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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路晚照婚禮那天,她失蹤多年的初戀坐著輪椅出現了。

她追出去之前,隻來得及對我說一聲「你等一會兒。」

可她不知道,我等不了了。

診斷書就在我兜裏。

胃癌晚期,還剩三個月。

——

滿堂來賓都看著這一幕。

眼看她要追出去,我用力抓住她的手。

「遠哥你等一會兒!我不會耽誤太久的!」

她語速極快,頭都不回,毫不猶豫甩開我。

我看著她提裙飛奔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想把兜裏的診斷書拿出來,以求她留下。

可祈求的話湧上來,卻消失在咽喉裏。

——這時我才想起,我是個啞巴。

我發不出聲音,連挽留的話都出不了口,便隻能在原地做一個接受者。

接受新娘的離去,接受賓客們八卦的眼神,和泛濫的同情。

管家來問我接下來的安排。

「要不要把大家請到隔壁花廳裏等?」

我想了想,對他比了段手語。

【別讓大家等了,把禮金退回去,道歉過後好好送回家吧。】

【她不會回來了。】

人群散去,一枚王冠在角落裏閃閃發光。

那是我手工製作了三個月,在婚禮開始前親手為路晚照戴上的。

不知被多少人踩過,此時它躺在無數交錯的腳印裏,像個沒人要的廉價垃圾。

我走過去撿起來,在空蕩的禮堂獨自坐到了天黑。

——

路晚照叫我等,可她果然沒回來。

好在我倒也沒有刻意等她。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等她了。

……

第二天睜眼我就看到了路晚照。

她盤腿坐在床前,見我醒來的第一句話是「言周的腿殘廢了,我想治好他。」

第二句話是「遠哥,你覺得呢?」

言周,那個隻出現了兩分鐘,就把我的新娘從婚禮上帶走的男人。

他是路晚照的初戀。

我已經從無數人口中聽說過他們的故事。

少年叛逆的公子哥,鋒芒畢露的大小姐。

宿敵冤家,青梅竹馬,在言路兩家的世仇之下,小心翼翼談著與世界為敵的戀愛。

直到言家破產,路晚照時時打探日日關心,這場戀愛才終於被人察覺。

提分手的人是言周。

傳聞他說了很難聽的話,把分手的場麵搞得如世界毀滅一般令人銘刻,叫講故事的人說起來都滿臉心有餘悸。

然後他便遠走他國從此失去下落,留下路晚照困獸般日日頹廢,直至路父路母意外亡故,她才重新振作起來。

路晚照還等著我的回答。

她雖然眼下青黑,卻有種明顯的揚眉吐氣。

時隔多年再與初戀重逢是一方麵。

曾絕情甩掉她的男人,如今變得如此落魄,還要靠她治腿。

想來的確很爽,難怪她這麼神采奕奕。

可她實在不該征求我的意見。

【花的是你的錢,你問我做什麼?】

「什麼我的錢你的錢,那是我倆的夫妻共同財產,那我當然要問問我先生的意見。」

我笑笑,對她比手語:【那就治吧。】

她就像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準許一樣,眉眼一下亮起來,當即就要衝出去,卻又半路刹住,回頭來看我。

我終於從她眼裏看見一點心虛:「遠哥,婚禮的事……」

【婚禮就不辦了。】

我比劃道:【反正我們都已經領證了,就算不辦婚禮你也逃不了。】

她鬆了一口氣,卻又哼了一聲:「逃不了的是你吧?」

「而且婚禮是一定要辦的,到時候我來親自設計,辦一場更盛大更莊重的婚禮,不,不止一場,我們可以辦好多場,世界巡回……」

她興致勃勃的聯想被鈴聲打斷,她看過來電,卻沒有立刻接,而是等了好一會兒後,才矜持地接起來,語氣刻意冷淡:「有事嗎?」

不知那邊說了什麼,她立馬皺起眉:「連住院檢查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們看住他,決不許他走了,我現在就過來!」

她說著對我眼神示意了一下,我靠在床上看著她快要走到門口,才敲了敲床邊櫃子。

響聲讓她停下來,轉頭看我。

我對她比手語:【你不要對他發脾氣,他是病人。】

路晚照舉著手機愣了一下。

我繼續比劃:【你也知道,當年他和你分手,一是為了不連累你,二是不想讓你父母對你徹底失望,才故意用了激烈的手段讓你死心的。】

【你要對他耐心一點。】

很奇怪,等我說完,本來急著走的路晚照反而在原地僵立許久。

半晌沒見她動,我又敲了敲櫃子,對她道:【你還不去?那邊不是很著急嗎?】

她慢慢回過神來,看我的眼神複雜無比。

似在生氣,她也不說話,沉著臉對我比了個「知道了」的手語,便重重地甩門而去了。

真奇怪,她在生什麼氣?

