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一走了之,卻被他委委屈屈的聲音叫住。
“今天是母親的忌日,阿姊能陪我說說話嗎?”
方如敬已經很久未喊過我阿姊了。
我坐在他對麵,他開始絮絮叨叨說起從前的事。
“阿姊,我與青青自幼相識,她父親是我父親摯友,顧著那些情分,我不能見死不救。”
我的心在下沉,到如今,他仍舊句句不離孟青。
“我不欲和你在今日吵架,”我緩緩吐出口氣, “剜心之時,你可曾想過我與你的情分,你可曾想過我是你的妻子?”
方如敬微張著嘴:“我當然想過......阿姊。”
“我愧疚至極,不敢見你,因為我知道阿姊心裏恨我。”
“放我走吧,如敬。”
他卻突然變了臉色,眸色幽暗,強行握住我手腕,咬牙說:“不可能,你說過要永遠陪著我,我們成親不過半月,你便急著要走,阿錦,你對我,究竟有沒有喜歡?”
我忍著疼推開他,他一個趔趄,扶著樹幹站穩,已然醉了,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眉宇間盡是陰鷙。
“我不會讓你走。”
第二日,桃杏從院牆外得知方如敬宿在了西院,她跑來告訴我:“還是未出閣的姑娘便如此,世風日下。”
經過的丫鬟私下討論。
“孟姑娘今日看著氣色更好了。”
“聽說昨夜燒了好幾回水呢。”
“咱們侯府怕是要多上一位姨娘了。”
我雖早已預見會有這樣的結果,不過當它真的發生時,我天旋地轉,胸口窒息地疼。
在桃杏的驚呼聲裏,我生生嘔出一大口血,之後便不省人事了。
4
我的魂離了體。
桃杏伏在我身體上大哭,我看著她衝出去喊人,恍恍惚惚跟著她而去。
桃杏去了西院。
孟青在院中拈花,她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的襦裙,麵若桃花,弱柳扶風中的身姿裏帶了幾分媚態。
桃杏想闖進去,被孟青的兩個侍女推搡在地。
我想去扶她,但是雙手穿過了她身體。
孟青淺笑著靠近桃杏,全無平常的怯弱:“侯爺昨晚累了,尚未醒呢,有什麼事跟我說便可。”
桃杏低頭,看不清表情,她跪倒在地,一字一句說:“夫人病重,求侯爺請大夫入府。”
“待侯爺醒了我自會告訴他,你且回去。”她雲淡風輕,端足了女主人的姿態。
桃杏不肯走,固執地跪在那兒。
“我便等著侯爺醒。”
孟青輕笑了聲,轉身進了屋子。
我飄進屋,方如敬光裸著上身,眯著眼皺了皺眉。
孟青輕柔地替他按著眉心。
“哥哥再睡會兒吧。”
他從鼻子裏嗯了聲,翻個身繼續睡去。
我站在那,從前的與此刻的方如敬交替出現在眼前。
我從未覺得如此荒唐。
5
桃杏最終僭越主人,去府外尋了大夫。
我悠悠轉醒,桃杏喜極而泣。
我將桃杏支了出去。
“夫人的脈象,已有油盡燈枯之勢。”他搖頭歎息,“望夫人切勿勞心傷神,好好修養才是。”
“此事先生不要告知侯爺。”我垂眸道。
送走大夫,我喚來桃杏打開桌屜。
她拿著賣身契和銀兩看向我,一臉懵懂。
“我在鄉下替你尋了處房子,往後我不在侯府,怕你受欺負,你便離開侯府過自己日子去吧。”
桃杏眼中蓄滿了淚水,正要說些什麼,門忽地被踹開了。
“你要去哪裏?”
方如敬臉色陰沉地盯著我。
我抿嘴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自然是給孟姑娘讓位,小侯爺,昨日的溫柔鄉可還喜歡?”
方如敬的表情一寸寸崩裂開來,他迅速上前蹲下來,伏在我膝上,語氣急切:“阿姊,我昨日醉了酒,將她當作你才......”
他仰著頭,聲音小了:“阿姊,我錯了,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我聽下人說你暈倒了,現在可還好。”他說著要探我的額頭,我躲了躲。
“桌上我已擬好了和離書,你落了名吧。”我語氣淡淡,實則內心如萬蟻啃食般痛。
佛家有雲,求不得,怨憎會,原來竟是這個道理。
可我是開始就得到過,還是從未得到過呢。
他沉默地與我僵持著。
“為什麼?”方如敬眼中似有濕意,“我心中始終隻有你一人而已,反觀阿錦,心中有沒有我呢?”
我心中的小侯爺臟了。
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
“既如此,我便如你所願,娶青青做平妻,”他湊近我,陰惻惻地說,“至於你,半步也不許離開我,否則我便將桃杏發落了。”
他竟拿桃杏威脅我,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麵前的人得逞地笑了,轉而又添了幾分苦澀。
“阿姊心中,我始終沒有別人重要。”
6
方如敬派人看守我的院子,遣走桃杏,差了新的丫鬟,將我囚在了這一小方天地。
他告訴我,希望我能穿戴華麗,坐在高位看著他拜天地。
如今的他已不把侯府的名聲放在心上了。
而我靈力盡失,根本無力反抗身高體壯的家丁。
藥香縈繞了整個小院。
我習慣了藥味,某日聞著藥材裏似乎放了味新的藥。
丫鬟回答我說這是方如敬特意送過來給我補身體的。
我惦記著桃杏,把藥一飲而盡。
藥太苦,我勉強一笑,他現今連蜜餞都忘了準備。
方如敬半年內娶二妻的消息自然引起了上京議論紛紛。
來的人不計其數,賓客中都是來看熱鬧的。
我強打精神撐著,隻見方如敬無事人一樣左右逢迎。
身著鳳冠霞帔的孟青朝我盈盈一拜,我此時神誌已有些混沌了,抓著太師椅的扶手,才堪堪維持住儀態。
賓客突然紛亂起來,擠進來一個道士。
“貧道途徑此處,見有妖氣便進來一探。”
方如敬神色有變,他麵無表情地說:“這裏沒有妖怪。”
話音剛落,有人尖叫著喊妖怪,方如敬轉頭看向我,瞳孔放大,他眼中倒映著已經化出原形的我。
通體雪白如尺玉,蜷縮在太師椅上。
道士執劍飛向我,方如敬想阻攔,孟青拽住了他,她扶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說:“如敬哥哥,我肚子疼......”
“孽畜,休得害人!”電光火石之間,有人撲了過來,替我擋了那一劍。
那個圓臉杏眼的小姑娘,將我攏在懷裏,綻放了個燦爛的笑。
桃杏虛弱地說:“我哪兒都不想去,隻想一直跟著棠錦姐姐。”
就像當初,還不到我腰高的小姑娘,隻因為我給了她一個饅頭,便跟我回了家。
真傻啊。
轉眼桃杏就沒了氣,我目眥欲裂,用盡全身力氣跳上道士肩,對準脖頸張開獠牙咬的血肉模糊。
道士將我甩了出去,我撞在地上,聽見了五臟六腑碎裂的聲響。
一道雷劈向了庭院的樹,我趴在地上望向天空。
雷劫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