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酒上頭,我偷了冷麵妖神的初吻。
奈何人間躲了三百年,
還是被妖神禁錮在懷:
「你那黑熊精夫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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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隻錦鯉。
生於西荒木溪河,整個仙界靈氣最貧瘠的河流。
我苦修500年終開了靈智,一千年過去卻還能未化形。
據說洞庭湖的黑鯉,八百歲就飛升了。
河域靈氣稀薄,弱肉強食。
那頭壯碩的熊瞎子,沒事就想掏我。
幾次魚入熊掌,幸有河神爺爺將我救下。
河神爺爺盡心守護木溪河,靈力耗費過度,能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大多時候和我念叨洞庭湖的事。
那是他的開靈之地。
後來,魔族掠奪木溪河鬧事,天兵神將趕到之前,河神爺爺已經消隕。
我銜著他留下的河晶珠離開,送他回洞庭湖。
離開那天,熊瞎子竟紅著眼來送我,抱著他珍藏的野蜂蜜。
雖然平日裏總想掏我,卻從未真的傷我,我拔下一片紅鱗送給他。
據說,錦鯉的紅鱗片可招好運,不知誰傳下的謠言。
那日的木溪河,像西荒大地裂開了血口子,耀眼的赤金紅鱗,原來可以這樣緘默。
一路向東,倒是遇到不少開了靈智的飛禽走獸。
和我一樣靈力低微,除有靈智,和普通生靈並無區別。
比起被魔族獵殺煉化,離開故土至少有機會活下去。待將來修煉圓滿,位列仙班也說不定。
誰讓這裏與魔界接壤,魔族侵擾是常事。
東逃的路並不是一番風順,一路躲躲藏藏,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至東荒地界。
同行的精靈在東荒界碑處分離,各奔前程。
相熟的花鰱也要繼續前往東海。
她說東海富庶,是最適合水族精靈修煉的寶地。若能拜東海龍族門下,就是半隻腳進了仙門。
我隻身前往東荒腹地的洞庭湖,相比木溪河,這裏果真如河神爺爺所說一般,鐘林毓秀、靈氣充沛。
隻是還沒找到安頓之所,就被一條黑黢黢的水蛇盯上了,看著它發黃的牙齒,覺得還是熊瞎子愛幹淨些。
沒等到可怕的黃牙紮進我的身體,隻覺周圍被一股柔和的靈力包圍。
我被一隻老龜救下,說來也巧,這隻老龜竟與河神爺爺是舊識。
老龜爺爺是洞庭水君府的總執事,擔心我再遇危險,便把我帶去了洞庭水君府。
洞庭水君是銀龍族的族長,聽聞銀龍族是上古神獸,世代守護洞庭湖。
君後可憐我的遭遇,便安排我陪護她唯一的孫孫,一顆七百歲的銀龍蛋。
都說我天生可彙聚天地氣運,是祥瑞的化身。
可我自己是不信的。
水君府沒有我想象得那般熱鬧,日常隻見君後和大夫人,還有那枚小龍蛋。
大殿下協助水君處理洞庭事物,整日不見蹤影。
二殿下和三殿下是同胞兄弟,聽聞都是天界戰神麾下弟子。
但二殿下在斬殺魔獸時仙隕,如今三殿下常年征戰在外,萬年難得歸家。
除了三位殿下,還有一位小公主,生得明豔聰慧,極受父母與幾位兄長的寵愛。
她在我來時嫁與鄱陽湖青龍族長,成為鄱陽湖君後。
銀龍族天生俊美無雙,幾位殿下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傳聞那位三殿下一度蟬聯仙界美男榜首,不知何時能一睹絕色。
未破殼的銀龍蛋,銀紋流轉,圓乎乎的甚是可愛,是整個水君府最重要的寶貝。
水君一家性子是極溫和的,從未暴虐跋扈。
來到這裏的一百年間,我便化形成人間豆蔻年華的少女。
本體越發福氣,儼然有了人間胖錦鯉的模樣。
龍蛋銀光越發耀眼,如今整日圍著我轉。
君後與大夫人甚是歡喜,時不時要賞賜我些靈器法寶、靈藥。
我將一部分悄悄藏起來,日後有機會回去給熊瞎子送些,也不知他現在化形沒有。
這樣的日子屬實愜意,靈氣充沛,修為日漸上漲,也不用擔心被魔族獵殺。
每日護著小龍蛋,老龜爺爺還會教我修煉,給我講些各界見聞。
有日聽聞,東海有隻花鰱飛升在即,卻被東海大太子生剖元丹!打得魂飛魄散!
