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隨意動
細雨飄飄,燈影搖曳。
聞風散著頭發,隨意披了件外衫,手裏捧著個往外逸著輕煙的木盒子,儼然一副活鬼的模樣。
驚懼過後,白鹿茗舒了口氣,以手搭了搭心口。
她輕輕一嗅,便聞出了艾草的味道。
原來是個艾灸盒子,不等聞風開口,白鹿茗已將他手裏的煙薰木盒子拿到手裏。
“是不是放在他受傷的地方就可以了?”她問。
“是。隻不過,要辛苦王妃了。”聞風已在門口等了好一陣,方才王妃下榻,出聲,他便想敲門了,卻是怕在這新婚夜落了主子的麵子,怕主子不悅,才一直在這默默等著。
如今是他們王妃娘娘先發現了端倪,自己尋了出來,可不關他的事了吧。
聞風不敢多待,交完艾灸盒子,急忙撤了。
白鹿茗回到屋裏,將火燭重新燃上,蓋上喜紅的燈罩。
她抱著艾灸盒上榻,輕輕推開錦被,掀被的手腕霎時被一隻掌心附著薄繭的大手重重捏住。
北堂黎瞪著眼睛,額上冒了一排細汗,在昏紅的燭光下,微微發亮。
他氣勢雖洶,可隨著左腿一陣抽痛,臉上也泛起了痛苦的表情。
“這是聞風給我的艾灸盒子,是這嗎?”白鹿茗解釋著,纖細的手指已往他左側腿骨摸了過去。
北堂黎不作聲響,終於闔上雙眼將頭放鬆地靠在枕上。
臉上的神情歸於平靜,也看不出是在隱忍疼痛,還是享受著艾灸的舒適。
盒內的艾草條燃了一個時辰,結束時,正是寅時轉卯,天色透出微光。
見曄王此時睡得深沉,白鹿茗便將艾灸盒子簡單收拾好,鑽入被窩,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
剛躺沒多久,就聽得遠處公雞打鳴,鳥兒吟叫,整個王府主院似乎都跟著熱鬧了起來。
可她的眼皮實在太過沉重,就這麼自己闔上了。
“鹿兒,鹿兒。”
一隻手搭在她肩頭,輕輕推著她,就像小時候娘親叫她不得貪睡那樣。
她眷戀地攀住那隻手掌,輕輕摩挲,大掌寬闊,骨節突出,卻不是記憶中的柔軟細膩。
可除了娘親,這世上還會有誰喚她“鹿兒”呢?
想到這裏,白鹿茗貪婪地抓住手掌不放,就算是做夢,她也想讓娘親在夢中多待片刻。
她將手掌拉到自己的麵頰上,這才發覺到了不對,娘親的手何時如此粗糙,還帶著薄繭了?
她微微睜眼,一瞧,險些沒在新婚第一日將夫君王爺的寬掌甩出去。
“曄王……殿下。”
“嗯。”北堂黎神色也不太自然,“昨夜累壞了?”
白鹿茗這才看見這房中已站了位嬤嬤,正候著要伺候他們這一對新人起身。
大褚的規矩便是如此,新婚夜過後,會有資曆高的嬤嬤為新人重新鋪床疊被,過後向新婦詢問新婚之夜合房的情況,並予以指導。
本來她大可以糊弄過去,可當曄王說出“昨夜累壞了?”的時候,那位嬤嬤的的神色似乎變得有些古怪。
此時曄王早已收拾妥當,由聞風扶著坐上了輪椅,離了房間。
白鹿茗心中大叫“不厚道!”她今晨貪睡還不是因為昨夜照顧他腿疾複發的緣故,如今卻又要獨自麵對這位臉色不善的嬤嬤。
“王妃安好,奴婢姓高。咱們曄王府的規矩,一向是卯時起身,辰時需得用完早膳。如今這個時候,王妃恐怕是要趕不及了。”
白鹿茗尷尬地瞧了瞧天色,“那咱們王府什麼時候用午膳呀?”
“午時。”
“噢,嗬嗬。”白鹿茗揉了揉自己那空得連滴水都沒有的肚子。
這時星華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為白鹿茗穿衣梳洗。
以前在西首小院的時候,趙姵可沒管過她的死活,她和星華都是自在慣了的。
出嫁前,趙姵更沒為她請過教習嬤嬤。
白鹿茗坐在銅鏡前,打著哈欠,眼神無光地盯著鏡中的嬤嬤收拾床榻。
隻見那位高嬤嬤兩隻手孜孜不倦地在錦被上翻來覆去,頭垂得極地,就差拿過燭火去尋什麼東西了。
“嬤嬤可是在找什麼?”白鹿茗好心好意問道。
高嬤嬤這才停下摸索的動作,緩緩起身,黑著臉道:“王妃昨個兒沒伺候好王爺嗎?”
