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師尊表明心跡的那一年,我亦親手結束了他的性命。
世人皆道我欺師滅祖,唯有大師兄對我忠心不渝。
不止許了我側妃身份,婚後更是對我寵愛有加。
但我心中清楚,他愛的不過是我身後,能助他奪得皇位的兵權。
而我要的也並非恩寵,乃是....
這畜生的性命!
「師尊你且看著,我定讓這害死你的假太子,身敗名裂,不得善終。」
我抱著被做成人彘的屍體,含淚起誓。
01
太子裴玄壽宴這日,我因頭戴白花,被太子妃指責不敬皇室,施以杖刑。
我拒旨不從,還將她使喚的一眾宮女嬤嬤全踹進了池塘。
太子妃葉冉對此怒不可遏:「大膽晚妃!!竟敢公然違抗本宮的命令,來人!把她拖下去,杖責五十...不!杖責一百!!」
她話音落下,便有幾名侍衛迅速上前。
但我楊晚秋到底是將門遺孤,對付幾個侍衛遊刃有餘,還順勢搶過他們的劍,直接砍落了葉冉額前的碎發。
葉冉望著飄落的發絲,瞠目尖叫,聲音很快引來裴玄和一眾外臣的注意。
「——殿下!」
葉冉撲到裴玄麵前,眼中滿是驚恐與怒火:「殿下!晚妃這賤人要殺害臣妾!!」
「臣妾冤枉啊!」
我跟著跪下,眼露委屈。
裴玄冷沉的視線在我和葉冉之間掃過,最終落定在我身上。
「晚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道:「回殿下,是太子妃娘娘不分青紅皂白要杖責臣妾,還派了十來個凶神惡煞來捉臣妾。臣妾一時害怕,才下意識還手的...」
葉冉氣的麵色煞紅。
「——你、你少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在殿下壽宴頭戴白花,不恭敬在先,本宮才命人教訓的!」
「娘娘誤會臣妾了,這白花是殿下應允臣妾佩戴的。」我轉而看向裴玄,目光幽幽:「殿下尊、師、重、道,知今日也是已故恩師的生辰,所以特意讓臣妾這個小師妹,簪花以示紀念。」
裴玄微微頷首。
葉冉沒想到這居然真是裴玄授意的,一時呆愣原地,見周圍人看好戲的表情,她麵色由青轉紅,跟著朝裴玄訴苦:「此等事宜殿下為何不提前告知臣妾?」
我哼笑:「太子妃娘娘的意思,難道是說,殿下的每一個決定,都需要事先得到您的批準麼?」
這話讓周圍倒吸一口涼氣,葉冉更是瞳孔驟縮,見裴玄麵色不悅,忙跪下指著自己被削光的碎發哭道:
「殿下饒命啊!臣妾是、是一時被晚妃氣急,才會失言的。而且殿下您瞧啊,晚妃不僅抗旨,還要戕害臣妾性命!」
「太子妃娘娘誤會臣妾了。」我歎氣解釋:「是臣妾見有隻毒蜂落在娘娘額頂,怕娘娘被蟄成豬頭,才出此下策。」
「你!!」
葉冉看我挑釁的臉氣急,想也不想,抬手就要甩我巴掌,結果被裴玄瞬間攥住。
02
「葉冉,你當孤是死的麼——?!」
裴玄發怒,眾人跪了一地。
葉冉望著他陰沉的臉,渾身顫抖,忙磕頭求饒。
我拉住裴玄衣角,弱弱開腔:「殿下,臣妾頭暈的厲害....」
裴玄聞言麵色微變,再也顧不得其他,俯身將我抱離現場。
我望著身後葉冉因嫉妒而惱火的臉,眉尾高揚。
裴玄沒錯過我眼中的得意,勾唇道:「就不怕太子妃找你麻煩?」
我抱緊他脖頸撒嬌:「有大師兄保護,晚兒才不怕她呢~」
「嗬,恃寵而驕,可真是叫你體現的淋漓盡致。」
我的小女兒姿態,很好的取悅了裴玄,他低頭在我額間印下一吻,跟著溫柔道:
「晚兒放心,孤保證這東宮沒人敢傷害於你,孤會愛護你一輩子的。」
是麼?
