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人淡如菊的嫡姐如願嫁入侯府高門,卻遭遇婆母不慈,姑嫂難纏,下人見風使舵陽奉陰違,使得她的日子舉步維艱。
於是她給我下藥,讓所有人以為我為了權勢不顧廉恥攀附姐夫。
我懷著愧疚成了她手下的妾室,替她衝鋒陷陣,唯她馬首是瞻!
然而待嫡姐地位穩固後,卻妒忌我有孕,在我生下孩子的當天將我活埋,她站在土坑上麵,眼眸裏有著冰冷的憐憫和鄙夷。
“庶妹,太醫斷我不能有孕,多虧你辛苦一場,不過侯府世子的生母不能是個有汙點的妾室,從今日起,這個孩子就是我親生的,你且......好好去吧!”
1
昨夜才下了雨,亂墳崗上的泥土鬆軟的很,一鏟子下去還能聞到淡淡的腐屍氣味。
我躺在一個新挖的土坑裏麵,眼睜睜地看著一團團的泥巴自上而下,砸在身上,越來越強烈的壓覆感讓我控製不住地恐懼,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著。
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就在半個時辰前,嫡姐柳翩翩端來一盞據說是能夠補氣血的茶,誰知喝下後我便渾身發軟,被人像是拖死豬死狗似的拖來這亂墳崗,四個臉上帶著疤的大漢將我扔進一個土坑,緊接著,嫡姐出現在坑前。
她的手裏抱著個紅色的雲錦繈褓,裏頭包著的正是我那才生下隻有一天的孩兒,隻見嫡姐含著笑,滿意地摸了摸孩子的臉,這才慢吞吞地看向我說道:“這孩子生的真好,辛苦妹妹了!”
我說不出話,用盡力氣也隻能聽到喉嚨裏發出的嘶嘶嗬嗬的動靜。
大約是怕我路上叫喊,運送我的人絞碎了我的舌頭,連咽喉都一並受了傷,血沫子從嘴角溢出來,我不解地看向柳翩翩,卻見她一臉無奈地歎了口氣。
“妹妹也該知道,我的身子不好,太醫說了不宜有孕,這個孩子十有八九就是未來的侯府世子了,可是你的出身......”她掩唇輕笑,嘲諷意味十足,“庶女,妾室,勾引姐夫,不敬長輩,虐待下人,出身差,名聲也差,作為世子身份尊貴,是萬萬不能有你這樣一個生母的。”
她說的慢斯條理,不時裏摸一摸懷裏的孩子,由於未曾生養,柳翩翩始終是一副纖細窈窕的少女身姿,不似眼下的我,泥土已然埋到了臃腫的胸口!
“為了保證孩子將來不遭人詬病,你這位生母是絕不可留下的,我已經跟侯爺說了,這孩子便過繼到我名下,至於你,就留在這裏吧!”
她說完,揮揮手,隨後幾大捧泥土朝著我的腦袋撲來,視線漸漸模糊,最後一眼,我隻看到柳翩翩抱著孩子轉身離去的背影......
2
“三丫頭?”
眼前一片漆黑,恍惚間似有人在推我,奮力掀開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張驟然放大的臉。
“你可終於醒了,”視線從模糊到清晰,我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不正是我那病死了的姨娘麼?此時她正皺著眉,擔憂地摸著我的額頭,“摸著是不燒了,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疼?”
毫不掩飾的關切語氣讓人鼻子酸疼,被嫡姐活埋都沒有流淚的我這會兒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住,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姨娘的手背上。
“你這孩子,是怎麼了?”姨娘慌了手腳,又不敢十分高聲,拿出手帕子來給我拭淚,嘴上不停地念叨著:“都這樣大了,還貪玩,幸好這回是落在自家的塘子裏,要是在別處,你還活不活了?”
聽著姨娘的話,我腦中頓時一個激靈,猛然反應過來,我是......回到過去了?
“姨娘?”我不確定地喊了一聲。
“誒?”姨娘轉過臉,略微泛黃的臉上有點驚喜,“是不是哪兒疼?”
