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姨娘一提醒,可把滿屋的人嚇了一跳。
柳雁張嘴讓有經驗的嬤嬤瞧,嬤嬤隻是看了半會,臉色就變了,“果真是被魚骨頭卡著了。”
李墨荷頓時懊惱,剛才就應該挑了魚刺再給她吃,或者是幹脆不該給她吃魚。柳老夫人眉頭已經皺起,無瑕指責她,命人去廚房拿了醋來。
柳雁也暗暗惱了,就不該在吃魚的時候亂想事,可已經晚了。稍稍動一下嗓子,就刺疼,眼淚啪嗒往下掉,“疼。”
她一哭,老太太也心疼極了,“不哭不哭,等會就不疼了。”
醋很快拿了過來,兌了溫水,含了一口慢慢往下咽。
李墨荷想上前看看,便被寧嬤嬤輕拉了袖子,回頭看去,隻見嬤嬤朝自己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摻和。她遲疑一會,沒有再往前湊。
喝過醋,再咽了口飯,刺兒不是彎鉤刺,很順利的就咽下去了。家裏的大夫忙上前查看,說無大礙,老太太這才鬆了一口氣,也才有餘暇看“罪魁禍首”,不好當著眾人的麵掃她麵子,當家主母在眾目睽睽下被責罵,到底不好。
見氣氛奇怪,三房太太殷氏出來打了個圓場,笑道,“二嫂也不是故意的,這魚骨藏的深,是要十分小心吃的,都是廚子的不是。”
旁人也紛紛幫腔,老太太沉聲,“把七姑娘送回房裏好好照看。”
這擺明了還在氣李墨荷,眾人也沒再敢說話。
管嬤嬤送了柳雁回屋,把屋裏的花生也讓人撤了,免得她餓肚子又吃硬梆梆的東西傷了嗓子,讓婢女去廚房做些素糕點來,好果腹。
柳雁坐在床上,鞋被脫下一隻後,說道,“嬤嬤,我吃魚的時候走神了。”
管嬤嬤看她,“姑娘這是要給夫人說情麼?”
“我無緣無故給她說情做什麼。”柳雁小小的眉頭皺在一塊,“這本來就不關她的事。”她低頭瞧著自己的腳,惴惴不安,“可是方才……我怕祖母罵我,沒敢吱聲,嬤嬤,我是不是個壞姑娘?”
管嬤嬤輕歎,“姑娘怎麼會是壞姑娘,人之常情罷了。一桌子的菜,她也真不該給你夾魚吃。”
“我喜歡吃魚來著。”
“那也不該。”
柳雁眉頭湊的更近,不過李墨荷是二房主母,祖母多少會給麵子吧,別人也不敢責罵她,那應該是沒事的。這麼一想,心裏才舒服了。
可李墨荷這邊怎麼也不能風平浪靜。老太太沒責罵,旁人也不敢說什麼,跟在一旁的寧嬤嬤可嚇了一跳,跟的主子不好,日後有得自己受的,進屋便小心說道,“太太,往後您可真得悠著些了。”
李墨荷也覺心煩,“嗯,知道了。”
不一會婢女在外頭稟報有人來了,寧嬤嬤問道,“誰來了?”
“是常姨娘。”
李墨荷坐下身,讓她進裏屋。常姨娘已經很久沒進這屋裏了,滿屋紅色未褪,還留著成親那天的氣氛,隻是男人不在,也是個空殼子,讓人瞧出幾分冷清來,“太太方才肯定沒吃飽,所以妾身送些點心來。”
“有心了,坐吧。”李墨荷笑笑,寧嬤嬤已經把食盒接了過來。
常姨娘坐下身,說道,“妾身有些話想單獨和太太說。”
李墨荷打發下人出去,隻剩兩人,常姨娘才長歎一氣開了腔,“不瞞您說,七姑娘素日裏最愛吃的就是魚,往日也沒見她被魚骨哽過,而且就那麼一小塊,竟然就出事了,太太說巧不巧?”
