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小，我媽媽就要求我做家務節儉生活，她說她最愛我，所以對我要求高。

在我高中快畢業時，我媽讓我輟學打工，說讀書最辛苦最沒用，她心疼我，隻能讓哥哥做最辛苦的事。

提交了輟學申請後的那天，我做好飯，我媽把兩個雞腿夾給我哥，給她自己夾了個雞翅，然後給我夾了個雞頭，說:“雞腿是雞身上最難吃最沒營養的部位。雞頭是最好吃最有營養的部位，這盤雞你吃這一個就夠了。”

我哥哥啃得滿嘴流油:“妹妹，從小我媽最疼你，我可羨慕你了，我媽對你真偏心。”

這時候，我碗裏的雞頭說話了:“小妹妹，你別被騙了，我是雞身上最難吃最沒營養的部位。”

我哥碗裏還沒吃完的雞腿說話了，“傻姑娘，我是雞身上最鮮嫩多汁的部位，如果我不好吃，你這個豬頭似的哥每次都能啃得這麼香？”

1

我爸在我和我哥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媽從小就對我說，“雙雙，爸爸去世後最放心不下你。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最愛你了。”她說她最偏心我，最對不起哥哥。

我比我哥哥小三歲，但從小就隻能穿哥哥的舊衣服，玩哥哥淘汰的舊玩具，我媽說，“雙雙，穿舊衣服才是好福氣，你哥哥就沒這個福氣，隻能穿這些不舒服的新衣服，這些舊玩具經過你哥哥的長期玩耍，證明了它們的安全性，你可真算撿到便宜了。你哥哥可羨慕你了！”

我哥哥一邊玩著玩具，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對，我可羨慕你了！”

我媽歎息一聲，“誰讓你哥哥比你大呢，他都沒這機會。你別辜負了哥哥的好意。”

讀小學時，我放學開始踩著板凳學著做飯打掃衛生，而我哥哥卻不用做這些，我媽一邊誇獎我一邊撇嘴批評著哥哥，“女孩子勤快做家務才是好女孩!你看你哥哥多懶，就是個壞男孩！雙雙，你可不能學他，我的廚藝可好了，我隻教給這麼聽話可愛的雙雙。”

“雙雙，你看咱媽對你多好，把廚藝在你這麼小的時候就傳給你，我都沒這機會！”我哥哥一邊抖著腿，一邊等著飯說。

我聽著我的媽的誇獎話，笑容大大的，費力拿著鍋的手都變得有勁多了。

讀初中時，我哥一個星期200元生活費，而我隻有20元，對此，我媽說，“雙雙，你哥哥是男孩子，他花錢大手大腳，特別討厭，而我對你期望最高，我最疼你，所以你一定要勤儉，把節約這個品質發揚光大。”

時間就這樣來到了高二上學期的一個晚上，因為讀大學的哥哥臨時回家向我媽要求追加生活費，我給我哥打掃完房間，看著天色已晚，隨口對我媽說了一句，“今天我家務幹完有點遲了，估計我得熬夜寫作業了。”

我媽聽了話若有所思，“雙雙，要不你輟學打工吧？讀書這麼辛苦，讓你哥承受這個痛苦就好了，”她越說眼睛越亮，一把抓住我的手，繼續道，“以後你就不用熬夜寫作業了，打完工做完家務就休息了，多好啊！”

她瞟了我哥一眼，“子傑，你說讀大學苦不苦？讀大學有沒有用？”

我哥拍著大腿，愁眉苦臉道，“可苦了，做不完的作業！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而且讀大學啥用也沒有，我那些學長們出來也就隻能找個3000的工作，最終隻能進廠！”

我媽攥著我的手，眼睛亮得驚人，“雙雙，你聽聽，你哥多辛苦，讀大學多累！可能你哥這個大學生畢業後找的工作都沒有你現在進廠打螺絲的工作好！你現在就進廠，好好打工掙錢。你哥比你大，已經讀大學了，他隻能繼續讀書受這苦。你哥真不容易，所以你打工後的錢得分給你哥。”

