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三載,我的夫君帶回一位高挑貌美的女子。
她姿容冶麗,小腹微微隆起。
夫君警告我不許欺負她。
於是我小心對待,細心照顧。
不出半月,我眼下青黑,麵色蒼白。
夫君誇我賢良淑德,我卻心虛地撇過眼。
隻因——
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1
我那出征三年的夫君回來了。
我攜府裏一眾如花美眷在門口相迎。
蕭鶴川一身銀白甲胄,端坐在血紅大馬之上。
眉眼冷峻,麵如刀削,驚豔絕倫的陸小將軍確實有一副讓人為之心動的好相貌。
他跨身下馬,從身後的馬車中小心翼翼牽出一位女子。
身後的小妾們氣得咬帕:
「將軍離家三年,竟又被不知哪來的狐狸精迷了眼!」
「你瞧她那狐媚子的模樣,一身白衣都壓不住妖豔氣。」
「快別說了,有夫人在,不怕她翻出什麼浪來。」
......
我抬眼看去,那女子果真生得絕色。
膚若凝脂,長發如瀑。
她的長相近乎妖豔,姿容冶麗,可神情冷清,眼下一顆淚痣讓她多了種雌雄莫辨的冷豔感。
身形高挑,斜斜地倚立著,看著竟與蕭鶴川不相上下。
我瞧著她,她竟也不偏不倚地盯著我。
眼神帶著令我心驚的幽深晦暗,刹那間我猶如被野獸盯上的獵物一般,汗毛倒豎。
我那便宜夫君恍若未覺,「夫人,小雪就交給你了,勢必要照顧好她和腹中的孩子。」
孩子?
周圍一陣抽氣聲,紛紛把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而後又同情地看向我。
京中誰人不知蕭鶴川棄我如敝履,還未過門便納進三房小妾,婚後更是日日流連青樓。
如今我尚未有子,外頭的人竟先有了身孕,還領到麵前要我照顧。
周圍的人都在瞧著熱鬧,似乎要看我堂堂一介公主究竟能忍到何時。
不過他們要失望了,我嘴角始終含著一抹柔柔的笑,好脾氣地應下:
「夫君放心,妾身定會好好照顧這位姑娘。」
蕭鶴川滿意地點點頭,他抬腳上馬,望著我的眼神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暖色。
「夫人......辛苦了。等我回來,有話要與你說。」
他策馬離開,紅色的披風獵獵飛揚,與他這個人一般,濃烈張揚。
按慣例班師回朝第一時間要去皇宮稟明聖上,可他特意先將人護送到府上——
想必這回,是動了真心。
我收回視線,卻對上一雙淡漠玩味的淺色瞳孔。
「走吧,」蕭雪湊到我耳邊,低啞的嗓音如毒蛇吐信,「......姐姐?」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她——很危險。
可蕭鶴川的囑托亦不好推辭,我歎了口氣。
罷了,日後謹慎些就是了。
我將人安置在我主院旁的芙蓉閣中,這裏布置典雅,環境清幽,最適宜養胎。
若她安安分分,我會助她誕下蕭鶴川的第一個孩子。
畢竟我並不愛他,嫁他也隻為了償還太後恩情,護住這座將軍府。
生孩子這種事,我並無興趣。
如今有人願意代勞,那便再好不過了。
2
「夫人,你也該為自己打算了。」
我的陪嫁嬤嬤心疼地替我脫去華服,換上
寢衣,「將軍帶回有孕的女子,這是在打您的臉呐。」
「您堂堂皇室公主,為何要受這種委屈?老奴這就進宮稟明太後,讓她替您做主......」
我卸下一頭珠釵,不疾不徐地說:「嬤嬤,我知道您疼我,可我並不覺得委屈。」
畢竟我做這當家主母,一不用服侍夫君,二還能掌家掙錢,比在皇宮時自在得多。
反正都是要嫁,遠嫁外邦和親生死由天,不如嫁給蕭鶴川。
縱然他心有不滿,可聖上賜婚,他也隻能在這種事上膈應我兩分。
見嬤嬤依舊滿臉愁容,我輕聲安慰:
「您知道的,若不是太後,我早就死了。我想替太後分憂,護住蕭鶴川和將軍府,其他的,都不算什麼。」
我是皇室最不受寵的九公主,隻因生母被汙蔑與護衛有染,我被丟在冷宮自生自滅。
六歲那年,我被幾個太監戲耍著推進湖中,淹死之際是太後救了我。
