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裴洛霄都是邑國將軍,我與他伉儷情深堪稱模範。
可皇上卻突然將公主指婚給他。
他跟我說迎娶公主隻不過是權宜之計,讓我忍耐。
我願意忍耐,公主卻不願。
在她的幾番挑撥下,裴洛霄終究是再也不來我的房中。
而我突然接到聖上密令領兵出征邊境,卻因糧草短缺與三千精兵身首異處。
裴洛霄不知我已戰死,與公主在宮中歡愉數日。
回到府中他見到我像餓死鬼般瘋狂進食,冷冷拋下一句:
“阿黎,你怎麼淪為此等模樣,我真是看錯你了!”
但是他卻不知道,他冷眼相待的這個人,並不是我。
而是我做出的一具人偶。
1
公主下嫁裴府之日,滿城錦繡,紅妝十裏,盡顯皇家威儀與裴府之榮光。
但唯有一事,惹得眾人議論紛紛。
那便是身為將軍府夫人的我,居然在那日未曾露過一麵。
眾人皆傳我是鬥筲之人,故意給公主難堪。
當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將軍府邸,已是婚禮翌日清晨。
而裴洛霄卻已在我的房內等候多時。
我正想上前擁入他的懷中,訴說我昨夜追凶如何辛苦。
耳邊卻傳來裴洛霄冷漠的斥責:“阿黎,我昨日已囑咐過你,行事當須得體,勿使場麵過於難堪,你如今這般,讓我如何麵對公主。”
我呆愣在原地,卻忽然想明白了什麼,不覺嗤笑起來。
昨日我被一行事鬼祟的黑衣男子引開,掉入一處早就設好的陷阱之中。
我被困在深洞之中,徒手挖了一夜的沙土岩石才逃了出來。
回來路上我滿心還在擔心著公主和裴洛霄的安危。
現在聽裴洛霄這話,我約莫是被公主算計了。
我向裴洛霄解釋來龍去脈,以為他會嘲笑這小兒計倆竟能騙過我。
可誰知他臉色一沉,眉頭緊皺:“你莫用那些荒唐的理由搪塞我,你我都是行兵打仗之人,我又怎麼不知你的心思,公主才初來裴府,沒必要也沒可能會這般針對你。”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我頭一次覺得陌生。
想起皇上指婚那日,裴洛霄向我保證說迎娶公主是權宜之計,不過是擔心觸怒龍威牽連裴家。
我還曾打趣他說:“要是公主和我各執一詞,夫君要信誰?”
當時的裴洛霄溫柔地捧著我的臉滿眼都是情深:“沒有任何人能動搖我對阿黎的信任。”
如今,我不禁覺得十分可笑,隻不過一夜,裴洛霄怎的就陷入溫柔鄉,將這些話拋之腦後了。
我冷冷笑道:“看來公主也並非外界傳聞的那般天真爛漫,夫君日後可有苦要受了。”
“我累了,要休息了。”
說完,我將裴洛霄拉出我的房間然後將門合上。
但裴洛霄卻依舊不依不饒在門外斥責:“阿黎,你本不是不講道理之人,怎會變成這樣!”