我搖搖頭,心裏歡喜極了,看著她頭上挽著的簡單發髻,除了一支素銀簪子再無其他的首飾,身上穿的衣裳也是舊料子,不知道多少年剩下來的,磨得顏色死氣沉沉,哪裏是該三十歲的姨娘穿的,活像是佛院裏老姑子的衣裳。
就連太太身邊的丫頭,穿的都比姨娘鮮亮!
至於姨娘臉上,自然也沒有脂粉的,僅僅擦了一點鉛粉。
饒是如此,太太素日裏也是見不得的。
我忽然想起,兩日前我之所以會落水,就是太太借著姨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是存心不安分的由頭,罰她脫了外裳在假山石邊跪著,那山石邊是一條蜿蜒的石子路,是由成千上萬的小油石一個個鋪成,跪上去比鐵鏈還折磨人。
姨娘忍著跪了兩個時辰,膝蓋上都沁出血了太太還不肯放過,我怕姨娘再跪下去腿會落下病根,於是去求嫡姐說在太太麵前說個情。
嫡姐想了想,腦袋一偏,頭上新作的一支石榴石簪子忽然跌進了池塘裏。
“可惜了,母親才給的簪子,”她狀若惋惜地看著水池上尚未消失的漣漪,語氣淡淡地道:“妹妹,我怕是不能去,這跟簪子是母親及笄時給的,眼下丟了,她必要生氣,我此時前去,豈不是故意火上澆油麼?”
我瞧著嫡姐模樣,咬咬牙,“噗通”一聲跳進池塘裏!
隆冬的天氣,水麵雖未結冰,底下的淤泥卻是實打實的冷,我忍著刺骨的寒意,哆哆嗦嗦地在水裏摸索著石榴簪子的蹤跡。
“妹妹,你......”柳翩翩站在岸上,語氣似有焦急,可腳下穩穩的,手更是不曾抬一下,隻幹說道:“一根簪子罷了,若是凍壞了你可怎麼好,還是快上來吧,我去找母親就是......”
“等等,”我賣力地在水裏尋摸打撈,大約是蒼天看我可憐,一刻鐘後,我終於摸到那根簪子,小心翼翼地在水裏淘洗了,又在衣襟上來回擦拭幹淨,這才奉與柳翩翩。
“姐姐,請戴上這個再去......”
我站在池水裏,腰以下凍得失去知覺,手指紅腫,幾乎拿不穩,可柳翩翩僅僅是笑了笑,讓身邊的丫頭寶蟬接了簪子去。
3
不知道柳翩翩是如何與太太說的,總之,她確實將我姨娘救下來了。
太太還在夜裏送了外傷藥來,不過我下池塘撈簪子的事不知怎的成了失足,爬起來後,我燒了足足兩日,太太給請了一回大夫,後來就沒再來了。
聽姨娘說,嫡姐倒是來了好幾次,有一次還是正在陪著太太見客,聽說我又不好了,連客人都沒好生招待就來看我。
上一世我不知道,嫡姐招待的客人就是盛昌侯府的大公子傅文禮,得知嫡姐行色匆匆竟是為了庶出的妹妹,傅文禮深覺嫡姐果真如傳聞那般和善溫婉,適宜做侯府主母。
本來侯府並不滿意父親是個小官,沒有世襲的爵位,耐不住傅文禮一心一意地要娶嫡姐過門,拗不過長子的侯夫人隻得上門提親,從那時起,她就是不滿這個兒媳的!
可不滿歸不滿,麵上還是要做的像,嫡姐的婚事辦的十分隆重風光,太太近乎掏空了整個柳家的家底,硬生生地湊出來九十八抬的豐厚嫁妝,那規製,說是郡主出閣都當得。
我想了想,這個時間段,傅文禮跟嫡姐已經見過,要不了多久,侯夫人就該上門提親了。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任由嫡姐將我當做墊腳石!
正想著,柳翩翩就出現在屋外。
“聽說妹妹醒了,我心裏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來了,”柳翩翩步態輕盈,麵頰上的喜色掩藏不住,偏要強撐著一副清高淡定的表情,看得人著實累得慌,又聽她說:“你也是,腳下沒個當心,多大的人了這般頑皮,不怕將來找不到婆家麼?”
