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年世蘭。
那年皇上沒有聽大臣的阻攔,力保我生下了孩子。
孩子生下僅一個月,兄長便起兵造反。
我抱著孩子跪在宮門求皇上留兄長一命。
從那以後,皇上看我的眼神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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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說今夜來我的宮中,這是兄長死後半年來第一次。
隻是一炷香過去了,他還沒有來。
他想讓我再感受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感覺。
他在懲罰我。
隻是這次我不會再等了。
我給孩子唱著搖籃曲,頌芝說我生完孩子後越發溫柔了。
燭火搖曳下是孩子的睡顏。
我沒有更衣,和衣睡下。
半年前皇上處死了兄長,那以後他便再不曾來我宮中了。
皇上給我降為了答應,頌芝卻說皇上心裏還是有我。
隻是礙於前朝大臣,得先小懲大戒。
所以,皇上不能來。
當初皇上不顧大臣反對,將彈劾兄長的折子一律打回了。
力保我生下了孩子,就連平日和善的皇後他也格外提防。
幾乎日日將我帶在身邊。
兄長被處死前我去牢裏見了他最後一麵。
曾經威風凜凜的兄長蜷縮在地牢角落。
我說兄長錯了。
他隻說帝王無情,隻有兄長會永遠對妹妹好。
我反駁他,大罵他,我恨他,恨他毀了我的母家。
可一切卻如兄長所言,帝王無情,皇上變了。
早起皇上還沒有來,桌上放著清粥小菜。
頌芝又氣地在院子和人爭論。
我本該知曉,這後宮從來都是拜高踩低。
往日的榮光依托皇上的寵愛,甚至皇上的寵愛都夾雜兄長邊疆作戰流下的鮮血。
皇上邁進院子時,我正在給孩子喂奶。
這是他處死兄長後,我第一次見到他。
「你瘦了。」皇上輕飄飄一句話,掃過桌上的飯菜。
從他進門到離開,不曾抱過我們的孩子,甚至沒有正眼瞧過。
但皇上見我未曾更衣的模樣,好似受用地點頭。
我低頭冷笑。
「娘娘,奴婢就說皇上心裏有娘娘,這剛走就派人送新衣裳來了。」
頌芝抱在手裏的是件華服,那花團錦簇的紋路更像對我的諷刺。
這官場早就沒有年氏一族了。
「放下吧,我飽了,你快吃些。」
頌芝是我的陪嫁丫鬟,年家敗落,宮中的人都走光了,隻剩下了她。
「娘娘再吃些,皇上最愛娘娘豐腴。」
頌芝的手早隻剩一把骨頭了。
我再三遣她快去吃,她才終於三兩口吃完了。
我想她真的餓了。
頌芝小心將那件華服收好。
我的視線從衣服挪開,皇上此番會來,並非頌芝所言心裏有我。
皇上說宮中選秀讓我把關。
想來正因為此才送來衣裳。
我的宮中也得了好處。
下麵的人見皇上來我宮中,這幾日送來的飯菜也好上幾分。
我穿著鬆垮的華服主持選秀。
皇後眼中也劃過了驚訝之色,我竟如此瘦了。
這是半年來我第一次出現在人前。
皇後端著慈悲的假麵,假惺惺地囑咐我該照顧好自己。
而坐在上首的太後隻看我一眼,問了孩子幾句便讓我坐下了。
而皇上除了見我進來時候險些被絆倒他露出的一絲緊張。
此後再沒有和我說一句話。
如今他正盯著新一批的秀女。
其中一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人是甄家女兒——甄嬛。
「臣妾年世蘭。」當初進府,皇上獨寵我,他說最愛我的自信和明豔。
第一次見皇上他也是這樣盯著我瞧,將手腕的佛珠套在我的腕間。
後來他與我說那是先皇留給他的。
隻是兄長被捕,我抱著孩子跪在宮門求他留兄長一命時,那佛珠便斷了。
是皇上親手扯斷的。
皇上走上前扶起了甄嬛,隻有我留意著皇後眼中的恨意。
「甄氏女能封貴人。」秀女離去後皇上問我們如何定位份。
我搶在皇後麵前說了。
皇上果然歡喜,他拍了拍我的手,說世蘭還是那麼懂他。
「你兄長之事不怪你,你還是做回你的妃位,也不讓你兒子蒙羞。」
