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刀小試(九)
來到縣衙,一見著裴約素,吳伯甫親自迎了上來。
“裴小娘子,你可來了。”吳伯甫居然像看到救星一樣。
一日不見,吳伯甫居然就跟老了十歲似的,可見提審王家一家子,不是個輕鬆的活計。
“吳縣令。”裴約素照例行禮,“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目前是這樣。這一件命案呢,變成了兩件。王大虎的弟弟王二虎,確認遇害,屍骨已呈白骨化,在巷子口大槐樹下被挖出來了,屍骨的後腦勺部位有擊打傷,和鄒珠口中情況吻合。但是鄒珠所指認的行凶工具釘耙,仵作用白醋拭了,沒有發現血跡,所以無法給王大虎定罪。另外,現在鄒玉懷著身孕,王大虎和老太太都說是鄒珠瘋了,自己拿撥浪鼓的鼓柄殺了自己的兒子。就算對王大虎上刑,他還是相同的說法。”吳伯甫看起來,也確實是用盡了辦法。
“可以將撥浪鼓拿給我瞧瞧麼?”裴約素問。
“這個自然。”吳伯甫吩咐衙役將證物都帶上來。
“另外,如果王家使用的釘耙確認是殺死王二虎的那柄,白醋擦拭,沒有顯現出血跡,可能是濃度不夠高的緣故,衙門裏有酒麼?”裴約素突然又問。
吳伯甫頓了頓,轉身朝秦義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衙門裏藏著酒,就為了上值時能喝幾口,去,拿來給裴小娘子吧。”
秦義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但臉皮卻是薄的,聽到自己的秘密被縣令當著眾人的麵兒揭穿,到底有些難堪,但還是快步去做了。
證物被帶上來,酒也被提上來了。
隻見裴約素將酒倒出來一小碟,置於炭盆上烤得溫熱,隨後混入白醋,拿手帕沾了,緩緩擦拭著釘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奇跡迸發。
過了會兒,釘耙上果真有噴濺狀和濺落狀的血跡顯現。
“裴小娘子果真有辦法。”身後,劉若竹的一聲稱讚打破沉默。
他已經靜靜地站了許久,原本還因裴小娘子對自己甩臉子有些怒氣,但看到她認真細心做事時的神態,居然有些著迷。
貌美的小娘子他見多了,可是這樣能幹的小娘子,可是少見得很。裴小娘子自己大約都不知,她心神專注做事時候的樣子,有種超凡脫俗的魅力。
“醋可以使隱藏的血跡顯現,如果不能,就要提高濃度或者溫度,這是因為高溫的釅醋對血跡有溶解作用,能讓幹涸消失的血跡浸提出來。”裴約素沒理會劉若竹,而是認真解釋原理。
吳伯甫聽得入神,沒想到自己一把年紀了,會如此拜服一名年紀輕輕的小娘子。
“老夫實在好奇,裴小娘子懂得如此之多,究竟師從何人?”
“是我養父,他已經去世多年了。”裴約素低垂眼瞼,語氣有些微微的失落。
吳伯甫撫著胡子,感慨道:“裴小娘子年紀小小便如此厲害,那你的養父該是位怎樣的高人啊,這樣的高人怎麼會是無名之輩,難道是世外高人麼?還是小娘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
劉若竹在一旁聽得發笑,心道,還以為這醋大比自己知道得多,結果也不過如此。
裴約素並不想多聊這個,於是轉移了話題:“吳縣令,可否將撥浪鼓借我一觀?”
