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迷霧
聞風與那人在雨中簡潔地攀談了幾句,那人便興衝衝地跟隨聞風策馬而來,停在曄王的車駕旁。
北堂黎聽到兩騎前後而來,正覺得疑惑,剛要將窗簾掀起,卻已聽到外頭有個略顯青澀的聲音,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姐姐,殿下,快進別苑休息吧。”
原來這片京郊恰好就在白予安修學的三省書院附近。
而前麵的那座煙灰色的宅子,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方才白予安解釋,因著近日京郊陰雨綿綿,別苑似乎有一段時間無人照理,因此趁著書院一日休沐,召了幾人,帶到京郊別苑,以補屋簷牆角的疏漏。
不曾想竟會在此處遇到曄王的車駕,聽聞風說明情況後,白予安熱情地邀請曄王一行人到別苑稍作休憩。
他一聽到姐姐也在馬車裏,卻是身體不豫,便快快跟著聞風前來問安。
“殿下,姐姐可還安好。”
注意到他言語中很是關切,北堂黎看著懷裏的人,略微皺眉,沒有掀簾。
“她在休息。”
聞風癟嘴,晦澀地擠出一笑,聽出了主子語氣裏的慳吝,連忙拉過白予安,“還請白公子幫我們引路。”
在主人的帶領下,這一隊人馬暫時避進了這座京郊別苑中。
車輪子滾動起來,雨勢也跟著漸大,許是雨點打在車篷上有些熱鬧,一路迷糊的白鹿茗竟然幽幽轉醒。
可當她認識到這些熱鬧是雨點兒發出的時候,手腕微動,孱弱的指節下意識地去找北堂黎的左腿。
北堂黎心中滋味紛雜,將她的小手握住,“我沒事,我們遇見了你弟弟,現在正要到你們家的京郊別苑休息。”
白鹿茗露出一絲疑惑之色,“予安?他怎麼會來別苑?”
“說是連日陰雨,唯恐你家的別苑失修漏雨。”
“這是趙家的別苑,不是白家的。予安一直都不喜來這座宅子,竟還會考慮它失修漏雨?”
“你們很親近?”
北堂黎的神色端地嚴肅起來。
“我和予安?在白家,他也算是同我最親近的了。”白鹿茗自嘲一笑。
除了白予安,在那個家,根本無人同她親近。
“噢……”
北堂黎難得地拉長了尾音,韻味悠長。
他們前往的這座煙灰色的空宅子,是趙姵的陪嫁。
趙姵當年生白予安時,便是在此待產。
當年,趙姵在嫁給白擇元後很快便有了身孕,可她在白府中住著,卻常常感到頭痛異常,請了幾次大夫,卻總查不出病因。
後來是一直跟在趙姵身邊的薛懷柔無意提了一句,說是這麼久了都查不出病因,不如請個大師來看看家宅。
那時白幽蘭剛剛生產,趙姵在外頭請的那位大師,一來便說是趙姵的院落風水不好,白家如今有一個正在坐著月子,正和她肚裏的孩兒對衝,是大大的不利。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白幽蘭十分心驚,疑心這是趙姵耍的手段,要將她們母女趕出白家。
可出乎意料的是,趙姵竟然十分反常地顯出大度得體,她說老將軍曾在京都南郊一帶為她購置了一處房產,原本就劃在嫁妝裏的,雖然風水先生的話不一定信得,可她實在是被頭疾纏得厲害了,什麼方法都願意試一試。
既然白幽蘭還在坐月子,不宜移動,那她願意先搬到京郊別苑小住一段時間。
白擇元原本就對她有幾分忌憚,若是她執意要趕走白幽蘭母女,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應對。
如今她表現得大方,他自然樂見,隻表達了下關切,便讓趙姵和她從娘家帶過來的隨從婢女都遷去了南郊別苑養胎。