可我不信。
一個為了利益,能將救命恩師做成人彘的敗類,又能對我存有幾分真情。
夜裏裴玄走後,我立即命人換掉床鋪,和房內一切他所觸碰過的東西。
臟....
好臟!!
我握著師尊的荷包,縮在牆角失聲痛哭。
「嗚嗚嗚師尊....師尊....晚兒覺得他好惡心!!可、可是晚兒沒有辦法,晚兒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東宮戒備森嚴,裴玄身邊更是有重兵和暗衛把守,想殺他難如登天。
所以我隻能近身,取得他的信任,再施行下一步的複仇計劃。
「師尊,晚兒已經在他的藥膳裏下了噬心散,不出半年....他便會藥石無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越說越興奮。
「他施加在您身上的痛楚,晚兒必要他數倍償還!他奪走的東西,晚兒也會為您一一討回來!」
「師尊....晚兒想您了....今晚您來看看晚兒好不好...」
我痛吻荷包,心如刀絞。
「晚兒真的好喜歡,好喜歡您呐.....」
03
我是將門遺孤。
全族陣亡後,是途徑戰場的師尊將年幼的我救回。
他是坊間有名的醫者,仁心仁術,不惜以身犯險,挽救戰場瀕死的將士。更頂著渾身灼燒,冒死救孤兒脫離火海。
他視我如己出,亦兄亦父,不僅給予我溫柔的庇佑,更傳授我做人的道理。
我仍記得幼時病重,是他不顧安危,淋著暴雨爬懸崖為我采藥。更記得從前嘴饞,是他包容我的任性,頂著寒風大雪尋遍全城,為我買來愛吃的糕點。
我說:「師尊,您若是一直這般慣著我,往後我可要賴著您一輩子了。」
師尊便笑:「莫要說稚氣話,你尚且年輕,有大好的未來。而且...姑娘家終歸是要嫁人的。」
「那晚兒便嫁於師尊!」
我撲到他麵前。
師尊被我眼中的熱誠驚到,好看的瞳孔微微發亮,跟著戳了下我額頭,怒說:「莫要胡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何況為師若是努努力,孩兒怕是都要有你這般大了。」
「那您在我身上努努力,爭取往後生個同我這般大的孩兒。」我大膽提議。
師尊麵色透紅,怒目罵我無理取鬧。
可我並沒有胡鬧,我是真的心悅於他。
我似那幽暗溝渠中的尾草,懷揣著對他難以啟齒的歪念。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甚至常常夢到同他耳鬢廝磨的場景,而這份渴望日漸強烈,讓我難以自控。
我的愛慕太過明顯,以至於那些看不慣師尊的人總在背後指點議論,言辭中傷。
我氣急,提劍為他討公道,將那群鼠輩一頓痛揍。
本以為會就此得到師尊嘉獎,誰知他卻對我大發脾氣,還狠心將我趕出藥穀。
「師尊!晚兒知錯了,求您不要趕我走,晚兒一定聽話,再也不亂來了!」
我痛哭求饒,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可直至力竭昏迷,也始終未見師尊露麵。
04
最終,大師兄裴玄將我背出藥穀,陪我遊曆人間。
他說:「何須惦念那無情之人,晚兒,真正珍惜你的人,近在眼前。」
我那時被他的花言巧語蒙蔽,也被他同師尊極其相似的麵容所吸引。
我原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替代師尊的影子,可他和師尊始終不同。
他不曾冒著風雪為我尋覓糕點,也未在我染疾時不顧暴雨送我就醫。
我說他最愛的隻有自己。
裴玄卻辯解身為太子,貴體安康乃是國之大事。
可他根本就不是太子!