她一向不理世事,一心禮佛,卻破天荒向皇帝討要了我,盡心盡力地照顧我、培養我。
就連許嬤嬤,也是太後給我的人。
她為了費心至深,我也想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嬤嬤歎了口氣,不再勸我,而是低聲問:
「芙蓉閣的那位,瞧著便不是安分的,可要老奴去敲打一二?」
「不,你派人仔細照看著,別讓人驚擾了她。」
如今蕭鶴川歸京,那群小妾怕是活絡起心思,難保不會對她腹中胎兒出手。
我要保她,最好的辦法便是將人放在身邊。
蕭雪,蕭雪。
我念著這個名字,莫名覺得有些熟悉,可再深想,卻一陣頭疼欲裂。
嬤嬤擔憂地扶住我:「夫人,可是頭又疼了?老奴這就去宣太醫......」
「不,老毛病了,我躺會就好。」
自四年前生了場大病,渾渾噩噩昏睡了半年,再醒來便不大記事,還落得思慮頭疼的毛病。
太醫看了,隻說脈弦而澀,氣機鬱滯。莫要憂思過慮,加諸陰陽調和,細心溫養便可。
可府中上下誰人不知,蕭鶴川厭極了我。
莫說陰陽調和,我與他至今都不曾圓過房。
不過嬤嬤說得倒也沒錯,如今蕭鶴川軍中已有威望,聖上想再對他動手也得掂量一番。
我也該為自己做好打算了。
3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身後突然有一雙手將我緊緊摟進懷中,炙熱的鼻息打在我的後脖頸,一陣毛骨悚然。
我掙紮著想要醒來,卻無法抵擋地慢慢陷入沉睡。
夢中的我正滿麵酡紅地將一個白衣少年壓在身下。
我吻過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微微凸起的喉結,又輾轉向上,將他即將溢出的喘息盡數含下。
他抬起手,又被我按下,「......你別動。」
十指交扣間,我聽見他低笑,「小藥人,這是你自找的,可別後悔!」
他翻身而上,不再收斂地攻城略地。
我不服氣地張嘴反駁,卻隻從口中漫出支離破碎的呻吟......
晃動的床鈴。
交織的發。
彼此糾纏的兩具身體,倒映在榻前的銅鏡之中。
......
我驚坐起來,警惕地環顧四周。
床榻另一半整整齊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微不可查的雪蓮香氣。
我扶著腦袋,努力把那些活色生香的畫麵甩出腦袋。
嬤嬤推開門:「夫人,您醒了?頭可還疼?」
「不疼了。」
倒也奇怪,平時頭疼起來四五日都不見好,這次竟睡一覺便覺得思緒清明,症狀消了大半。
我試探著問:「昨夜,可有人進過我的房間?」
「不曾,老奴知夫人頭疾發作,昨個就守在外間,不曾放人進來。」
那應該是我夢魘了吧。
昨晚那個旖旎荒唐的夢,定是身體缺失陽氣所致,我吩咐道:
「嬤嬤,你替我抓兩副藥來補補。
「再順道請個大夫替蕭雪姑娘瞧瞧,她這一胎,絕不能有絲毫差池。」
4
大夫替蕭雪把脈。
他摸著胡子,眉頭緊皺,半天沒有說話。
而後又自言自語道:
「這脈象甚是奇怪,左手脈強,右手脈弱,分明是......可指下圓滑,上脈如珠走盤,確確實實有三月身孕......」
我輕聲問:「可是胎兒有何不妥?」
大夫被我打斷了思緒,起身回道:
「老夫觀脈沉細無力,濡養無源,怕是身體虧空的厲害。
「胎像亦不大穩,需得仔細溫養,忌怒忌躁,忌喜忌悲,方能保住此胎。」
我看向倚在榻上的人,她仿佛置身事外,隻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
視線相撞的瞬間,她對我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姐姐......這麼擔心我?」
這話問的屬實奇怪。
再加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因此在別人看來,更像是一種隱隱的挑釁和自得。