李墨荷頓了頓,這話中有話的,她不敢輕易接,隻說道,“這魚骨細小,防不勝防。”
“這話可不對。”常姨娘仔細看她臉色,“七姑娘還小,脾氣也完全是個孩子,我們三房人七個孩子,就她最難伺候,這在府裏都出了名的。她要是不喜歡一個人,那人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話說到這份上,不能提示的更明顯。這是告訴她,柳雁不喜她,甚至厭惡她,所以故意咽了魚骨給她難堪。李墨荷搖搖頭,“隻是一個孩子。”
常姨娘輕輕一笑,“七姑娘可是皇城裏出了名的小神童,連皇後娘娘都曾誇她冰雪聰明。您這幾天也看見了,府裏不是老太太說了算,是她那小祖宗。如今您剛進門她就給你顏色瞧。所以妾身的意思是,您若不趕在二爺回來前壓了她的驕縱,等二爺回來,就更是寵的無法無天,您也別想言及什麼地位了,到時二爺將您休了都有可能。”
她討好柳雁不成,還在她那吃了一記羞辱,這仇她早就想報了,可七姑娘哪是那麼好碰的。她篤定李墨荷會聽她的,隻是個小商戶家的女兒,高攀了柳家,怎麼可能容忍被個小孩踩在腦袋上,更何況如果是要被休柳家,也怕是不能忍受的吧。
讓李墨荷不知天高地厚的去給柳雁難堪,柳雁勢必不會順從,到時她們兩人撕扯起來,無論哪個被老太太賞了冷臉,都是她贏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定是那個漁翁。
李墨荷看著常姨娘還算美豔的臉,輕輕淺淺的笑在鋪了胭脂的臉上漾著,更顯得嬌豔,完全不像是生過兩個孩子。她微微點頭,“妹妹提醒的是。”
見她已然被自己說動,完全如自己所料,常姨娘臉上笑意更深,“姐姐明白妹妹的苦心就好。”
稱呼變成了姐姐妹妹,可是卻聽不出一點情分來。
等她走了,寧嬤嬤進來想提醒幾句常姨娘非善類,不可信之,李墨荷已經開口說道,“去看看雁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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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躺在床上,並沒有睡。隱約聽見外頭有雨聲,見嬤嬤不在房裏,爬起來光著腳丫子跑到窗戶那邊,往外一瞧,果真下雨了。雨水打在院子的草木泥地上,眼見滿院泥濘。
下雨時節,人若在外頭,這雨就招人嫌惡。但若在有瓦遮掩的裏麵,這雨就成了可觀賞的雅致東西。
柳雁這會是後者,心情頗好,趴在窗戶那看了好一會,也舍不得回去躺著。
“咚咚。”
聽見敲門聲,她就急急忙忙往床上跑,被奶娘發現得挨罵了。跑的太急,腳下一絆,痛摔在地上,疼的她倒抽冷氣,吃痛回了床,拿被子蓋的嚴實。
屋裏沒應聲,管嬤嬤就開了門讓李墨荷進去,“姑娘,太太來看您了。”
李墨荷到了床邊,見她捂的嚴實,輕聲,“雁雁?”
柳雁低低答了一聲,聽見管嬤嬤的聲音在那,不敢露頭。
這連見都不想見,果真對自己有疏離。李墨荷坐在一旁,擺手讓下人都下去。等人都走了,遲疑稍許,才緩聲,“七姑娘……我嫁入柳家,是奉了父母之命。我並不懂得要怎麼做個好母親,也無法替代你的生母。隻是我想好好待你,不會害你,你若是不歡喜我什麼,我盡力改就是,改得讓你安心。”
在被窩下的柳雁聽的愣神,她不埋怨自己剛才沒有為她開脫,反而還這樣坦誠。可惜她不敢露了腦袋,不然額頭上的傷被瞧見,就難解釋了。
李墨荷眸光暗淡,她真的不知要怎麼跟個小姑娘相處。
“我不討厭你。”柳雁這會突然不敢看她,抓緊了被子說道,“我怕我親近了你,信了你後,你卻變了。人心難測,所以寧可離得遠遠的。”
李墨荷愣了愣,完全沒想到這話竟然會從個小姑娘嘴裏說出來。都說柳七姑娘聰慧,果然不假。可直言快語,又可見還是個小姑娘的心思。她俯身說道,“如今我如何,往後還是如此。知人知麵不知心,但我想讓你信我一回,好好做母女。”
母女……柳雁心頭如有溫暖泉水澆過,說如沐春風也不為過。她隱隱露出一隻眼睛,直直看她的眼,柔柔的,沒有半分欺瞞。一瞬像吃了定心丸,都想立刻信她了。
“以前我養過兔子,兔子很乖很聽話,可是有一天,它死了,我哭了很久。”柳雁說到那隻兔子,還是很難過,聲音更低,“那時我就想,初初不喜歡,一直不喜歡,那就算對方離開或者背棄,那都不會難過了,因為我心底不在乎。”
李墨荷暗歎,問道,“所以你於我,也是如此?”
“對。”柳雁有時討厭自己懂的太多,所以她沒有一個能說心事的人,因為他們聽不懂。就連宋宋,也隻愛養花繡花,根本不懂她。
“那我同你保證,我待你,始終如一,那你可能信我?”
柳雁擒著被子沒有說話,想的仔細了,被窩裏又暖和,反而起了困意,一個恍惚,就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猛然醒來,隱約覺得過了半日,驚的她猛地掀開被子,李墨荷竟還在,看的她怔神。
李墨荷一眼就見著她額頭上的傷,眼神微微一動,探手去撩她的劉海,“怎麼弄傷的?傷了怎麼不叫人上藥?這都有淤血了。”
下意識的關切和眼裏的焦急柳雁都看在眼裏,這個女人……真的不像宋宋的繼母那樣虛情假意。
李墨荷不知道藥在哪裏,準備去叫嬤嬤進來。剛站起,衣裳就被人拉住,回頭看去,柳雁俊俏的小臉上,卻是說不出的認真,囁嚅片刻,才低頭,低而清晰的吐字,“娘……”
這個娘,她認了,也會同她親。但如果哪日她發現這些都是假的,那這個女人也別想好好待下去了。自己難過就難過,也得拉著她一塊沒安心日子過。
柳雁狠心想著,內心的小人已經打成一團。思緒混亂之際,身體忽然被人摟住,跌入一個暖暖的懷中,耳邊的聲音更是暖如春風,“雁雁……”
她遲疑片刻,還是伸手抱住她。今後,她真的是個有娘疼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