他是個害怕身份暴露丟失權勢,而不惜戕害真太子,將他做成人彘的畜生!!
我永遠都不曾忘記,見師尊最後一麵時的情景。
裴玄將他關在陰暗黴潮的地牢,把他塞在堆滿排泄物的甕缸,他孱弱到沒有力氣,癱軟在我麵前不住搖頭。
「晚兒,求你...別看.....」
那是十八年來,我第一次看見他哭。
那樣一個被烈火灼傷、被鐵槍刺透手掌,都不曾眼紅一下的男人,麵對我時.....竟然哭了。
他求我了結他的性命,他不願如此苟活於世。
「好...好....弟子當遵師尊所願.....」
我含淚提劍,親手貫穿了他的胸膛。
閉眼前,他說:
「晚兒,若有來世,為師娶你可好。」
05
回憶將我攪擾的痛不欲生。
隔日天未亮,我便醒了過來。
婢女這時恰巧進屋,見我醒來,略顯為難地說:「太子妃娘娘聽聞娘娘武藝高強,故而希望今日設宴款待長公主之時,能....能一睹娘娘的劍舞風姿。」
昨日我讓葉冉在外人前顏麵盡失,她自然不會就此輕易放過我,今日邀我的,也定是場鴻門宴。
但這長公主和太子皆為皇後所出,亦是師尊親姐,若我能得到她的幫助,為師尊證實身份,自是事半功倍。因此無論宴會上有何等險阻,我都會迎難而上。
「這柄古劍是我特意為妹妹尋來的。」
宴席上,葉冉派人將劍遞於我。
古劍質地奢華,劍身漆黑如墨,是柄好劍。
但我不信她能如此好心。
「此劍名曰....草莽。」
眾人聞言,目光紛紛聚焦於我。
全大梁皆知楊氏滅門後,我這將軍之女流落民間,成了草莽。
葉冉見眾人眼露譏笑,勾唇又說:「聽聞這古劍,出自前朝一位鑄劍師之手。哦,對了,關於這劍師,還有段鮮為人知的故事。」
「聽說....這劍師曾收養一名孤女為徒,兩人相依為命,久而久之便產生了不倫的感情。那女徒弟為保名聲嫁給權貴,竟手刃恩師,貽笑大方。」
這話太過意有所指,隻差點名道姓我便是那同師尊苟且,後又將其斬於劍下的無情無義之徒,故而眾人都對我指指點點。
「沒想到這劍還有這種淵源,哎呀,這女徒弟還真是心狠手辣,忘恩負義。」
「這種利益熏心的女子,簡直是女人之恥!我若是她,定沒臉嫁給權貴,苟活於世。」
「說起來....這故事倒是與我所知的一個十分相像。那人....」
葉冉看向我,本以為我會羞愧難當,誰知卻見我麵色如常。
「娘娘真是博學多才,隻不過...野史終歸是野史,真相究竟如何,還不可知。」我握緊古劍,轉而看向長公主:「殿下,臣妾已經準備好了。」
長公主點頭,一旁的樂師開始奏樂。
我閉起雙眼,回憶曾與師尊舞劍的情景。
楊花飛舞,劍光閃爍,我們的身影在花雨中穿梭,可我回過頭時,看見的卻是裴玄的臉。
06
睜開眼時,他也正立在我身後。
我想起地牢裏師尊的慘狀,一時怒火攻心,捏劍直衝他眉心而去。
「——殿下!!」
葉冉等人尖叫出聲。
裴玄亦是眉宇微蹙。
我的劍尖在即將貼近他時,急速轉走,跟著抽出他身旁侍衛的佩劍。
裴玄雙眼瞬間放光,接過長劍同我共舞,看呆眾人。
葉冉更是嫉妒到咬牙切齒,她如何也想不到,一場本該是我受眾人所指的宴席,竟變成我同裴玄展示恩愛的場合。
事後,裴玄迫不及待同我親熱。
我喚來婢女,遞於他一碗藥膳。
裴玄挑眉:「晚兒這是覺得孤能力不足?」
「殿下說什麼呢...」我忍著惡心,故作羞赧:「這明明是晚兒特意請禦醫,為殿下開的延年湯。」
「這藥甚苦,不若....」
裴玄將藥遞到我嘴邊。
「晚兒喂與孤吧。」
「.....」
我望著藥湯,目光幽幽。
