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常說這京城裏波詭雲譎,人心難測,比不得我們北疆人寬厚。
可我卻覺得裴如衍不一樣。
他如清風朗月,應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
我拚盡全力助他登上皇位,朝野上下都認為我定是他的皇後。
直到太監一朝宣旨,打碎了我的美夢。
後來,我回到北疆當女將軍。
卻聽說皇帝日日召見戲班,聽人唱女子掛帥上陣殺敵。
......
“聖上有旨。”隨著太監聲音傳開,大殿上眾人有序跪下。
跪在最前頭的是我。
我恭敬伏地,姿態端正,這可是跟嬤嬤學了許久的禮儀。
這一刻,自裴如衍登基,我便開始等著。
我微微抬頭望向正前方端坐的裴如衍,他的目光沒有與我交彙,而是看向了一旁。
我沒有多想,趕緊低下頭聽旨。
“白氏有女,淑慎性成,雍和粹純。著即封為淑妃,賜居流華宮。欽此。”
隨著太監宣讀完畢,我提起的心終是落下了。
原是我自作多情。
我聽到嬌軟的聲音領旨謝恩,終是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
白落梅。
原來裴如衍剛才看的是她。
白落梅狀若無意瞟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滿是挑釁和炫耀。
我被春蘭扶起重新落座,宮宴的菜品色味具佳,可我卻一點沒有胃口。
我感覺周圍人都在悄摸打量我,剛才他們臉上的豔羨轉眼間就變為了嘲諷。
因著在這之前宮中到處傳言說,裴如衍會在今日下旨立後,就連我自己也是這麼以為的。
而後位的人選,隻有我一人。
來前我特地打扮了一番,用的全是裴如衍賞賜的貢品,十分招搖。
我是鎮國將軍薛津之女,薛凝。
從前的太子側妃,如今的賢妃。
我父親從先帝在時,就為裴氏鎮守北疆,北涼國多次擾我邊境,都是我爹親自率兵出擊,才免讓塞北的百姓受苦。
鎮國將軍的頭銜,是先帝禦賜的。
而我在裴如衍沒成為太子前,就嫁給了他。
那時我跟隨爹娘剛回京不久,和世家小姐不一樣,我在房裏待不住,獨自跑到大街上晃悠。
我見到裴如衍出手救了一個亂闖差點被馬車撞倒的孩童,甚至悄無聲息塞了點碎銀給那衣衫襤褸的孩童母親。
爹常說京城盤根錯節,人心複雜,叫我切莫輕易信人。
但我覺得,裴如衍不一樣,他是清風朗月。
我嫁給裴如衍的時候,隻是個側妃。
因著裴如衍早有正妻。
爹娘不願我去給人做妾,薛將軍府的嫡女,多少人家娶了我都得當寶一樣供著。
可我偏偏隻想嫁給裴如衍。
不知是該說我運氣好,還是四皇子妃命裏福薄,裴如衍被封為太子不久,她便因病過世了。
所以直到裴如衍登基,後位依舊空懸。
“娘娘,這宮裏嘴雜,您切莫入了心去。”春蘭小心攙扶著我。
今兒日頭不大,我索性出門溜達溜達。
裴如衍幾日沒來過我宮裏,滿宮裏都在傳我失寵了。新晉的寵妃自然是白落梅,皇帝日日召見。
“我猜皇後之位一定是淑妃的,她爹是太傅,那可是皇帝的老師,真羨慕她有這麼好的出身。”
“不過賢妃也家世顯赫,而且資質更久。”
“你看皇帝都不記得她了,哪還有她的份。”
剛轉過禦花園的一角,就聽到有幾個婢女湊在一塊兒。
我靜靜聽著並沒作聲。
“大膽,宮中娘娘豈容你們議論。”春蘭厲聲嗬斥,揪著其中最大聲那個婢女來到我麵前。
那幾個婢女見到我刹那間臉色灰白。
“皇帝不記得本宮?”我挑眉看向其中一人。
婢女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話,隱約隻聽到“娘娘饒命”幾個字。
“她們說的本就是實話,姐姐就別怪罪這些個奴才了。”嬌媚又有些甜膩的嗓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一回頭,是白落梅。
她頭上那金燦的發飾晃得我眯了眯眼。
白落梅走近,屈膝親自扶起那丫鬟,隨後轉頭對我一笑,“姐姐也不想落得個無故責罰婢女的名聲吧!”