她說著,輕笑兩聲,將一切置身事外。
我恍惚了一下,驀然想起,其實上一世她也是說的這些話,隻不過那時我以為她是怕太太知道她將寶簪掉落而生氣,因而沒有在意,現在看來,許多事情其實早就有了苗頭。
不過現在,還不是跟她撕破臉的時候。
果然,半個月過後,府內忽然傳出嫡姐要高嫁侯府的消息,太太和父親自是高興不已,嫡姐雖說心裏激動的翻江倒海,麵上始終繃的緊緊的,一副憂愁模樣。
“女兒並不盼望嫁與高門,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女兒隻望能與未來夫君舉案齊眉的好。”
她的話,落去了傅文禮耳朵裏,對她自是又情深意切了幾分。
我想了想,花了幾個私房錢買通了三五個常在侯府附近玩耍的小孩兒,將嫡姐這番話送去了侯夫人耳朵裏。
侯夫人本就不滿嫡姐家世單薄,又聽聞她話裏話外皆是情情愛愛,心裏越發的不待見,上一世在傅文禮的力爭下,侯夫人準備了最高規格的聘禮,然而這一世,就因為一句話,侯夫人生生將聘禮減了五成!
“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
拿到聘禮單子的太太氣的摔了茶盞,可是生氣又能如何,聘禮已經抬來了,她備下的嫁妝也隻能跟著削減。
4
本朝風俗,聘禮與嫁妝需得平分秋色,顯示夫妻間平等,即便是女家要給姑娘備的豐厚些,也不能超過聘禮兩成,否則便會被笑話是上趕著倒貼。
上一世,太太挖空家底給嫡姐備下能匹配的嫁妝,導致府內連續幾年都緊巴巴的,因此太太拚了命地削減用度,姨娘原先有頭疾,一直在吃藥,太太竟然把她的吃藥銀子給蠲了,以至於姨娘三十三歲就香消玉殞。
我躲在旁邊,看著太太咬牙切齒地撕嫁妝單子,嫡姐在一邊勸慰。
“母親,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女兒用不著許多,到了那邊,無非就是細細計算著過,我相信侯府不會委屈女兒的。”
縱使這麼說,嫡姐在看到減半的嫁妝箱時,仍不免沉了臉。
嫡姐的婚事,府內整整忙活了一個月,我沒有像上一世似的跟在嫡姐身邊獻殷勤,而是呆在屋子裏服侍姨娘養身體。
姨娘本來是太太新婚時買進來的丫頭,因長得清秀些,在太太有孕時便被指給了父親大人做通房,太太先是說得好,要拿姨娘做親妹妹看待,可真等父親在姨娘房歇了,她又犯醋意。
總愛尋了由頭磋磨姨娘,姨娘斷斷續續的落下了許多毛病,陰天下雨渾身沒有哪兒不疼的。
巧的是,嫡姐婚前一個月,差不多天天下雨,我正好有借口不出現在她跟前。
歸寧那日,嫡姐前呼後擁,姿態上越發有了大世族少奶奶的樣兒,隻是瞧著,眉眼裏並不甚欣喜,想來,是在婆母麵前不得好罷。
不出所料,避人之處,嫡姐跟太太抱怨,侯夫人難伺候,新婚燕爾就開始敲打她,更有那傅家的小姐,她的小姑子在其中攛掇,才三日,她就站了四回規矩了。
“女婿沒說體貼你麼?”太太皺眉,從聘禮那事上她就覺得不太對,要不是再沒好的,她說什麼也不會讓嫡姐去侯府。
說到傅文禮,嫡姐紅了臉,道他人很好,就是拗不過侯夫人罷了。
“左右是個老婆子罷了,你先別同她計較,趁早把管家權拿過來才是,有了主母的實權,任她怎麼,也是空的。”太太道。
“我本不願意沾手這些俗務,但若能為婆母分憂,亦是義不容辭之事。”
嫡姐若有所思,回去時,她眼底的惆悵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蓄勢待發。
也不知嫡姐回去跟傅文禮是怎麼說的,反正不到半年,侯夫人還真的把管家對牌和鑰匙交給嫡姐了,有了權力的嫡姐大刀闊斧地整頓裏侯府的各項事務,意圖要一直把管家權抓在手裏。
可惜她自小在琴棋詩書上用心頗多,並不曾上手過管家看賬之事,不過幾個月,侯府上下亂成一片。
先是她克扣了族內學堂的用度,把旁支的餐食一律換成饅頭鹹菜,致使宗族耆老們紛紛上門來討說法,後又發賣長得好的丫頭,包括侯夫人一直留在身邊調教著,打算將來指給傅文禮做通房妾室的兩個。
兩人是自小買進來的,怎肯輕易出去,紛紛哭到侯夫人跟前。
5
侯夫人自覺嫡姐是在下她的臉麵,於是把人叫來,當著一屋子姑嫂妯娌,婆子丫頭的麵罵道:“但凡你肚子爭氣,能有個一兒半女的,就是將一院子人都發賣了,我也沒話說!”