皇後似乎早料想到,沒有作聲。
我的手卻在發顫,沒想到此時如此輕易。
不過皇帝言語功夫,我在宮中的處境便從地獄到了天堂。
而這個改變不過是給他心儀的女子一個位份。
皇上好似忘了,曾經的我是最見不得他寵別的妃子的。
我遠遠見甄嬛跟著人群離開。
如今看皇上的反應,當真如嬤嬤所說那女子和皇後姐姐長得極像。
而皇上一早想立為皇後的從來都是名為純元的姐姐。
皇上選秀後的半月都周旋在新秀女之間。
甚至選了甄嬛世交沈氏女協助管理後宮。
我又成了年妃,沒了那個華麗的封號卻也自在。
看頌芝日日吃得麵色紅潤,懷裏的孩子也漸漸胖了。
權力第一次讓我覺得如此可貴。
而此前是年家庇佑,是兄長浴血,是皇上寵愛,我從不曾被人冷眼。
回憶起這半年的日子仿若地獄,兄長的話又猶在耳畔。
那日留下的嬤嬤也常教我照顧孩子的心得。
「娘娘心善。」那時候我的宮中隻剩了陪嫁丫鬟頌芝。
嬤嬤隻是恰巧經過我宮門,我聽到她在哭。
問了才知道她的孫兒病得極重,皇後說敬佛日,月錢要下月一起發。
嬤嬤缺銀兩。
我將剩下的幾件首飾都給了嬤嬤。
幾日後嬤嬤孫兒病愈,她也請命進了我的院子。
我才知道嬤嬤是從府裏跟著進宮的老人。
她是見過純元的。
今夜皇上突然來我宮中,我知他喜歡我驕縱任性的模樣。
如今想來那些我以為的自信,以為是他的寵愛生出的自信。
其實更多是靠兄長在邊疆拚殺換來的。
頌芝朝我使勁眨眼,我學著曾經的模樣勾著手指扯過皇上的腰帶。
將他引向我的床榻。
他睡覺時呢喃喚的是甄嬛的名字。
聽人說她近日抱恙不曾侍寢,我反倒對她有些讚許。
避其鋒芒,想來皇後也會看重她。
半夜孩子吵人,我悄悄下床哄了半日。
「力有不足便讓別人照顧吧。」皇上被吵醒了,盯著我的眼睛極冷。
他拂袖離開時,我正光著腳跪在地上。
「娘娘,往後讓我帶皇子睡吧。」頌芝擔憂地將我扶了起來。
懷中的孩子已經睡著。
我搖搖頭:「無妨,他不會來了。」
頌芝發覺我手腕受傷急急替我包紮,皇上卻看不見。
夜裏他不過泄憤,想要的該是甄嬛。
我給皇後請安,今日她隻慢悠悠喝茶不曾喊我起身。
等到新晉秀女到齊,皇後才懶懶地給我讓座。
那些秀女中沒有甄嬛。
平日我隻默默聽皇後的訓誡。
兄長被處死,年家諸人被流放,我早沒了那份任性妄為的底氣。
若是往常皇後也不稀罕為難我,今日她卻說起了我的不是。
想來是昨夜皇上來我宮中惹她不喜了。
皇後說縱然花團錦簇一時,總是大廈傾塌。
我本無意反駁,可她又說起了兄長,駐守邊疆保家衛國的兄長,不該被她詆毀。
「縱使烈火烹油到頭來不過死灰一捧,也至少活過一次。」
「變成魚眼睛也記得曾經的光芒,臣妾不願一輩子活在別人的影子裏。」
皇後手一僵,年家絕非她能隨意辱沒。
隻是我錯了,從來兄長才是我最大的依靠。
皇後聽了我的反駁隻勾唇笑笑,而當夜我的孩子發起了高熱。
我抱著孩子去尋皇上,他隻不耐煩讓我去找太醫,甚至不曾讓我進他的宮門。
我求到皇後麵前,她說頭疾發作見不得人。
孩子周身滾燙,頌芝扶我跌跌撞撞來了太醫府。
果然皇後的命令在前,沒人敢替我的孩子診治。
我求了半日,天也漸漸亮了。
一抹熟悉的身影從太醫院門前經過。
再顧不得許多,我衝上前拉住那人的手:「妹妹,救救我的孩子。」
甄嬛杏花般的眼裏滿是驚訝。
一旁是溫太醫,他們是來配藥的。
「謝謝妹妹。」
孩子的高熱漸漸降下去。
我半曲著膝蓋,甄嬛一把將我扶起,帶著笑意看我。
她果然心善,而且長得極美。
我抱著孩子離開時,聽見剛到甄嬛宮中一起來的安常在小聲說話。
她說我是罪臣妹妹,不可深交。
我微微偏頭去看,看到甄嬛笑著搖頭。
我抱著孩子往寢宮走去,見皇上風風火火往甄嬛宮中去了。
聽說皇上去甄嬛宮中,賞賜黃金百兩,讚譽甄嬛救皇子有功。
而皇上不曾來我宮中看一眼,也不曾看過他所謂的皇子。
不久後甄嬛傳出病愈的消息,皇上給了她最貼心的椒房之禮。
此後我也總去甄嬛宮中坐坐,她眼中的幸福那麼明顯。
我不知該如何將真相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