我忍著腹痛在這裏看她為了另一個男人各種操心都沒生氣,她有什麼可氣的?

我吃了藥,把藏在床頭的診斷書拿出來,用打火機點燃,灰燼衝進了馬桶。

床頭櫃裏還有兩本結婚證。

假的。

隻是路晚照以為它是真的。

我本想過要和她去領一張真的——但還好沒有。

……

和路晚照的初遇很有些戲劇性。

六年前的一天,我在山裏的廢棄公路試新買的摩托時,聞到一股異樣的味道。

因為兒時經曆,我對氣體燃燒的氣味極其敏感。

等循著味道找過去,果然看到一棟正在燃燒的房子。

路晚照就縮在三樓的陽台上,一邊咳嗽一邊呼救。

眼看火舌就要從二樓的落地窗裏竄出來,等消防車是來不及了,我想辦法翻上三樓把她救了下來。

代價是兩隻手血肉模糊,還崴了腳。

但這些都不比路晚照狼狽。

頂漂亮的女孩子,像個乞丐一樣。

我用外套裹住她,抱著她離開這裏。

騎著摩托往山下飛馳的路上,身後揪著我衣服的手一直在劇烈顫抖,我想了想,停車把頭盔扣到她腦袋上。

女孩這才在我身後嚎啕大哭,而彼時我隻是加大油門,讓風聲更大一點,好讓她能哭得更痛快。

後來我知道,她是豪門獨生女,父母在一年前剛去世,而她家裏親戚眾多。

於是一切都有了解答。

失去依靠的年輕女孩手握著巨大的財富,就像兒童抓著金子在街上亂跑一樣惹人覬覦。

所以她隻是在山裏避一避暑,便惹來了要命的火災。

被我救下之後,她隻在醫院住了一天,便回到了自己的戰場。

短短時間裏,她在各路豺狼的逼視下飛快成長,同時也變得更尖銳、執拗和不服輸。

隻是她會常來找我。

那會兒我還是一所學校的音樂老師,住在教師宿舍。

她一個二十幾的年輕女孩兒也不知道避諱,每次都大剌剌地帶著各種好東西上門。

有時是酒,有時是煙,有時是昂貴的食材。

來了她就躺在我的沙發上看漫畫看小說,嫌不舒服還自作主張給我換了家具鋪了地毯。

她的東西開始越堆越多,來了興致甚至還會跟在我後麵在學校裏亂逛。

原本準備給我介紹相親的老教師被她送了幾回昂貴的禮物,便再也不敢給我推別人的聯係方式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我女朋友。