要不為何她在喜榻上找不到半點合房的痕跡。
白鹿茗心裏一怵,“嬤嬤何出此言,昨夜我可是不眠不休地伺候了王爺整整一個時辰,方才王爺不還說了,昨夜可把我給累壞了。”
說完,白鹿茗掃了一眼房內,卻不見那艾灸盒子的蹤跡。
她著急起身去尋,一陣風團忽地從她周身卷起,將梳妝台上的小物件全數掃落在地。
白鹿茗吃痛護住手腕,忍住滾燙的灼熱感,這怪風,怎地這般不受控製!
高嬤嬤見狀,也跟著變了臉色,“王妃可是對老奴有何不滿?”
“不是不是。”
……她根本就沒碰那些東西呀。
她雙手急擺,碎步向高嬤嬤靠近,腕上的鐲子卻越發燙了。
隨著她的靠近,高嬤嬤隻覺得一陣疾風來襲,威壓之大,叫她喘不上氣,“你……你別……”
你別過來。
高嬤嬤還沒將話說完,便自己後退了幾步,重心不穩,一個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她撐著地磚,臉色煞白,“王妃娘娘,行事這般粗魯沒有章法,如何能夠伺候得好王爺!”
白鹿茗默然,將雙手藏在身後,努力平複著自己緊張的心緒。
她之前閑散慣了,既不需要別人伺候,也沒伺候過別人,沒想到這王府之中,規矩甚嚴。
高嬤嬤見她沉默不眼,也不過來扶她一把,心中更加不滿。
這位新晉王妃名聲本就不好,被王爺從牢裏撈了一把,且不說她犯的那件事案情到底如何,好歹她本也該是個金枝嫡女,可如今親眼一瞧,怎地沒有一點兒世家教養!
王爺怎能娶這樣的女子為妃!
高嬤嬤強撐著身子搖晃著起了身,語氣嚴厲,“王妃身為侍郎嫡長女,難道不曾修過《內訓》,不曾讀過《女誡》?”
白鹿茗啞然,她能實話實說她真的沒讀過這些嗎?
白幽蘭教她讀書識字,卻從沒教過她內訓女誡,白幽蘭離世後,趙姵更加不會管她,最好是讓她什麼都不會才好。
高嬤嬤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肅然道:“請王妃娘娘隨奴婢來。”
白鹿茗和星華對視一眼,悻悻地跟在她身後。
高嬤嬤領著她們來到曄王的書房外,聞風沒有攔著,掃了一眼白鹿茗眼下的青影,直接請她們進去。
高嬤嬤當著曄王的麵就將白鹿茗告了一狀,北堂黎不僅沒有為她申辯,還認為高嬤嬤說得有理。
言語之中,白鹿茗這才知道原來這位高嬤嬤也是當年北堂黎從宮中帶出來的老人,曾在賢妃娘娘身邊服侍。
如今在曄王府中,就像尊大佛一樣,頗有威望。
“嗯,那就將王妃留在書房中,抄寫《內訓》《女誡》。”北堂黎如是說。
不過這王爺的書房中怎會有這兩本典籍,於是高嬤嬤又往自己房中跑了一趟,為王妃取了這兩本寶典來。
再來到書房時,白鹿茗已乖巧地坐在書房角落裏,星華在一旁研磨,小丫頭的肚子還不爭氣地“咕嚕”了兩聲。
白鹿茗有些鬱悶,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奇怪。
一旦她情緒激動,或是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看時,風兒便會隨著她的意念而動,伴隨著手鐲的灼燒感。
像是為了再次驗證,白鹿茗屏住呼吸,抿緊雙唇,眼皮一眨。
就在高嬤嬤身後,一個花瓶應風而倒,“哐當”一聲,碎在高嬤嬤腳邊!
不會吧!風隨意動,還真就是這麼用的!
高嬤嬤驚恐地往旁一跳腳,“這……這!奴婢……”
“高嬤嬤,你應當知曉,那個是本王最喜愛的花瓶。”北堂黎幽幽道。
“奴婢,奴婢知罪。”王爺最喜愛的花瓶?她是當真不知啊!
更何況她什麼都沒做啊!
可這花瓶周圍除了她便沒再有別人,這叫她怎麼解釋?
“高嬤嬤想是辛苦了,先回去歇著吧。”北堂黎這話已十分客氣。
高嬤嬤心虛,趕緊謝了王爺不罰之恩,放下《內訓》《女誡》後便退了下去,沒心思再去管教白鹿茗。
聞風同情地看著高嬤嬤離去的背影:王爺什麼時候喜歡過花瓶了?
白鹿茗饑腸轆轆,沒甚精神地趴在案上,手中的雞距筆歪來扭去。
這時,聞風突然端進來一碟的糕點,規規矩矩地擺在北堂黎的大案旁。
他有些看不明白,主子從來不在書房進食,今日怎麼特意讓人送了一碟糕點過來。
白鹿茗委屈巴巴的目光膠在那碟白玉糕上,若有不知情的人經過,看到這一幕,還以為這位王妃娘娘對曄王是有多麼深情呢,瞧那眼神,活像是要將王爺吃了一般。
“在看什麼?”北堂黎兩指捏起案上的一塊糕點,懸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