看了許多沙場上的生死,本以為心已經堅硬如鐵,但此時我卻覺得隱隱有些痛。
2
確定裴洛霄已經離開,我打開了暗門,走進了煉偶室。
這是唯一一個能讓我感到安心自在的地方。
我徑直走到一具模樣和我完全一致的人偶麵前,自顧自道:
“行軍打戰之人,本就生死難料,我將你製作出來也不過是為了日後我戰死沙場能給裴洛霄留個念想,但如今......”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製作了這具人偶,並在人偶體內養了一隻傀行蠱。
若是超過一年這隻傀行蠱沒有得到喂養,那它便會破繭而出侵占人偶的身體去覓食。
我本打算若是我不幸戰死沙場,這人偶便可緩解裴洛霄的相思之苦。
但現在看來,或許是我想多了。
他現在美人在懷,怎會記起我這個糟糠。
3
第二日,公主來了。
她笑得那般明媚,清澈的眸子中滿是純真。
也怪不得裴洛霄隻一夜便忘了對我的許諾,這般開朗可愛的女子,換做我也喜歡。
隻不過,透過那雙黑瞳,我還看到些不同的東西。
她剛見到我便熟絡地挽起我的手臂甜甜道:
“我聽下人說,昨日夫君對姐姐發怒了,我今日是特意來找姐姐道歉的。”
“夫君見我新婚那日沮喪,便以為我受了委屈,說要幫我討個公道,他也真是的,把我當成手心裏嬌滴滴的寶貝似得護著,我哪有這麼嬌弱呀。”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公主這是來示威的,言語裏滿是得意,哪有半點歉意。
我淡然一笑:“公主言重了,我和將軍都是粗人,十年老夫老妻了,交流的方式難免粗獷一些,讓公主見笑了。”
公主聞言色變,笑容一瞬間僵在臉上。
她搖了搖手中的宮扇,挽著我的手也頓時一鬆。
“江黎,我乃王宮貴胄,而你區區賤民,攀附裴郎行至今日,我奉勸你識大體些,不要逼我出手。”
“我若是不識大體,公主又如何能進這裴家大門?”
我臉上雖是掛著笑,但語氣無比陰鷙嚇人,加之我手握長槍,她們忙退到遠處。
“江黎,你別仗著你有幾分蠻力就能在本公主麵前耀武揚威,你給我等著。”
看著公主一行人離去的背影,我無奈搖頭。
我最是討厭這種女人間的勾心鬥角,小家子氣不說,還鬥得家宅難安。
我不屑,因此隻想著趕走她們便可。
4
可誰知,幾天後我便收到一個消息,說公主命人挖開了城西江老三的墳。
他們把棺材給掀翻了,露出了裏麵的森森白骨。
幾個人把骨頭隨意攏在一起隨手丟在了河底。
聽到消息的我瞪大了雙眼,一股滔天的怒意盛滿了肺腑。
我提著長槍殺到公主麵前,要取她性命替我的師傅報仇。
可公主躲在裴洛霄身後隻是嬌弱無辜說著:“裴郎救我,我不過是說了幾句姐姐的出身她便記恨至今,我好害怕。”
裴洛霄手持長劍將長槍格擋開,他麵色沉沉道:“我知你自卑於自己的出身,但公主生於皇家並不是你記恨她的理由,隻要你願意去給公主道個歉,這事我便算過去了。”
我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是我自卑於自己的出身,還是你嫌棄我出身低賤沒有教養?”
看著我微微畸形的手,裴洛霄歎了口氣:“你這是在怨我嗎?我隻不過要你向公主服個軟就這麼難嗎?”
“服軟?她派人刨了我師傅的墳,你還叫我服軟?絕無可能!”
裴洛霄啞然失色,轉頭看了一眼公主,但公主隻是佯裝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搖著頭。
“裴洛霄,你分明知道師傅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攔我?”
我的眼中滿是失望,可裴洛霄卻依然護著公主:“阿黎,說不定有什麼誤會,你不要這麼激動,我們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眼角的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我極少在人前哭泣,但這次我卻怎麼也忍不住。
4
遇見裴洛霄那年我才七歲,是在人牙子的破草屋裏。
裏麵十幾個被拐來的小娃娃裏,隻有裴洛霄不哭不鬧,像個小大人似得坐在一旁。
我本就是個沒人教養的孤兒,靠著師傅學了製作人偶的手藝勉強活著。
但是師傅也死了,我便又成了孤兒。
我癡癡地看著他,覺得他像個無比矜貴的天仙一般好看。
他勾了勾手指讓我湊近一些:“你知道兵不厭詐嗎?”