“雙雙，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你哥哥都會怪我太偏心你了！”

看著她的雙眼，我說不出話來，隻有點著頭。

就這樣，他們敲定了第二天去遞交我的輟學申請書。

2

第二天一大早，我媽特意請了假，拿著從網上下載下來的輟學申請書模板帶著我去了學校。

到了辦公室時，班主任不在，我媽直接將輟學申請書放到她座位上，興高采烈道，“反正以後也不讀這個辛苦的書了，我去買隻雞，好好給你慶祝下。”

我看著教室裏認真早讀的同學，渾渾噩噩，心情有些複雜，我媽的手像個黏糊糊的蛛網，牢牢黏住我行走在她所說的對我好的道路上，我像個木頭人似的被我媽拉著走。

晚上當我把燉好的雞端上鍋時，香味撲鼻而來。

我媽給我哥夾了兩個雞腿，給她自己夾了個雞翅，然後給我夾了個雞頭，說:“雞腿是雞身上最難吃最沒營養的部位。雞頭是最好吃最有營養的部位，這盤雞你吃這一個就夠了。”

我哥哥抓起雞腿，啃得滿嘴流油:“妹妹，從小我媽最疼你，我可羨慕你了，我媽對你真偏心。”

“以後你就不用辛苦讀書，直接掙錢，可真好啊。”我媽啃了一口雞翅，和我哥相視一笑，“我們家對麵就有個工廠，我打聽清楚了，滿16歲就能進，一個月工資5000，到時候你把工資卡交給我，我每個月給你300，剩下的給我，我分點錢補償給你哥......”

她滿懷期待地分配著我以後的工資，而我呆呆的看著碗，我碗裏的雞頭突然長了薄薄的兩片嘴唇。

雞頭說話了:“小妹妹，你別被騙了，我是雞身上最難吃最沒營養的部位。”

我哥碗裏另一個沒吃的雞腿說話了，“傻姑娘，我是雞身上最鮮嫩多汁的部位，如果我不好吃，你這個豬頭似的哥每次都能啃得這麼香？”

“你們騙我。我媽媽對我最好了。”我小聲呢喃，“她從小就偏心我，以高要求對待我，對我哥哥就很隨意。”

雞頭那兩片薄薄的嘴唇彎出了個嘲諷的弧度，“那你看看你能不能吃上雞腿。”

隨即，雞頭的嘴唇不在了，恢複成了個正常的雞頭。

“媽，這次我想吃雞腿，哥哥來吃最好吃的雞頭。”我想著雞頭的話，脫口而出。

我媽和哥哥的臉色頓時變了，有些發愣地看著我。

我想著我媽對我的偏愛，把我和我哥的碗對調了一下，“哥哥，我想把好吃的給我哥分享下，你也吃吃雞頭吧。”

“你也配吃雞腿？”我哥哥臉色漲紅，一下子站起來，掀翻了飯桌，“媽，這飯我不吃了！”

我媽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氣呼呼的我哥，丟下一句，“雙雙，我回來跟你說，你真是太不應該了！”她連忙攥著我哥的手出門了。

掉落在地上的雞腿兩片薄薄的嘴唇張合，“傻孩子，你真的備受偏愛嗎？”

我看著滿是湯汁的衣服，和燙得發紅的手臂，感覺心上有個大洞，有風正呼呼地吹著。

3

我洗完澡，收拾完餐廳沒多久，我媽和我哥回家了。

我媽一看到我，眼眶含著淚水，語氣充滿失望地說，“雙雙，你哥哥今天太生氣了。他把好吃的東西讓給你，你居然不領情，你做得有點過分。”

我哥這時也說道，“雙雙，你別怪我晚上語氣重了點。從小媽媽對你要求就高，也更偏愛你，我每次都被迫吃雞腿，本來心裏就有氣，聽到你故意要吃雞腿，我就覺得你辜負了我的好意，所以我晚上很生氣。”