丫鬟綠珠脾氣急,嗆聲道: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是將軍從外頭帶來的狐——」
「綠珠,」我偏頭嗬止,「不可無禮!」
綠珠忿忿咬唇,瞪了一眼蕭雪,低聲應道:「......是。」
「將軍看重,且姑娘腹中胎兒是夫君第一個孩子,我身為主母,自是要留心一二。」
蕭雪的嘴角似是僵住了。
她抬眸望向我,眼底帶著我看不懂的情緒,語氣轉涼:「隻是這樣?」
「你對這個孩子,並無......想法?」
我一時摸不清頭腦,隻能安撫道:
「姑娘莫要擔心,這孩子自是要與母親一同生活,我不會多加幹擾。」
我本以為她是怕我會搶走她的孩子養在身下,卻不想聽我這般說完,周身寒氣更甚。
「所以,你不想要。」
她抬眼望我,眸中翻滾著濃鬱的痛苦與戾氣,重複道:
「你不想要。」
「你不想要......嗬。」
她驟然發怒,將桌上的茶水點心一一掃落,「滾!」
「都給我滾出去——」
她捂著肚子脫力地彎下腰去,臉色煞白一片。
我下意識伸手去扶,卻被她用力揮落,「啪」地一聲,蓋住了所有的聲音。
「公主!」綠珠驚呼一聲,蕭雪似乎也僵住了,卻未回頭。
「無事,你們都退下吧。」
「可她——」
「退下。」
屋裏很快隻剩我們二人,我看著她蒼白的手背上一片燙紅,又想起大夫的囑托,試探地開口:
「我......是想要的。蕭雪姑娘姿容絕色,想必腹中孩子亦是冰雪聰慧,惹人喜愛。」
她沒說話,可周身的溫度開始微不可查地回暖。
我鬆了一口氣,「我方才的意思是,這孩子是姑娘所孕,姑娘心中定然更加憐惜不舍,我又怎能出手拆散。」
「大夫也說了,這胎像不穩,需得心平氣和方能不出差池......」
她盯著我好一會,才勉強扯了扯唇。
「......知道了。」
5
蕭雪姑娘喜怒不定的性子著實令人頭疼。
於是蕭鶴川歸來之時,我便打算讓他將人領走。
他灌了杯冷茶,搶在我之前開口:
「聖上命我即刻南下護清河王回京述職,夫人,小雪便先交給你照顧了。」
聖上對蕭鶴川仍然忌憚有加。
此一出不僅能讓他錯過戰功封賞,還能將清河王這個「硬茬子」甩給他。
迎回無賞。
若出了差池,卻有過。
「此事,你可有應對之策?」
他眼神一亮,「別擔心,我能處理好。」
「隻是小雪對我有救命之恩,亦懷了我的孩子,交與旁人,我不放心。」
他目光炯炯地望著我,讓我一肚子拒絕的話難以開口,我歎了口氣:
「好,我替你照顧。」
蕭鶴川聞言眉眼一鬆,他伸手握住我的指尖,「夫人,有你在,我放心。」
我縮回手,語氣輕柔:
「既然時間緊迫,夫君還是盡快出發吧。」
「好,」他抬腳往外走,似是想到什麼回過身:
「這三年我想了許多,以前是我年輕氣盛,辜負了姑母的一番苦心,也......辜負了你。」
「我知你心中所願,」他慕然紅了耳尖,「等我回來,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三年前,老侯爺與侯爺夫人一同死於征戰,偌大的將軍府隻剩蕭鶴川這一個血脈。
襄陽關大敗,聖上一怒之下褫奪爵號,所有人都暗地裏抱怨老侯爺之過,才致使襄陽百姓流離失所。
卻不知,這本就是一場陰謀。
送往京城請求糧草增援的急報足足有十五封之多,可聖上全都丟至一旁不曾理會。
年僅16的蕭鶴川跪在慈寧宮前,寄希望於他的太後姑母,能夠替將軍府正名,替他的父母討個公道。
可他跪了兩天兩夜,太後也不曾出現。
大雨滂沱中,意氣風發的少年第一次露出茫然無措又冰冷怨憤的眼神。
他的背影踉蹌地消失在雨幕之中,像是一滴融進縹緲巨浪的血珠,寂寥無聲。
他恨透了皇族,也怨上了不作為的太後姑母。
卻不知,這已是太後能護住他的唯一辦法。
聖上本忌憚老侯爺已久。而太後並非聖上生母,她能保下蕭氏這一血脈,已是傾盡所有。最終得到的卻是將軍之子沉溺女色、日益墮落的消息。
「太後娘娘......」
她端莊仁慈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隱隱的無奈和傷痛,「再給他一些時間吧,他終究會想明白的。」
