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火葬還沒有流傳開的時候,守墓人這個工作並還是個令人避而遠之的存在。
因為職位特殊性,守墓人的工作招男不招女,挑壯不選老。但那個年代誰家正值壯年的兒子不是家裏的頂梁柱、香餑餑?誰都舍不得把兒子送到偏僻岑冷的墓地去幹工。
隻有像我家這種窮得揭不開鍋的,才會為了守墓人那點微薄的薪水把我送過來,帶上兩串家裏舍不得吃的陳年臘肉,求著老師父收下。
是的,守墓人是要拜師的。而且每個老守墓人有自己的收徒標準,並不是什麼人都收的。
我爹娘找到的這個守墓人是個兩鬢花白的老頭,聽說就守墓人這個職業來說,他早已是該退休的年紀,隻是因為一直收不到合適的徒弟,這才一直留守在這個崗位上。
老師父——就稱呼他為許老頭吧,他白日裏看起來很沒精神,倚在椅子上閉著眼睛一攤手:“生辰八字拿來。”
我爹娘連忙從懷裏掏出張皺巴巴的黃紙遞了過去。
許老頭這才睜眼,他的目光讓人很難形容,就像是一潭死水,看人的時候是直勾勾的,有些滲人。
我躲在爸媽身後,許老頭看著我這副慫樣冷笑一聲:“八字還算是硬的,就是歲數和膽子小了點。”
我爹娘一聽這話,腿一軟差點給他跪下了。
“師父,您就行行好把他收了吧。我們也不要多少工錢,能給口飯吃就行......”
那時候我們村鬧饑荒,我爹娘好不容易才跑出來,自己活著都難,實在是沒有能力養育我了。
我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麵前。
“您今天收了我,以後我就是您的親兒子,孝順您,給您養老送終!”
我不會說什麼漂亮話,隻重重嗑了幾個頭。然後後腦勺上就挨了一煙鬥。
“臭娃子,老子離死還遠著呢,用不著你操心!”許老頭罵罵咧咧,卻也鬆了口,“收不收你不是我說了算,要看下麵的東西認不認你。”
我心裏一緊,家裏已經拿不出更多的臘肉來送禮了。
許老頭用下巴指著我:“你去墓地裏待著,等太陽半下山的時候,選一具屍體搬到我這裏來。”
在那個年代屍體是十分晦氣的東西。就連走路遠遠遇到送葬的隊伍,都要立刻回家跨火盆去晦氣的,更別說是親手去搬屍體了。我爹娘一愣,半天才找回聲音:“這......看守墓地又不是幫忙下葬,怎麼還要搬屍體啊?”
許老頭沒好氣地嗬了一聲:“問那麼多幹什麼?我這就是這樣的規矩,能幹幹,不能幹滾蛋!”
話雖這麼說,但他倒是毫不客氣地把臘肉收下了。
爹娘站在原地手足無措,那是我們家最後的口糧,如果打水漂的話......
我猛地站了起來:“好,我去!”
不就是搬屍體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死人還能比吃人的活人更可怕嗎?
“你說話算數,隻要我搬屍體回來就收我為徒?”
許老頭隻是深吸了口煙鬥,從鼻孔呼出兩團白煙來,嗆得我直咳嗽。
“小屁孩,能搬來再說吧!”
......
我獨自走進了墓地。
那時候大多數人家裏都窮,墓地的選址也沒有如今的種種講究,隻隨意找個沒人去的荒山頭草草一葬,能有塊墓碑都算是很講究的人家了。因此這片說是墓地,實則和亂葬崗也差不多。我一路走來,看到不少裸露著的草席被地裏不知名的小蟲蝕了,露出裏麵高度腐爛、眼眶裏蠕動著蛆蟲的屍體來。
空氣裏都是陳舊腐爛的味道,我撩起衣襟捂住了口鼻,這才強忍著沒有吐出來。
還要在這裏待到太陽半下山,真是有夠折磨人的。
我心裏不由得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但是既然話已經放出去了,我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試圖找個腐爛程度不大的屍體回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