我媽走過來，挨著我坐下，手緊緊攥住我的胳膊，“雙雙，因為媽媽從小就對你懷著很高的期待，更偏愛了你，所以有些時候媽媽也得考慮你哥哥的心情，以免他難過。你今天做得不好，特別傷害我心。一點都不像平時懂事體貼的你。雙雙，你錯了嗎？”

她殷切和急於肯定的眼神在我臉上梭巡著，想得到讓她安心的答案。

我看到我媽頭上的白發和盛著淚水的雙眼，忍不住道，“媽，對不起。”

我哥滿意地看著我和我媽，打開肯德基盒子，香味撲鼻而來。

我媽指著我哥提的肯德基，“這麼晚出去，你哥隻能吃炸雞這麼沒營養的東西，你哥真可憐，你該不該對你哥道歉？”

我忍不住望過去，發現炸雞腿又出現了兩片薄薄的嘴唇，它用尖細的聲音正竭盡全力地大喊道，“小傻瓜，你怎麼又被騙了！我雖然是垃圾食品，可我好吃啊！你從小吃過炸雞嗎？”

“我沒有，媽媽說那是垃圾食品，隻有我哥能吃。”我忍不住在心裏道。從小，我哥能自由自在的吃零食，每當我露出渴望的眼神，我媽總會一巴掌拍我頭，說那是沒營養的東西，對身體不好，她必須為我負責，因此就讓哥哥吃吧。

“真是個小傻瓜啊，你居然信這話？那是你沒資格吃。你哥吃我可開心了。”炸雞不屑道。

“媽，我也想吃炸雞。”我忍不住對我媽說，“哥哥沒必要吃，他餓了的話，我可以給他煮麵條吃。”

我媽瞪大眼睛，抓住我手臂的手一下子收緊了。

那剛好是被燙傷的位置，我忍不住撕了一聲。

我媽對我的痛呼聲毫不在意，語氣嚴厲地說，“雙雙，你變了！你怎麼一點都不懂事了！哥哥要吃的東西，你今天怎麼都想吃！你怎麼就這麼饞！”

我哥哥趕緊啃著雞腿，“妹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從小我媽就偏愛你，現在你連垃圾食品都想搶我的。”

雞腿薄薄的嘴唇向上彎起，“我可憐的傻姑娘啊，你媽媽真的偏愛你嗎？”

我忍不住在心裏反駁它，“我媽從小期望對我高，培養我做家務，培養我節約勤儉吃苦耐勞的品質，她對我哥哥就不這樣要求。”

盒子裏其他剩下的雞腿道，“原來讓你吃苦，就是偏愛啊？”

我正準備絞盡腦汁地反駁它們時，我媽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我的班主任打來的電話，我媽接了。

“雙雙媽媽，我是雙雙的班主任，我今天看到了雙雙的退學申請書，忍不住想來和你溝通下。我並沒有向上遞交申請書。雙雙成績那麼好，退學太可惜了。”班主任的話通過收音不好的擴音器傳了出來。

我媽滿不在乎道，“雙雙覺得讀書苦，我也心疼她，幹脆就不讓她讀了。”

4

“雙雙媽媽，你這話就不對了！”班主任的聲音有些急切，“現在不吃學習的苦，將來會吃更多的苦......”

我媽打斷班主任的話，“你別說了，反正這個學我是要退的，本來他哥哥讀大學經濟就有些緊張，雙雙退了學就可以打工去了。這不挺好的嘛。退學申請書你趕緊交給你領導，反正雙雙肯定不讀了。”

“雙雙媽媽，你......”我媽直接掛斷班主任的電話，並按了關機鍵，這才回過頭對我說，“雙雙，你看你班主任多討厭，非得讓你讀書。讀書可累可苦，又沒什麼用！”

我哥哥啃的最後一個炸雞腿，又出現了兩片嘴唇，它充滿涼意地說道，“傻姑娘，怎麼你媽一會說讓你吃苦是偏愛，一會又不讓你吃讀書的苦呢？她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你真的不想讀書嗎？”

