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巹酒
“你哪來的這個東西?”白鹿茗訝然。
“自然是用我的私房錢買的。”翩翩少年的那抹笑容還似以前那般純真。
他在書院修學,父母平日裏總要給他一些銀兩零花,結交同樣來自官家名門的好友。
白鹿茗手裏掂了掂那金鐲子的重量,不由得心中一顫,“你存的私房錢何必花在我這裏。”說著便要還回去。
可白予安卻將雙手負在身後,笑嘻嘻地看著她,就是不接。
他這副樣子白鹿茗已是看慣了,也不再推脫,心中五味雜陳,隻嗔怪道:“如今你給我這麼大隻的一對金鐲子,就不曉得等你妹妹出嫁的時候,你還能剩多少私房錢。”
“姬語出嫁自有母親安排。”白予安笑笑。
“你回去吧,我進轎子了。”
白予安一向敬重父親,他肯在這垂花門下等她,已屬不易。
“姐姐,保重。”少年的話語,到底還是因為太年輕,顯不出重量。
白鹿茗扼製著微紅的眼眶,點點頭,掠過他徑直往敞開的府門行去。
細雨蒙蒙,雖有星華幫她打著傘,可也避不開這毫無章法的,如牛毛一般到處亂鑽的雨星子。
白予安看著姐姐昂首堅定的步伐,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他在書院聽得世家子弟常在茶餘飯後抒發“針砭時弊”的觀點,想來應該是學子們於休沐時從家中長輩口中聽來的,再經過自己的一番加工裝點,便要展示成自己對當朝局勢的一點透悟。
故而,他也隱隱曉得曄王並非一個安穩的歸宿。
隻是,如今他無任何功績成就能夠獨當一麵,更別提為家人遮風擋雨。
因此,也隻能將一些話留在心中。
府門外已近日落黃昏,轎簾一揚一落,白鹿茗心裏突然有了種虛浮感。
沒有敲鑼打鼓,這場春雨也將街道清得幹幹淨淨。
白鹿茗撥起轎簾一角,路上空空蕩蕩的,這場雨倒是很好地掩飾了她出嫁的冷清。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白鹿茗忽地覺得轎身被另一撥人接了手,往上抬高了寸許,讓她瞬間有了種輕飄飄的、如在空中遊走的感覺。
而後她又覺著轎身微微後傾,似乎是在上坡。
心中有了些許不安,她正要掀簾瞧個究竟,隻聽星華對著小窗興奮道:“姑娘,咱們現在正進王府呢。”
不一會兒,轎身輕飄飄地落地。
“王妃娘娘,請下轎。”是聽雨的聲音。
白鹿茗深吸了口氣,曲指成拳暗暗一握,掀開轎簾走了出來。
可她見到的卻隻有星華、聽雨、聞風,以及王府的兩三家仆。
花轎竟直接落在了王府花廳正中。
聯想到那日聽雨和聞風輕輕鬆鬆就將輪椅上的曄王扶進她的西首小院,她現在也大概能猜到自己是怎麼進來的了。
花廳隻是簡單布置了下,紮了幾條紅緞子,掛了應景的紅燈籠,看著還算有點喜氣。
白鹿茗對此倒是毫不介意,救命而已,這場婚嫁,於她而言,根本就不是真的。
隻是,新郎官呢?
似是瞧見了她的疑惑,聞風躬身道:“王妃,還請入新房,王爺在裏頭等著。”說完,比了個領路的姿勢,他今日穿著一身絳紫色窄袖長袍,顯得神采奕奕。
星華滿心歡喜地跟過來,可也沒曾想,姑娘會受到這樣的冷遇。
得,這是連拜天地都免了。
她著急地望向姑娘,正要開口詢問,卻被白鹿茗止住。
從正廳到主院,白鹿茗發現這一路,王府中幾乎所有的廳房都被切掉了門檻,那切口看著還很新鮮,廊道上的台階也都在中間位置用厚重的木板鋪成了坡道。
星華也是看了這些,才想到自家的姑爺雖說身份高貴,樣貌出眾,可比不得普通人既能踢得轎門,也能拜得天地。
在聞風的引路下,白鹿茗來到曄王的臥房中,北堂黎穿著和白鹿茗同色的喜服坐在床榻上,神色淡淡,瞧不出歡喜。
他見新娘子到了,也隻是眼神微動,輕輕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過來,坐。”
待她從善如流地坐到他身旁後,北堂黎又轉頭輕輕說了句,“委屈嗎?”
也許是兩人靠得近,白鹿茗覺得耳廓被吹得癢癢的。
“挺好的,命保住了,還得了個王妃的頭銜,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她對著身旁的人略略一笑,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星華見著桌上擺著合巹酒,便激靈地端起來,給白鹿茗和北堂黎送去。
白鹿茗木然接過,北堂黎卻是未動,聽雨頗為關愛地掃了星華一眼,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
小丫頭端著另一半合巹酒,送不出去,也收回不得,隻那麼尷尬地杵著,求助地望向白鹿茗。
白鹿茗端起那半個葫蘆,仰頭一口悶了下去。
許是看出了點她的誠意,曄王這才緩緩抬手,麵無表情地將星華手中的合巹酒接過。
星華這才發覺自己留在這喜房之中已是礙眼,向主子福禮後,疾步退了出去。
將房門帶上後,星華喘著氣,小臉兒煞白,曄王府可真是冷肅得可怕。
她已經有點開始擔心姑娘了,怎麼辦?
不過,姑娘最擅長的就是委曲求全、夾縫求生了,白府中的十幾年都這麼熬過來了,到了曄王府總不會變得更差吧。
一想到剛才曄王爺的神色,星華還是忍不住抖了個激靈。
房中,榻上。
北堂黎端著那一半葫蘆,遲遲沒有動靜。
“王爺是不是不宜飲酒?”白鹿茗看著酒液在燭光下泛著微光,刻意不讓自己的眼睛去關注他的腿疾。
“本王……”北堂黎眸色一沉。
白鹿茗直接奪過他手裏的葫蘆,又是悶頭一口,“好了。”
北堂黎定定地看著她,鳳冠下的臉龐,黛眉精致,眼尾微醺,雙頰泛紅,唇上洇著光潤的酒漬,竟比塗了胭脂還要動人。
可白鹿茗很快就嘗到了苦果,兩杯酒下肚,身體不受控製地燥熱起來。
身上的喜服穿得中規中矩,星華為她著衣時,還特意將腰封束得極緊,此時她的背上已冒了薄薄的細汗。
白鹿茗隻得起身,在這屋裏裝模做樣地這看看,那看看,兩隻寬袖借著機會舞來舞去,帶動周邊的微風,驅散熱意。
“這屋子裏有的是機關暗器。”北堂黎雙手往後,撐在榻上,看著白鹿茗飄來晃去地作著。
“噢。”白鹿茗這才縮了手,在房中悠悠踱了一圈,乖乖回到榻上。
一粒晶瑩剔透的汗珠子順著她的鬢角悄悄滑落。
北堂黎指尖在榻上輕點,啞聲道:“寬衣吧。”
“嗯?……噢。”白鹿茗猶疑了一瞬,胡亂鬆了鬆自己的腰封,呼,總算透了口氣。
身旁的北堂黎雙手撐榻,緩緩地直立起來,他慵懶舒適地展開雙臂。
白鹿茗一愣,這……是要她代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