可聖上又怎麼會這般輕易收手,於是一道聖旨,將養在太後身邊的我賜婚給了蕭鶴川。
姑侄反目,仇恨相向,才是聖上的最終目的。他要讓蕭鶴川不滿憤怒,卻隻能在他腳下的匍匐掙紮,搖尾求生。
好在,三年征戰,那個少年英才、意氣風發的蕭鶴川,終於回來了。
太後若是知道了,定然也會欣慰的。
不過,他竟會知曉我心中所願——
如此甚好。
這和離之事也可以早些提上日程了。
6
這是蕭雪今日第六次派人喚我。
不是湯淡了,便是飯鹹了。
這次僅僅因為屋子裏光線不好,便召人以急事求見。
她懶懶地倚在榻上,麵上是明晃晃的捉弄和戲謔。
我閉了閉眼,有些頭疼。
「蕭姑娘,想要如何?」
她也不拐彎抹角了,語速很快,「我對姐姐一見如故,隻想與姐姐多親近親近。」
她無辜地眨眨眼,「若能住進主院與姐姐日日相伴,定能早日順利誕下麟子......」
「好。」
她臉色僵硬了一瞬,似是沒想到我答應得如此果斷,把玩著腰間荷包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誠然,蕭雪對我似乎隱隱抱著惡意,可不知為何,我對她始終討厭不起來。
大概那張臉,美到連我一介女子,都忍不住軟下心腸。
我視線下移,目光落在她手中有些褪色的荷包上,莫名有些眼熟。
上頭糊成一團的荷花與難辨鴨鵝的鴛鴦......與我贈給蕭鶴川的那隻,醜得有異曲同工之妙。
許是我一言難盡的表情取悅了她,蕭雪笑了:「姐姐也覺得這個荷包很醜?」
「沒辦法,愛人所贈——」
她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似是意有所指,「必要日日佩戴,不敢推脫。」
綠珠一點就炸,「不過是靠美色攀附將軍的狐媚子,色衰愛弛,我看你又能得意多久!」
「公主......」
她回過頭,擔憂地望向我。
自我四年前醒來,渾渾噩噩繡了有一籮筐的荷包,個個奇醜無比。
這種手藝,整個上京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蕭雪手中的,大概便是我贈與蕭鶴川的。
我歎了一口氣。
蕭鶴川這是在做什麼,人家是鮮花贈美人,他拿一個這麼醜的荷包相送......我都有點替他覺得臊了。
「蕭姑娘,」我輕聲道:「這荷包配不上你。若你真的喜歡,我可以派人去買些時下最盛興的款式。」
「我偏要它。」
不知道那句話又惹到了她,蕭雪衝我冷冷一哼,越過我走了出去。
「不是要去主院麼,現在就走吧。」
綠珠皺著眉一臉不滿,「公主,真要讓她搬進主院?」
「......搬吧。」
以蕭鶴川對她的寶貝程度,主院早晚會是她的,早點晚點,又有何妨。
蕭雪嬌氣又惡趣味,這般也省的我一天往返六回芙蓉閣了。
這時的我,壓根沒意識到,自己日後會有多後悔此刻的妥協與讓步。
才會招惹上這尊惡劣又難纏的大神。
7
蕭雪搬進主院側臥,與我的房間僅一牆之隔。
嬤嬤也有些擔憂。
「尚不知此人目的如何,貿然將她放到身邊,若她故意使計陷害夫人,怕是將軍會對您心生不滿。」
「這就是蕭鶴川的意思。」
「既然他的小美人放哪都不安心,幹脆就放到我眼皮子底下。既能及時防著她作妖,也能避免旁人陷害嫁禍。」
嬤嬤歎了口氣,「將軍竟如此傷害您,他日後,定會後悔的......」
我不解:「我要他的後悔做什麼?」
「我與他之間本就無情愛,此事你情我願,談何傷害?」
嬤嬤不說話了。
「不過「將軍歸京攜美眷,獨留公主守空門」倒是不錯的談資,」
「派人散布出去,勢必要將此消息,傳至聖上耳中。」
......
是夜,我又做了夢。
這回不再是我強取豪奪,而是憋紅了臉、被少年緊緊禁錮在懷中。
他聲音透著偏執:
「你是我撿回來的,本就是我的人。」
「別想著逃,也別想著離開我——」
冰涼的唇在我耳側流連,帶著低吟般的蠱惑,「......蕭雪,我要你......」
蕭雪?
我意識清明了一瞬,又被他逐漸向下的觸碰和試探帶進另一種未知的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