我搖著腦袋一臉茫然。
“就是騙人,一會兒我裝作肚子疼吸引人牙子注意,你悄悄在後麵用掃帚棍子敲他腦袋,我們一起跑出去。”
計劃本應很成功,但是我力氣不夠,人牙子很快就把我手裏的掃帚奪走了。
看著已經跑到門口的裴洛霄,我急得衝到人牙子腳邊死死抱著他的腳。
哪怕胸腔被踹碎,手被打斷也沒有放開。
裴洛霄和其他娃娃都跑了,而我被人牙子差點打死被扔在豬圈裏等死。
後來一群穿著官家衣服的人找到我,我才知道原來他是當朝名將裴安的公子,將來也是要做將軍的人。
裴洛霄問我:“你就這麼相信我嗎?不怕我自己跑了不管你?”
我眨巴眨巴眼睛笑著對他說:“你這不是來救我了嗎?”
裴家為了感謝我便收留了我,還幫我重塑了師傅的墳。
裴洛霄也在我師傅的墳前發誓,說會照顧好我。
我們成親後,我問過他,是否嫌棄我的出身。
他斬釘截鐵將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說我是遺落凡塵的明珠,說出身隻不過俗人掛在嘴邊的東西。
但是現在他卻將這兩個字掛在自己嘴邊。
他明知道師傅對我的重要程度,卻還是任由公主踐踏他的殘骸。
5
我摔下手中長槍跑到城西,在河裏打撈了三天三夜,卻終是無法湊齊師傅的遺骸。
我將打撈上來的骸骨重新入了棺,請來大師和最好的儀仗隊重新安葬了師傅。
自此我便將自己關在房中閉門不出。
裴洛霄或許是心虛,也或許是我來到裴府從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氣。
他還是來尋我了。
我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走到練兵場,用長槍挑起兵器架子上的一把劍甩給了裴洛霄。
“來,比一場。”
我的長槍直指裴洛霄的胸口,他接過劍,一個飛身躲過,立馬與我對決交鋒起來。
一炷香時間過去,我們難分上下,最後我佯裝卸力,引來裴洛霄最後一擊。
霎時我用長槍掃過,將他的劍擊飛,槍頭直指他的麵門。
他悻悻然舉起雙手做求饒狀:“夫人不講武德,是我輸了。”
我收起兵器冷冷道:“這是你教我的,兵不厭詐,我想你應該早已忘了吧。”
裴洛霄立刻一個轉身將長劍架在了我的脖頸處:“你看夫人,這才是兵不厭詐,我都記著呢。”
我臉上還是嚴肅至極,但裴洛霄知道他已經成功撬開了我的心門。
他將我擁入懷中聲音真摯:“阿黎,是我錯了,你帶我到師傅墳前認錯好不好?我發誓再也不會這樣對你,真的。”
我許久未說話,最後歎了口氣道:“我知你最近因為公主之事備受朝中壓力,但你要信我,我並非無端挑起爭端之人,對於公主我從未做過任何逾矩之事。”
裴洛霄微微點頭神色黯淡:“最近我確實太過苛責於你,你受委屈了。”
當晚,裴洛霄留在了我的房中。
得知了消息的公主發了雷霆之怒,將房中所有能摔的東西都砸爛了。
為了泄憤,她甚至起了一口大鍋,活生生要將丫鬟侍從丟到裏麵蒸煮。
但是裴洛霄上朝去了,被皇帝留在宮裏商議要務,幾日未得歸家,並不知道家裏已經被這位公主鬧翻了天。
聽得這荒唐事,我立刻趕到現場。
丫鬟家丁的哭聲求饒聲從老遠就傳了過來。
我端起一盆水毫不猶豫潑進了熊熊燃燒的火堆之中,手中紅纓槍飛出,震碎了那口大鍋。
“公主這是做什麼,她們皆是我將軍府的奴婢,公主要耍威風也不應該在這將軍府中耍!”
聽見我的聲音,所有奴婢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似得躲到我的身後。
公主的眼睛瞪得渾圓,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因為憤怒被極限牽扯著,顯得萬分猙獰。
“看來是我小瞧了你,江黎,你倒是有幾分手段。”
我不想再與她糾纏,攔腰橫抱起渾身冒著熱氣已經昏死的婢女就準備離開。
但是她卻忽然發狂般大笑起來。
“江黎啊江黎,但是你也別小瞧了我!”
