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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南風舊相識還有南風舊相識
長亭落雪

第6章

夢中舊人來

老夫人忽然中風暈倒,醒後第一件事,是把守在床邊的嫡親孫女三小姐趕出上院之事,不到半日就傳遍賀家。下朝歸來的文敬候爺聽說之後,先是匆匆往紫蘅院探望母親,又匆匆奔向疏影閣安慰女兒。

對於其中緣由旁人並不清楚,隻曉得三小姐提及夢魘之事後,老夫人便忽然中風,於是前院後宅下人之間便開始傳言,說賀家近來大抵有妖孽作祟,先是纏住三小姐,又找到了老夫人。

如此流言不消幾天越演越烈,加上賀南風那個夢境的說辭,將一眾夫人小姐、丫鬟婆子嚇得魂不附體,尤其傳到幽蘭居,賀清嘉便發覺自己姨娘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連泡茶時候都會走神,將手背燙得紅一塊黑一塊。

小廝婆子們聽說老夫人醒來後,對著三小姐驚呼見鬼,險些一拐杖打了過去,對賀南風受的苦多有憐憫,卻無人知曉這前後流言,正是疏影閣刻意為之,而目的隻在,將時隔多年的侯爺夫人,在賀家重新喚起。父親賀佟在這些言語中,哪怕對邱氏多一分疑問,哪怕多向安素提及一回,都是她要的伏筆。

其實賀南風對早逝的雲氏並沒有多麼深厚的情感,重提舊事最大的目的也並不是為對方報仇,畢竟已然曆經生死的她,比起記憶模糊的生母,更在意還好好活著的父兄親人。

她要彌補前塵的錯誤,要保護在意的一切,就必須阻擋的所以人事,都一一清除。而首先一步,就該是賀家本身,再首當其衝,則必然,是新仇舊怨、高高在上的邱氏。隻要對方的身份權威還在,賀家、父親,就永遠不可能朝著自己今生想要的方向發展。

可這廂還未落實時,卻又先有另一位舊人上門,帶著一如往昔的親密笑容,不精通報便徑自衝進她的閨房,挽住她的臂膀,語氣嬌嗔道:

“南風,我昨天才聽說你病了,今兒一大早就讓母親派車送我過來看你,你怎麼樣,好些了罷?”

賀南風夢魘之事已將近半月,她父親吏部侍郎柳釗日日與賀佟聯袂上朝,怎會昨天才得知消息。可她前塵偏偏分辨不出這些虛偽與敷衍,居然一直當對方為真心姐妹。

柳清靈似覺得她那刹那的眼神有些陌生,蹙了蹙眉,輕輕一拍道:“你怎麼了,不是病傻了吧?”

說完仿佛自覺嬌俏,“咯咯”笑了起來,絲毫不曾察覺賀南風眸中冰冷的嘲諷。

“哪有,”她也笑了笑,道,“我隻是在想,你明明隻比我長一歲,怎麼看起來已經像個大姑娘似的。”

柳清靈比賀南風大一歲餘,明明也是個半大女娃,卻從來喜歡作成人裝扮,但凡何處男女宴集,也定要隨大人前往交際。賀南風前塵裏讀過的所有才子佳人話本小說,聽過的所有郎才女貌情愛故事,都出自對方之手。大概身邊缺乏一個女性長輩教導,又無其他親近姊妹,加上對未來男女情愛的向往,便盡信了柳清靈的鬼話,如何能不被她揉扁搓圓?

“是嗎,”柳清靈對這話十分滿意,眉眼流光道,“我娘總說我還小,其實我早就長大了。”

那可是還有幾年,賀南風心道,長大的柳清靈實在是條險惡的毒蛇,讓她想起便不寒而栗。又或者現在便是了,不過毒牙還未長全而已。她忽然想起前塵柳清靈與宋軒是早於自己就認識的,不知便是不是這幾年到處交際的時候,但宋軒此時,應當跟自己兄長賀承宇一樣在寒山書院修學。

於是應付幾句後拉對方坐下,方試探道:

“之前不是約了冬至遊玩麼,我方才還在想,聽說護國公府的後院有一片淡墨色的梅花,在雪裏好看極了,要是能去看看多好。”

柳清靈眼神一亮,不知因為護國公府,還是因為稀有梅花。

“能去嗎?”她問,“讓你爹安排一下?”

賀南風一撇嘴,頗有些無奈回答:“去倒是能去,不過——”

“不過什麼?”

她歎了口氣,道:“我聽姐姐說那護國公家有個四公子脾氣古怪得很,對女客都像有仇似的,過幾天應該也要從書院回來了,萬一遇見多晦氣。”

“啊?”柳清靈滿臉訝異,似乎思考片刻,皺眉回道:“你哪個姐姐說的?”

“什麼。”賀南風故意懵懂,對方果然就用自己的話重複一遍:

“說玉檀哥哥古怪。”

玉檀哥哥,原來他們這時就果然已經相識了。

宋軒與賀承宇同歲,今年十四,柳清靈十一。賀南風看對方此刻的眼神,便知不管如何相識,但她早對那玉檀公子動了少女心。可惜柳釗畢竟隻是個小小侍郎,如何能匹配護國公府,所以前塵的柳清靈從來不曾向人提及,而是選擇暗裏用自己的手段,為心上人達成目的,再安穩坐上正妻之位。

若非如今年紀尚淺,定不會被這樣輕易就試了出來。賀南風笑笑,道:“我也記不清是哪個姐姐了,可能是哪個堂表姐,都不一定。”

柳清靈努嘴,並未再追問,忽然看著她手腕的玉鐲,兩眼放光道:“咦,你什麼時候又有這樣好看的鐲子?”