裴玄嘴上說愛我,可現實中並未與我有過信任,且他先前便如此試探過我。
可惜他終究棋差一招,不知我除了跟著師尊修習醫術,還偷學毒術。
除非我願意,否則這天下,沒有人能毒得死我。下在他藥中得噬心散於我來說,不僅無毒,反而是種有助於壯體的靈藥。
「殿下都這般年紀了,怎的還如此稚氣。」
我將藥湯一飲而下,跟著俯身緊貼他唇角。
裴玄本還享受,下秒卻被我大力咬爛舌根。
「大膽!!」
我對他的怒火絲毫不懼,反而噘嘴說:「太子妃故意讓我在人前出醜,大師兄還不幫我教訓她,哼,晚兒就要咬你出氣!」
裴玄聞言,盛怒的臉轉而露出了一絲無奈。
「你想如何?」
葉冉是當今宰相之女,宰相府又是裴玄賴以依靠的勢力,所以我不會傻到真的相信,他會為我出頭,於是道:
「她在長公主麵前散播晚兒的謠言,晚兒不服,晚兒要親自同長公主解釋,好讓長公主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裴玄笑我幼稚:「好,便依你,孤這就安排你和長姐見麵。」
我望著他夜郎自大的臉,眼中掠過一絲譏諷。
裴玄,你且看著吧。
我定會讓你知道,戕害師尊要付出何等的代價!
07
在裴玄安排下,幾日後,我帶著禮品拜會長公主府。
長公主雖不與葉冉一勢,卻也十分瞧不起我這落沒武將遺孤,尤其我同師尊之事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所以她打我踏入東宮的第一天開始,便看我不順眼。
故而我請安跪了一個多時辰,長公主才命人扶我起身。
「晚秋有十分重要之事告知殿下。」
我沒有起來,而是推開婢女,掏出師尊的荷包。
長公主本想怒斥,卻在望見我手中的荷包時,麵色大變。
「你、這荷包怎會在你手上?!」
「殿下若是想知道,煩請屏退宮人。」
長公主急於知道真相,忙揮手遣散宮人,跟著俯身想要奪走荷包,卻被我側身躲開。
長公主怒喝:「你、大膽!!你可知那是本宮與母後,共同繡與玄兒的百日宴賀禮,快將它還來,否則本宮定要治你偷竊東宮之罪!」
「殿下息怒。」我冷聲:「殿下難道不覺得奇怪,為何您和皇後娘娘繡給太子的荷包,會在我手上。」
「自然是被你偷——」
長公主一頓,秀眉緊蹙。
這荷包早在三十年前,便被裴玄的奶娘弄丟了,而那時我尚未出生。
「這荷包,究竟是你從何處得來的?!」
「荷包是我師尊的,收養他的那戶人家說,當年看見位身形矮胖且跛腳的中年婦人,半夜偷放孩子。」
長公主呼吸一滯。
「你的意思是....」
「殿下猜的不錯,當今太子裴玄並非龍種,乃是當初被奶娘狸貓換太子的妓女之子。」
「不、這不可能....大膽楊晚秋,你顛倒是非究竟是何用意!!」
「晚秋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謊言,便叫我出門橫死!」我舉手發誓:「您的親弟弟,我的師尊,被假太子暗害,製成人彘死得淒慘,長公主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歹人繼承大梁,危害四方麼!!」
長公主被我震住,一時無言。
「長公主若是不信,便順著奶娘蹤跡追查吧。」
我說罷,將荷包甩進她懷中,跟著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