她身邊的婢女扶起剩下幾人,揮手讓她們離開。
我盯著她看了半瞬,隨後上前一步用力給了那個婢女一掌。
白落梅似乎沒料到,驚呼一聲後臉上是明顯的不敢相信。
“奴才未得主子授意擅自做主,本宮便替淑妃教訓教訓。”我扭了扭發麻的手腕。
自打回京,我可好久沒活動過了。
她或許忘了,將軍之女,斷然不會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
“姐姐,紅玉是我的貼身婢女,再說,我倆同為妃位,還輪不到你來替我教訓。”白落梅的語氣再不似剛才那般甜軟,反而添上幾分狠厲。
“既然你叫我一聲姐姐,應當知曉自古女子以賢良淑德為美譽,這宮中無後,賢便是首。”我慢條斯理跟她講了講這中間的道理。
白落梅憤恨瞪我一眼,隨即拉著那叫紅玉的宮女走了。
剛回宮坐下,太監傳話聖上會來用晚膳。
小廚房做了滿桌菜,我還親自熬了百合蓮子羹。
“參加皇上。”我在裴如衍落座後便也起了身。
還未等我坐下,裴如衍沉聲道,“聽聞今日你和淑妃起了爭執。”
我癟癟嘴,自顧坐在他身邊,“皇上該不會要怪罪臣妾吧。”
其實跟了裴如衍以來,我依舊和往常一樣驕縱,按裴如衍話說,他喜歡的就是我一點不矯揉造作的樣子。
我盛了一小碗羹遞給裴如衍,直到碗底燙得我有些拿不住,他才伸手接過。
“賢妃,宮中紀律嚴明,你從前那些性子得收著些。”
裴如衍邊說著,舀了一勺蓮子羹嘗了嘗便擱下,“味道淡了些。”
我沒說話,低下頭擺弄著自己的衣角。
“落梅她從小嬌生慣養,比不得薛家舞刀弄槍,朕去看過,紅玉那丫頭臉都腫了,你也該消氣了。”
“承乾宮還有政務,朕先走了。”
我起身送他,回過神後看了看燙得略微發紅的手指,有些疼,疼得我眼圈也紅了。
“落梅她嬌生慣養,比不得你……”
“皇帝都不記得她了……”
我驀然從夢裏驚醒,扶了下額頭才感覺臉上有些濕潤。
春蘭聞聲跑進來,忙替我擦拭眼角的淚,“娘娘,您連著有些日子都夢魘,還是讓奴婢去請太醫吧。”
我揮揮手讓她退下了。
症結沒解,太醫自然束手無策。
數月前,裴如衍與我纏綿榻上,他說我是他心尖上的人。
我想起剛入四皇子府的那日,因著我側妃的身份不能三書六禮拜堂過門,那晚裴如衍看著我的眼睛,發誓說他一定不會讓我受委屈。
味道淡的哪是蓮子羹,而是我。
我被裴如衍訓斥的消息,轉眼間就傳遍了。
白落梅一時風頭正盛。
以前流水一樣送入我宮裏的東西,如今有一大半都送去了流華宮,不過裴如衍尚且沒有完全遺忘我,該我的那份自然還在。
昨日他還差人來告訴我,北邊兒送來一張狐裘,聽說那隻狐狸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
他說我許久沒回北疆,便隻能讓我依著狐裘排解一下思念之情。
“娘娘,來送東西的王總管半道被流華宮截去了。”
狐裘還沒送來,倒是春蘭的消息先來了。
“聽那小太監說,淑妃看上了皇上送您的狐裘。”春蘭滿臉忿然,“娘娘,您不能任由她這樣。”
我拿著剪刀仔細修著麵前的蘭花,剪掉了它最後一簇枝丫,隨後沒等春蘭說完就起身向外走。
春蘭一路快步跟著我到了流華宮。
我闖進去的時候恰好看到白落梅正披著那張狐裘,我幾步邁上前在她還未有所反應時就將狐裘扯下。
“薛凝你要幹什麼!”白落梅也死攥著不鬆手。
“自然是拿回我的東西。”我冷眼看向她,隨即手臂一用力,狐裘連帶著白落梅一同朝我傾過來。
我微微側身躲過,白落梅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而那潔白的狐裘也掉落在地上,弄臟了。
眼見白落梅看我的眼神都要冒出火星子,一聲“皇帝嫁到”,她的臉色刹那間就變了。
“皇上,臣妾沒見過這麼好的狐裘,隻是想飽飽眼福,沒成想賢妃姐姐如此寶貝。”她說話間眉眼微蹙,一副泫然淚下的模樣。
我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裴如衍打橫抱起白落梅,走前側頭看向我,幾番欲言又止,終是沒開口。
“娘娘,這狐裘……”春蘭想去撿,我拉住她。
“不要了。”
臟了的東西,要來何用。
我本以為裴如衍會如同之前一樣,這段時日隻會召見白落梅。
沒成想第二日他就來了我這。
“賢妃,朕知道是淑妃在使性子,你別同她計較。改日有成色更好的狐裘,朕再派人給你送來。”
裴如衍嘴上如是說著,臉色倒一點沒變。
“臣妾不敢。”我自然不能不給他這個情麵。
“朕有件事要同你說,北邊近來不太安穩,朕已經派你父親即刻啟程,你哥哥也一同前往。”
我低低應了句,心裏卻沉了幾分。
原來他並不是單單來寬慰我的。
裴如衍來我宮中的消息自然瞞不住,剛就寢不久,外麵便來人傳話說淑妃夜裏突然腹痛,嘔吐不停。
裴如衍翻身起來的時候,我輕輕扯住他的衣角。
“明日再去行嗎?”我鼻頭有些酸。
裴如衍僅是沉默一瞬,隨後對我說道,“淑妃她身體一直不好,朕不去怕是她今夜會不安心。”
我看著他的背影,整個人都鬆了下來。
近來我總覺心慌,人消瘦了好些,就連其他的妃嬪看到我,都會關切問我一句身體安好。
而裴如衍,一句沒提過。
這時,我聽到白落梅宮中傳來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