侯夫人的話戳中了嫡姐軟肋,她嫁入侯府眼看著也一年多了,與傅文禮可謂是如膠似漆,但始終不曾有身孕。
前世,也是在侯夫人冷嘲熱諷說了那句話後,嫡姐打起了我的主意。
我清晰的記得,那日是我的及笄禮。
從來一副人淡如菊的嫡姐破天荒地傳話給太太,侯府老夫人要來,務必要將我的及笄禮辦的熱鬧些。
我知道,她的計劃可不是要給我個體麵的及笄禮,而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我是個會勾搭姐夫的賤貨。
按照記憶,她在前麵與諸位女客交際,把寶蟬留在我身邊,說是要給我梳妝,實際上是要給我下藥,之後也是寶蟬將傅文禮騙來,當時我藥勁兒上頭,見人就撲,才剛鋪上,嫡姐就帶著眾多女眷推門而入!
那浪蕩不堪的畫麵,落在無數人眼裏。
她做出一副遭到背叛打擊的柔弱模樣,不忍指責夫君與庶妹,便要自己尋死,被人攔下,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憐。
太太上來要打死我,是嫡姐苦苦哀求,留下我的命,又求傅文禮,說我的名聲已壞,再不能好生議親,求他納了我,否則我會沒命的。
傅文禮經此一事,已經認定我不是好人,納我為通房是給嫡姐麵子。
此後,嫡姐拿捏著我和傅文禮兩人份的愧疚,在侯府幾乎是一手遮天。
而如今,我自是不可能讓她如願以償。
和前世一樣,嫡姐留下了寶蟬,留了個眼神便款款走入人群之中,寶蟬得了命令,很快就端來了那杯下了藥的茶水。
我不著痕跡地將茶水調換,看著寶蟬隨意給我梳攏兩下頭發,就跑到一邊喝茶等藥發去了。
瞧著鏡子,我上一世,就是頂著這樣的一頭雞窩紮進傅文禮的懷裏的?
拿起梳子自己重新梳了一遍,好在太太從來沒想過給我配丫頭,梳頭的本事打小就練,得心應手,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我就給自己梳好了一個端莊大方的圓髻,紮上紅絲帶,撇眼看寶蟬雙眼迷離,麵頰緋紅,知是藥勁兒上來了,趕忙溜了出去!
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果然瞧見了池塘邊山石子路那裏,坐著個衣著華貴的老婦人。
那邊,嫡姐同來的女客們寒暄一陣兒,便迫不及待地把人往我的屋子裏領。
“我家這妹妹,平日裏叫我寵壞了,今天這樣大的好日子還縮在屋裏不肯出來,可想性情是怎樣的刁鑽,真是叫人頭疼的緊......”
她嘴上說著寵溺的話,似乎對我無可奈何。
這時候,有個耳朵敏銳的貴婦忽然道:“什麼聲音?”
還能有什麼聲音,癡男怨女,交纏歡愛,那嘖嘖的水聲與綿綿的浪語令在場的人黑了臉。
嫡姐還在裝,做出一副受驚的樣子,捂著嘴道:“不可能,我妹妹不是那樣的人!”
說罷,她快走幾步,親自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