他？”

我伸手咯吱她，韓旭一邊躲，卻又道：“哎哎，別鬧，你打算送人家什麼禮物啊？”

我說想買個蛋糕，韓旭卻說：“蛋糕是蛋糕，禮物是禮物，兩回事。”

“啊？”我呆了呆，“是嗎？那你說，我要送什麼？”

“送這個。”韓旭拿起手機，片刻，微信發來個鏈接。

我打開，是一套內衣，白色的蕾絲，很好看。

“發錯了吧？你怎麼給我發個內衣？”

“沒錯呀。你看這個，白色鏤空，簡直為你量身打造，又純又欲。你穿上，送他。”

“啊？啊……哎呀！什麼呀！”我臉上似騰起一團火焰，下意識往門口看，“你別胡說八道！這是辦公室！讓人聽見說你變態！”

韓旭駭笑：“不是吧茉茉……別告訴我你這初夜還在啊……”

我說不出話，韓旭一臉錯愕：“那你們這倆月都幹嗎了呀？”

幹嗎了？

博物館，科技館，音樂廳，海洋館……一個假期，我德智體美各種素養得到了全方位提升。

每回出去，張正都禮貌周到，開關車門，冷了披衣服，渴了遞水，並排而行，永遠站在我身側靠後半步。我常常恍惚覺得，自己不是找了個男朋友，而是個訓練有素的管家兼保鏢……

當然，我很快樂。但這快樂中，卻也隱隱有些不安。

“茉茉，咱倆認識這麼多年了，也不用拐彎抹角。我有什麼說什麼，你可別介意。”

我歎口氣，原來，不是我思想太不健康，而是他的確有問題。

他對我這般發乎情止乎禮，是出於禮貌，還是，隻是不夠喜歡呢？

我抬頭看韓旭，有點幽怨。

她開口道：“現在很多同性戀騙婚的，你聽說過吧？”

啊？

你還別說，她看問題，就是有深度。

我有點傻眼，卻還是說：“不能吧……”

“什麼不能啊，這年頭什麼人沒有。”

我說不出話。

韓旭語重心長：“茉茉，這個問題，你一定得搞清楚，不然結了婚，更麻煩。我聽說過，有人就裝到生了孩子，女的為了孩子，也不好離婚，隻能湊合過了。”

“這……這要怎麼搞清楚啊……”

韓旭想了想：“哎，你可把我問住了，我還真沒跟gay搞過對象。”

“哎呀，你討厭！”我不由得跺腳，卻往桌上一趴。

韓旭連忙拉我：“還沒擦呢……”我又坐起來，靠著椅背，撅著嘴。

韓旭一臉納悶：“你至於嗎？這人條件不是也不怎麼好嗎？”

“反正我喜歡他。”

“那他對你怎麼樣啊？”

我想了想：“挺好的啊，暑假那會兒，他們公司去農家樂團建，他還給我帶了兩箱柴雞蛋呢。”

韓旭直翻白眼：“柴雞蛋。”

“他從車站搬到我家，手都紅了……”

“哎呦，給你心疼壞了吧。”

“你別這麼陰陽怪氣的。也許人家就是因為沒談過戀愛，他不知道該幹什麼……”

韓旭冷哼一聲：“你把那小子電話給我一下。”

“幹嗎呀？”

“我問問，他給你下的什麼牌子的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