賀南風道:“是我娘親留的,一直沒戴。”

“唔,”柳清靈點頭,目光卻一直不能移開,片刻道,“你能借我帶幾天麼?”

言語之間,絲毫不覺唐突,明顯之前在自己這裏有求必應慣了。

賀南風忽然想到前塵的自己真是眼瞎,一片天生好心都喂了這對毒蛇男女。有那樣淒慘的結局,真是活該。

柳清靈見她出神,便推了推道:“怎麼了,你不會不舍得吧。”

賀南風這才一笑,跟從前一模一樣,順勢就將鐲子摘了下來,遞到對方手裏:“你喜歡就拿去吧,你跟我之間還有什麼舍不得的。”

身後紅箋忍不住皺眉,又不好阻止,隻得暗自歎氣。

柳清靈這才高興了起來,一麵將鐲子戴上,隨即屏退丫鬟從袖裏拿出一冊話本,向賀南風道:“你知不知道杜麗娘和柳生幽會的故事?”

賀南風笑著搖頭:“不知道,我隻知道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柳清靈便頗有幾分恨其不爭的模樣,繼續道:“那個怎麼能信呢,她一個青樓妓子怎麼可能跟你我一樣?我們要看,就得看世家小姐的故事。”

這是又要開始教她如何追求情愛了,賀南風心底暗笑,表麵不漏聲色:“但世家小姐跟男子幽會,也是不合身份的罷。”

柳清靈輕哼一聲,道:“這你就不懂了,這與輕浮浪蕩不同,這是為了真愛之人敢於獻身,是要流傳千古的。你看那離魂記的張倩娘,鳳求凰的卓文君,女兒家遇上心愛的人,就要敢作敢當,你說是不是?”

難怪前塵的賀南風會為宋軒背棄一切,犧牲一切,還自覺心滿意足。多年來受交心姊妹如此誘導,都以女子私奔為榜樣,怎麼不會鑄成大錯?

她那時隻知遊園的杜麗娘,知離魂的張倩娘,知夜奔的卓文君,卻不知看看被棄崔鶯鶯,沉水的杜十娘,就算卓文君,年老色衰也要擔心夫君納妾離心……世道如此,聘者為妻,奔者為妾,被負的女子,遠比白頭終老的多。但為了心愛之人敢作敢當沒錯,錯的是一心求此過猶不及,錯的是眼瞎心盲選錯了人。

如果賀南風今生也要為了一人敢作敢當,為他做杜麗娘做張倩娘做卓文君,甚至做這些女子都不曾也不敢做到的事情,那個人,就隻會她的夫君淩釋。除此之外,絕不會搖擺半分。而這時應當還沒有覆滅賀家的算計,柳清靈不厭其煩教她這些,隻是想看端莊聰慧的賀三小姐,有朝一日會成為世人笑柄罷。

便如她前塵所說,“你不知道我在你身邊的每一天,都有多麼討厭你。你這樣愚蠢的女人,怎麼值得生在侯門高第,怎麼值得擁有那樣多的榮華富貴,父兄寵愛。每次我想要的東西你都不以為意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恨你”。

一個人出於嫉妒,而恨不得另一人墜入深淵,天性善良又得天獨厚的賀南風,那時候確實無法理解,也不曾察覺。

她靜靜看著對方,直到柳清靈覺得奇怪,正要詢問時,方緩緩道:“你說得對。”

“當然。”

“靈兒,我之前做了個夢,夢裏有你。”

柳清靈道:“什麼夢?”

賀南風一笑,握住對方的手,十分親切:“我夢到你和我是親生姐妹,還夢到,你嫁進了一個很高貴的門第,在我成親那天,你穿著你華貴的正妻服侍來為我添妝,送了我很多首飾。”

大抵確是這樣的,如果沒有那把紮進心口的匕首。

柳清靈一怔,對這夢境的情節十分滿意,不知想起了誰,臉頰微微泛紅,帶著幾分羞赧,往賀南風身上輕輕一捶,道:“盡胡說,要嫁肯定也是你嫁得高。你可是文敬候府的嫡小姐呢,我怎麼能比。”

賀南風笑得更加溫柔:“怎麼會,靈兒美麗聰慧,又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肯定嫁個如意郎君。”

柳清靈確實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會為了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這一點,前塵的賀南風如何也不能比。

“那,咱們冬至出遊還去護國公府麼?”看來,她依舊不想放棄再見宋軒的機會。

然賀南風卻不想哪怕再看到那人半眼,但依舊做出思考的模樣,回答:“晚間我爹回來,我問他一下,到時候給你送信。”

柳清靈十分開心,又摟住賀南風說了許體己話,不乏杜麗娘與柳生私會的過程,說得外間紅箋麵紅耳赤,恨不能把對方打將出去。

一直到申時末,柳家小姐才帶著玉鐲及另外幾樣首飾心滿意足地離開,紅箋流雲剛把兩人吃過的糕點碗碟收走,侯爺賀佟便下值回來看望女兒了。

結果一進門,就看到擺在梳妝台的兒女話本,流雲正伺候賀南風洗手,紅箋剛收拾桌案也不及遮掩,於是賀佟凝眉拿起手中,臉色自然陰沉了下來。

“這是哪來的。”他道,語氣嚴肅,把幾個丫鬟嚇得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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