我停下腳步轉身,一身凜然之氣:“盡管來戰。”
6
我想著府裏發生了這等荒唐事,裴洛霄回來時總能認清公主刁蠻的脾性,但又是一連數日,他還是沒有從宮中回來。
不僅如此,公主也被接進了宮中。
此事甚怪。
因著先前軍功都讓給了裴洛霄,我寂寂無名入不了聖上的眼,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根本不知朝中發生了何事。
思忖之下我還是喚來了蘭心,也就是那日被我救下的婢女,我恐她回去會被公主記恨,便將她留在了自己身側。
“蘭心,你速速備一輛馬車隨我去衛府。”
衛昂曾經是我的副將,跟我和裴洛霄有過命的交情,後來因卓越的軍事才能被提拔入京做了兵部尚書。
“稀客啊!阿黎。”
我與衛昂相交多年,自然知道這不過是故意打趣我。
我胡亂坐下愁眉苦臉道:“你知道我來是想問你,可知為何裴洛霄近幾日何故被留在宮內。”
衛昂看著我的臉嘖嘖搖頭:“沒想到戰場上威武不可一世的女將軍,落到閨閣中也成了這般怨婦模樣。”
我白了他一眼,他聳聳肩便識趣地開始說正事。
“我知道你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但據我所知,他每日與公主在皇宮之中品茗論道,撫琴舞劍,過得好不自在,哪裏會有什麼危險,唯一的危險怕是如此驕奢,恐會腐蝕心誌,淪為紈絝。”
我的眸子一緊,抿著嘴巴,半晌也知蹦出個:“好,我知道了。”
裴洛霄分明說過,最是討厭那些酒肉之徒,心無大誌,沉淪享樂,可如今他卻在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我甚至有些懷疑衛昂的情報。
我正要起身準備走,卻有一小廝急匆匆通報:“衛大人,裴家送來通報,裴將軍要江黎將軍速速歸家。”
7
我一回家便看到大堂上神色沉鬱的裴洛霄。
他胖了,臉上多出的些許橫肉為他平添了幾分威嚴。
“你去哪兒了?”
他的聲音很冷,仿佛在審問營中抓到的奸細。
看著一旁幸災樂禍的公主,我知道她必定是又吹了些耳旁風。
“你好幾日不歸家,我隻能去衛昂那裏打聽你的消息,你現在這般質問我又是什麼意思?”
我聽見他冷哼一聲:“誰知道你是去打聽我的消息還是私會情郎!”
裴洛霄一直對衛昂有幾分忌憚,不隻是因為覺得衛昂對我有特殊的情感,更是因為衛昂比他優秀。
同樣是戍邊將領,他一步步靠著軍功隻能做護國大將軍,而衛昂卻能成為兵部尚書,雖是平級,但文官始終比武將更受皇帝器重。
這麼多年了,我知他好勝也知他自卑,這種心結仿佛隨著年齡增長而越發嚴重。
他的視線突然落在別在我腰間的一塊玉佩。
這塊玉佩上刻著衛字,明顯是衛府裏的東西。
我瞳孔收縮,一抹難以言喻的失望湧上心頭。
我轉頭看向已然跪在地上的蘭心,回來的路上是她說我的衣襟亂了為我整理,這玉佩想必就是那個時候被戴上的。
“裴大人饒命!奴婢隻不過是隨行的丫鬟,並不知夫人關上門後與衛大人做了什麼,求大人放過奴婢!”
怒氣蔓延至心口,我單手拎起蘭心,紅著眼睛:“我本不該救你!”
我頭一次覺得,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不該心慈手軟。
我一甩手便將她砸在了堂外的青石板上,她昏死過去。
公主佯裝出一副受驚的模樣,嬌弱鑽進裴洛霄的懷裏:“夫君,姐姐好似變了一個人,我好害怕。”
裴洛霄自是護著公主,他怒不可遏瞪著我:“阿黎,你現在行事越發乖張,從前你對待婢女是極好的,今日這般,莫不是被揭發後惱羞成怒了不成!”
我眼梢泛紅,扯下玉佩丟在地上:“我江黎行得正坐得端,你信便信,不信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