後來住著住著,趙姵卻是遣人來說京郊空氣很好,大師也去看過,說南郊的風水養人,對她和胎兒利好,讓她安心住在南郊待產。
白擇元聽了,有些猶豫,但也沒有辦法反對,隻說讓趙姵親自向趙老將軍解釋通了才好。
自那以後,白擇元每隔五日便去探望一次,直到趙姵生完白予安,又在別苑做完月子,趙老將軍才出麵和白擇元一起風風光光地將白予安接回了白府。
第二年趙姵馬不停蹄地又懷上了白姬語,可也奇怪,按理說,白予安是家中獨子,白擇元一向於子女之情淡漠也就算了,可好像就連趙姵都是喜歡女兒多過於重視兒子。
生完白姬語的趙姵,可不再有之前的容忍和大度,縱是是白幽蘭那般淡然無爭的性子,也要三不五常地收到趙姵的挑釁和為難。
男孩子總喜歡跟年長的玩,白予安當年總喜歡纏著白鹿茗。
他們剛一安頓,白予安便命人送來了一盅鮮湯,說是要給姐姐補身子。
“予安就是在這座別苑出生的,別看他現在斯斯文文的,出生的時候可有八斤八兩呢。”
也許是在馬車上顛簸了太久,喝了一碗熱湯後,白鹿茗微微出了點汗,精神好了許多。
“噢……”
她並沒有注意到北堂黎越來越冷的臉色。
不多一會兒,聞風來請北堂黎用膳,白鹿茗難得出了一身汗,便想留在房中沐浴。
飯後,白予安與北堂黎坐在別苑回廊上的四角歇雨亭中飲茶閑聊。
歇雨亭的四角飛簷上,時不時地落下幾點雨珠子。
白予安親自沏了一杯太平猴魁,輕輕推至北堂黎身前,“殿下請嘗嘗,是今年剛到的春茶。”
“嗯。”
兩人客套了幾句,北堂黎問了問白予安的學業如何,白予安好奇了幾句曄王和王妃此次出行的旅途見聞,才一會兒工夫,沒停多久的雨又重新下了起來。
歇雨亭中擺著一副棋盤,兩人喝了茶,便解悶似的對弈了起來。
“今年這雨下得似乎太多了。”白予安感慨。
十七歲的少年,沒經過大風大浪,一直在家中、學院裏,仍保留著幾分率真的稚氣。
他仰頭看著細密交織的雨幕,“聽奶娘說,我就是生在這麼一個下著細雨的日子。”
“我怎麼卻沒聽你說過。”說話的人聲音還有幾分虛弱。
歇雨亭中的兩人同時轉向回廊上的一處圓月門,隻見白鹿茗頂著一張略微蒼白的臉,邁著步子正幽幽地跨過來。
白予安急忙起身,小跑至姐姐麵前,將她扶住。
而北堂黎待在原地,默默收回了側開的右腿,看著白予安扶著白鹿茗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他鬆開了按著桌案的泛白指節,落在自己的傷腿上。
立於主子們幾步遠的聞風暗歎:是這雨讓天氣更冷了嗎?
受了重生反噬之苦的白鹿茗,今日終於緩了過來,身上的劍傷也已無大礙。
此時她已簡單梳洗過,又喝了一大碗粥,總算恢複了點氣力,這幾日昏昏沉沉的,實在把她給悶壞了。
白鹿茗被弟弟扶著來到歇雨亭,坐在北堂黎左側,她抬眼,見他眼中透著幾分意味不明的顏色,還以為是他犯了腿疾,便將手搭在他的左膝上。
“殿下在這裏坐了多久了?春雨寒涼。”
白鹿茗靠他靠得很近,眼中滿是關切,讓北堂黎一顆被煙雨浸得有些不爽利的心,漸漸被烘幹,臉色也跟著緩和了許多。
聞風:呃,這雨好像又突然不怎麼冷了。
方才她出現的時候,盈盈身姿,步履虛浮,如同風中的一片孤葉,他也想即刻上前將她兜住。
隻是,他坐在矮凳上,因著腿疾,行動沒有白予安利索,而今日陰雨的確是令他有幾分難耐。
看著別人將她扶到自己跟前,他的心仿佛碾碎了一樹山楂似的。
酸。
“我怎麼不曉得你出生在雨天?”白鹿茗笑著問白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