我抬起頭，對著我媽道，“媽，我不想輟學打工，我不怕累，我能吃學習的苦，學習沒有做家務累。”

正在喋喋不休訴說著對我有多好的媽媽勃然大怒，頓時甩了我一巴掌，“別做夢！”

打完後，她愣了。

我也愣了。

吃著炸雞的我哥也愣了，他迅速跑過來，一個勁給我媽使眼色讓她冷靜，拉著我媽進了臥室。

我捂著紅腫的臉，看著餐桌上的炸雞的薄唇開開合合，它對我說，“你真是個小笨蛋，你現在不是知道你心中糾結的答案了嗎？你想不想知道你哥對你媽在說什麼？悄悄跟上去聽吧。”

鬼使神差，我把耳朵附在了臥室門上。

“媽，你咋就衝動打她了啊？”我哥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哎，也是一時沒忍住，她今天老跟我作對。”我媽有些懊惱地聲音傳了過來。

“媽，你從小就對我說，要好好騙她的，騙她心甘情願給我們做奉獻，你一直都做得挺成功的，今天還哄她輟學打工，你該慢慢來。”

“她從小跟個傻子似的，我說啥她都信，高高興興給我們當保姆做家務，哪知道今天哪根筋不對了，發癲了。”

我聽到這裏後，頓時感覺自己踩在了棉花上，開始站不穩了。

5

我從小就有個疑惑，覺得我和哥哥不一樣。我需要做很多很多家務，而哥哥卻不需要。

媽媽說這是因為偏心我，對我的要求高，哥哥是男孩子，不用那麼懂事。

哥哥的零花錢比我多很多，我甚至連衛生巾都要省著用，因為我媽不單獨給我買衛生巾，說我用衛生紙墊墊就可以了。

我之前有個同桌，她叫小愛，她也有一個哥哥。她每天穿著洗得香噴噴的好看的衣服，經常從家裏帶來零食。

一天我看到她穿著布滿蕾絲的公主裙，紮著複雜的公主頭時，我忍不住問她，“你穿這衣服幹家務方便嗎？”

她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為什麼我要幹家務？”

我說：“因為女孩子要勤快幹家務才是好女孩啊。”我開始絮絮叨叨對著她講我家我媽對我的偏愛，她驚訝看著我，“你媽媽最偏心你哥了。我家裏對我和我哥可是一視同仁，我的零花錢可比哥哥多呢，因為我是女孩子。我在家裏啥也不用幹，因為我媽媽說女孩子的手最嬌嫩，你為什麼會覺得你媽媽偏愛你呢？”

那時的我憋紅了臉，想說出一大堆事來反駁她時，但看著她別著精致發夾的頭發和握著鋼筆白皙嬌嫩的手，再看下我布滿繭子的手和洗得發白的衣服時，我隻能鼓起雙頰，漲紅了臉，大吼道，“媽媽對我期望高，要求高。”

小愛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憐憫，“好好好，你說得對。”

沒過幾天，小愛就向老師申請了調換座位。

原來我媽真的不愛我。

其實我早就該察覺的，隻是我媽說她愛我，我相信。

我是如此地愛著我的家人，相信著他們包裹著苦難的謊言。

這個夢幻泡泡被戳破了，我沒辦法繼續自我催眠了。

不知不覺，我就淚流滿麵了。

我心裏有把火在燒。我衝進臥室，對著還在竊竊私語的兩人，怒吼道，“媽，你偏心的是我哥哥，你不愛我，為什麼還要打著為我好最愛我的名義，把我操控成你們的奴隸？”

我媽看著怒吼的我，一言未發，她死死揪著我被燙傷的胳膊，把我扔進了我那個陽台改造的房間裏。

她在門外上了鎖，比寒風更寒冷的話從門縫裏傳來，“雙雙，其實媽媽也不想這樣對待你。”

“你平時多乖啊，又勤快又節約，用的錢還沒有你哥三分之一多。可誰讓你是個女孩子呢。你別想讀書了，就呆在家裏好好反省，反省好了就去附近工業園上班，等18歲滿了，就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