“你隨意就好。”吳伯甫令人將撥浪鼓捧到她眼前。
裴約素倒是小心,拿了帕子,輕悄悄地裹住它,放到眼前,細細看了又看。
縣衙內,無數雙眼睛都盯著裴約素,各個心懷期待。畢竟,衙門裏都是俗漢子,遇到這麼一位能查案的小娘子,可真是稀罕事。
裴約素想了想,走上公堂,一手捏住撥浪鼓的鼓柄,一手將帕子沾了印泥,塗在鼓麵上,隨後拿了一張紙,裹住鼓麵,用力按壓。
“裴小娘子,你這是——”吳伯甫話隻說到一半。
劉若竹眼睛裏迸發出一束光亮,他似乎已經猜到裴約素要做什麼了。
隻見裴約素將紙揭了下來,展現給眾人看。
白紙紅泥之上,有幾枚清晰的指紋。
“秦朝初期,朝廷的很多重要官文在封口時都會使用粘土,保管文書的官員會將自己的指紋貼在粘土上,如果有人從外打開文書,指紋就會不同。我們的祖先從那時就知道,每個人的指紋皆不同,不然不會有畫押這一做法。”
“在王家,拿撥浪鼓哄小兒的人一定不止一人,但是大家拿的通常都是鼓柄,隻有一人才會每天捏著鼓麵,一則,這樣可以控製撥浪鼓不發出聲響,二則,此人可以用鼓柄來行凶殺人。”
“吳縣令,現在隻需要給王家的每一個人畫押,再一一比對即可鎖定凶手。”
裴約素聲音朗朗,令每一個聽她說話的人都心神激蕩。
“來人,還不照著裴小娘子的話去做?”吳伯甫有些激動,連帶著聲音都拔高了些。畢竟,這個案子終於能結束了,這幾個刁民,再如何辯解,也無用了。
“那麼,吳知縣,我現在可以歸家了麼?”裴約素問。
“自然,不過——”吳伯甫居然有些舍不得放裴約素走,卻又找不到借口留她,於是多加感謝了一番,還令不良人送她歸家。
“不用如此麻煩,縣衙離醫館不遠,我自己可以走回去。”裴約素婉謝道。
“確實不用如此麻煩,我與小娘子同路,不如我來送小娘子歸家。”沉默多時的劉若竹開了口。
“那就麻煩劉侍郎了。”吳伯甫大約覺得堂堂刑部侍郎送她,要比不良人有麵兒得多,就自顧自替她應了。
裴約素一句話卡在咽喉內,她不明白,這兩位官員一唱一和的,就這麼替自己決定了?
歸家的路上,劉若竹不騎馬,也不坐馬車,就這麼陪著裴約素慢慢走。
“我真是沒見過比劉侍郎還閑的官員,整日晃悠。”裴約素開口道。
見她終於肯同自己說話,雖然又是一句暗諷,劉若竹還是很快接道:“今日便不閑,這不,陛下回長安了,我得進宮。與小娘子順路,所以送小娘子一程。”
陛下回來了?裴約素心頭一動。頓時,萬般情緒齊湧上來。
劉若竹留意到她神色突然的變化,卻沒有揭穿。
裴約素定了定神,看一眼前方的路,奇道:“這好像不是通往大明宮的方向吧?”
劉若竹唇角一彎,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她如此不自信的神態呢。
“確實不是。”
“那你怎麼說是順路?”裴約素又奇道。
劉若竹存了戲弄她的心思,於是回道:“與裴小娘子走過的每一段路,都是順路。”
裴約素眉心一皺,加快腳步,心道,這人總是沒個正經,自己就不該與他多說這些話。
劉若竹看她又氣又惱的樣子,隻覺可愛,一腳跟了上去,“裴小娘子,我好歹是個三品官員,你如此漠視於我,不怕我惱了,降罪於你?”
裴約素站定於醫館門外,不卑不亢道:“官若不得民心,當從自身找原因。想我大周的官員也並非是隻知溜須拍馬之輩。”
劉若竹望著她這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竟與記憶中一個模糊的身影重合。
醒過神來時,她已經進門了。
頭頂恰時落下一片雪,劉若竹在心中感歎這個冬季的綿長。隻是,天氣這樣糟糕的時節,陛下卻匆匆回了長安,想必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劉若竹想到此,轉身疾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