所有人也都覺得我運氣逆天——身為一個窮教師居然能找到這麼個超級白富美當女朋友,簡直是上輩子救了銀河係。

可沒人知道,這時候的我根本沒想過會跟她在一起。

我們之間相隔著巨大的鴻溝,而我從來都很有自知之明。

直到那天,我在她舅舅麵前為她擋了一刀。

那一下的條件反射將我所謂的自知之明變成笑話。

刀片破壞了我的聲帶,從此奪走了我的聲音。

我做不了音樂老師了。

……

她聯係了國外最好的專家來給我做手術,又領著我各國地飛著,尋找治愈的可能。

在徹底失去希望後她摔摔打打地瘋了一段時間,把她那些殘留的豺狼親戚一頓清理,又打起精神興致勃勃地陪我學手語,學得比我還快。

再往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並沒有確切的節點,也沒有告白。

隻是當我們不知多少次順其自然地接吻時才發現,原來我們已經談了一段時間戀愛了。

再然後,戀愛變成婚姻——雖然是假婚姻。

那隻是她一次醉酒後的衝動,拉著我去了民政局,發現人家已經下班可也不肯罷休,非要用人脈叫人破例。

我最煩這種特權行為,就買了個假證,又認認真真陪她演完了流程,甚至還蓋了章。

第二天她看到結婚證,居然也沒仔細看就直接認賬了。

當然,也可能是她忙著工作,並不在意這種事。

就像請了那麼多賓客,做了那麼多準備的婚禮,她不也能說走就走,不以為意。

有錢人總是會更從容。

被愛的人總是擁有更多自由。

她兩樣都占了,自然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把假證放回櫃子,我起身打算出去一趟。

剩的時間不多,路晚照眼見是要圍著她初戀轉的,我不想打擾她,總得自己找點事情做。

……

我在銀行給我妹妹彙錢。

錢剛過去,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瘋了?彙這麼多幹什麼?」

我當然回答不了,她顯然也不在乎我的回答,隻冷冷道:「雖然你現在靠著裙帶關係也算半個上流階層了,但我勸你還是低調一點,人家能在婚禮上說走就走,把你掃地出門說不定也是分分鐘的事。」

她在那邊按了會兒手機,又道:「我隻需要一千的生活費,別的已經退過來了。」

「還有,這些年你彙給我的錢我都一筆筆記著,等我畢業掙了錢會全部還給你。」

相對無言。

半晌她又道:「你過年回去嗎?敲一下手機是回,敲兩下是不回。」

我敲了兩下。

她發出一聲冷笑:「也是,你要忙著伺候你的富豪老婆,哪裏有時間回去給爸媽掃墓啊?」

啪的一聲電話掛了。

手機裏傳來轉賬的消息,我盯著看了許久,還是打算給她發條消息。

【這錢不是路晚照的,我沒有用過她的錢】

消息發出去,顯示你已不是對方好友。

她把我拉黑了。

我在路邊站了很久,突然身後有人叫我。

「遠星老師!」

是池念。

記憶裏除了她沒人這麼叫我。

可等我回頭,那個多年不見的女孩兒卻不說話,而是背著吉他走上前來,微笑著,用手語對我說。

【六年前你說過,等我考了大學,大學畢業了,如果還喜歡你的話,你才會聽我告白。】

【現在我大學畢業已經一年了,遠星老師,我可以告白了嗎?】

路邊有囂張的引擎聲轟鳴而過,餘光裏我看見熟悉的敞篷跑車。

是路晚照。

她副駕上載著言周,看表情好像正冷笑著說什麼,油門被她踩得哄哄作響,像一種發泄。

有那麼多往事和糾葛,連分手都轟轟烈烈的人,總是很難平靜相處的。

或許每一刻都心緒如潮湧,或許上一秒還擔心下一秒就生氣。

是不是這才是愛呢?

跑車駛遠了,我視線回到池念身上,對她比手語。

【抱歉,我已經結婚了。】

我給她看我無名指上的婚戒。

她卻說:「可剛才我看到路小姐載著別的男人,她手上好像並沒有婚戒。」

真是難堪。

我尷尬地扯扯嘴角:【你眼力真好。】

沉默良久,我慢慢比劃:【可是,我很愛她。】

……

到家的時候路晚照正在廚房忙活。

見我回來,她抬頭問了一句「上哪兒去了」。

不等我回答,她又眉飛色舞道:「快來看看我做的甜點怎麼樣。」

我過去嘗了一口,很香甜。

「不錯吧?是不是沒想到我這個廚房殺手也有站起來的一天了?」

她喜滋滋道:「要不是言周提出來,我自己都忘了我還會做這個。」

脫口而出後她好似才意識到不對,下意識看我。

我眉目不動,隨手收拾她留下的廚餘垃圾。

可路晚照鼻子一動,卻突然湊近過來,在我身上左右嗅著,一路嗅到脖子裏。

我微微後仰,任由她嗅。

「好廉價的女式香水。」她抬起頭來,眼神尖銳,「你和誰見麵了?」

真是狗鼻子。

我隻是送了池念一程而已。

【一個教過的學生,偶然遇到了】

她這才退開,抱著胳膊看我兩眼,哼了一聲:「那你快去洗澡,我不喜歡在你身上聞到別人的味道。」

她回到島台前繼續搗鼓甜品。

我和她相識六年,還從未見她碰過廚具。

而現在言周才回來幾天,她就能做出一桌甜品了。

大約見我半晌沒動靜,路晚照疑惑轉頭。

好像被某種難以遏製的痛苦操縱著,我抬起手,一字一句對她比劃:【你聞不到嗎?】

【你身上也有別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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