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波折,我終於讀上了初中。
初中的日子更苦,因為大家都剛剛接觸初中的課程,我每天又要早出晚歸的幹活,根本沒有時間幫同學寫作業。
我更吃不飽了。
不過稍微好一點兒的是,大家長大了一點,沒有小時候那種明晃晃的惡意了。
我跟六姐不用被天天嘲笑了。
我成績好,被分到了最好的班,六姐差一點,在樓下的班。
有一天,我們學了一篇課文。
叫《送東陽馬生序》。
宋濂先生說:“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
我想,我通過我的勤奮苦讀,也一定可以有出頭之日的。
初一下學期的時候,我們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我媽終於又懷孕了。
拿著嫁了大姐換來的方子,嫁了二姐換回來的彩禮,又懷上了一個孩子。
不過這次,聽說一定是個男孩。
村裏的接生婆王婆說,肚子尖尖的,一看就是個大胖小子。
我爸媽還專門找了個診所看,醫生也說是個男孩,性征很明顯。
我媽更是開心得不得了,說這孩子就是鬧騰,像個男娃的勁兒,而且自己最近又愛吃酸,男娃沒跑了。
我爸高興得不得了,翻了好幾天字典給這個未出世的弟弟取名字。
他嫌“二虎,狗蛋兒”這種名字太俗,嫌“天賜,耀祖”這種名字太大眾化,愣是想了好幾天,聽我媽說,做夢都在念名字。
而我們七個,生來就是不配有名字的。
後來,我爸說叫他:宏輝。
誌向宏偉,能從我們這種蓬蓽走出去,熠熠生輝。
真好聽啊,宏輝,起碼比祈兒好聽太多了。
祈兒祈兒,祈求一個兒子。
這一次,我好像也被同化了,我太希望這一胎是個弟弟了。
是弟弟,他就不用吃跟我們一樣的苦,不用連個名字都是寄托。
我媽的肚子,是全家最大的希望。
除此之外,我還遇到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也跟謝老師一樣,是從一個大學來支教的老師,姓顧,叫顧儒君。
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他注意到我,是因為我總是在中午同學們去吃飯的時候,在教室學習。
一開始,他以為我隻是熱愛學習,還勸我:“劉祈兒同學對吧?學習不差這麼一時半會兒,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我勉強笑著點點頭:“知道了老師。”
後來才發現,我,是真的窮。
支教來的老師總是有著一顆善良的心,他總是會給我買食堂裏熱騰騰的饅頭,然後跟我說,他買多了,來保護我可憐的自尊心。
我一開始拒絕他:“顧老師,我不餓,謝謝你。”
結果我的肚子適時地咕咕叫起來。
我們都笑了。
顧儒君跟我說:“沒關係的,就當你借我的,下次用數學考第一來還給我好不好?”
我重重點頭:“謝謝老師!”
後來,我數學果然很好,顧老師讓我當他的數學課代表。
有一次,我鼓起勇氣問他:“南京好看嗎?”
他很驚訝,我給他說了謝老師的故事。
顧老師笑起來:“好看,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小祈,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親自去看一看。”
“聽千遍萬遍,不如自己眼見一遍。”
是的,他從來不叫我“祈兒”。
顧老師說:“沒有人生下來就應該有這種命,小祈,我希望你的名字被人叫的時候,是在祈求你平安快樂,衣食無憂。”
“而不是為了求一個根本不知道在哪裏的弟弟。”
當然,我也沒有忘記六姐。
顧老師給的饅頭,我總會剩一半下課偷偷給她,顧老師鼓勵我的話,我也會記下來送給六姐。
我們都要堅持下去,走出這裏。
我的成績從一開始的有點勉強,到初二下冊,我接著穩居第一。
老天爺是慣會和人開玩笑的。
沒想到吧,我們家第八個孩子,仍然是個女孩。
我媽瘋了,大喊:“這不是我兒子,這不是我兒子,你們騙我!”
我爸狠狠地踹了我媽一腳:“死娘們兒,老子娶你真是這輩子最倒黴的事兒!”
我三姐四姐五姐掩飾不住的失望。
六姐看不出情緒。
我隻是心疼,心疼又一個女孩子來我家受罪。
我妹的名字在我的建議下,叫“念兒”。
擺脫不了想要一個兒子的家庭,我隻能讓她的名字好聽一點,再好聽一點。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我爸踹我媽那一腳,讓我媽大出血,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幸運的是,不會再有女孩來我家受苦,我媽作為高齡產婦也不用再折騰。
不幸的是,我爸每天隻剩下酗酒訴苦,打人出氣。
家之不家,支離破碎。
其實我從來沒有預料到的是,人心永遠比天意更可怕。
在初三的一天中午,顧老師像往常一樣給我送了個白饅頭。
說實話,我們都是世俗的人,也會在意別人說的風言風語。
所以顧老師隻給我白饅頭,隻在大庭廣眾之下給我講題,避嫌,我們兩個人做到了極致。
但就是今天,他給了我一個饅頭,給我講題的時候,我許久不見的大姐二姐衝進來了,帶著麵容憔悴的我媽。
我大姐衝進來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