傳聞她盜取東海的修煉寶物。
「東海大太子向來跋扈狠辣,其中真真假假有誰能知。
那小花鰱,據說也是西荒逃去東海的……」
我原以為幸福平淡的日子,會持續到我在洞庭飛升,持續到我回木溪河之前。
在我一千兩百歲的前一天,洞庭湖被東海水兵包圍。
黑壓壓的一片,像那日魔族肆虐的木溪河。
強大的仙力威壓下,水君府塌。
水君命大家離開逃命。自己則決然立於洞庭湖前,不怯半步。
為首的是東海大太子墨崖,他說水君勾結魔族,洞庭銀龍族已叛出仙界,若不伏法,就地斬殺。
水君雖是性子溫和卻是鐵骨錚錚。
平日裏慈愛的君後,臉上亦是一片堅毅之色。
許是惱了墨崖,我親眼見他引天雷將君後擊回原形,再用縛神淩捆了,八隻鎖仙玄鐵爪穿過龍身,生生拔了龍筋,抽了龍髓!
水君眼眸迸發血紅的光芒,周身黑氣翻湧,卻更讓墨崖咬定水君早已入魔。
無數天兵天將向他湧去,發狂的水君那一刻無人能敵,最終還是落得和君後一樣的下場。
墨崖挾持了身懷六甲的大夫人。
醜惡的嘴臉想靠近大夫人,卻被抓傷。
墨崖爆怒,隨即的宣布大夫人懷的是魔胎,拿著屠魔刀一刀剖腹,將一枚已成型的龍蛋扯出,摔得粉碎,再一把業火燒得神魂俱滅……
遲來的大殿下近乎瘋魔,卻被一刀砍下龍尾。
準確的說,半截身子都沒了。
大夫人艱難地爬向大殿下,身後拖著長長的血痕。
還未等她觸碰到,就墨崖用尖戟刺穿龍尾,釘在地上不得動彈。
「這就是你選擇這個窩囊廢的下場!」
「好好求我,也許會放你一條生路,雖是破鞋之軀,本殿不介意收你當個暖床的賤妾!」
我渾身都在隱忍顫抖,緊緊護住懷裏的龍蛋。
大夫人看著奄奄一息的大殿下,笑得很好看,像我第一次見她那般溫婉。
淚水像洞庭的泉眼,
原來,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在他們元神自爆的前一刻,忽然被仙界法器困住。
墨崖要他們親眼看著,洞庭所有龍族被拔筋,抽髓,剖丹,煉化神魂。
老龜爺爺將萬年龜甲卸與我,便決然消失在血色中。
洞庭湖水從清澈到渾濁,龍吟聲刺破蒼穹到漸漸平息,最後隻剩濃鬱的血水在身邊翻騰,它們還有溫度。
我討厭這樣的洞庭湖,卻是我逃命的保護色。
洞庭湖北有一禁地,可通冥界忘川,冥王派上古凶獸九尾窮奇鎮守那處。
才經曆滅族的慘況,小龍蛋的銀光越發微弱起來。
隻是這微弱的光怕要招來禍事。
我咬牙將心頭血逼出,覆蓋整個龍蛋,通紅的龍蛋此刻倒和湖水融為一體。
幾番周折,終於尋到禁地,巨型窮奇趴在玄關前。
我和小龍蛋藏在神龜殼中,不想在即將越過窮奇時,龍蛋裂殼了!
窮奇被驚醒!
神龜殼被它的尖牙咬穿,隨後重重摔在海石崖上。
我與龍蛋被震飛出去,兩眼一黑,就被窮奇巨尾掃地,左肩被利爪刺穿,按在地上不得動彈。
懷裏的龍蛋此刻漸漸沒了氣息,它要自棄!
我趕緊用靈力將小龍蛋包裹,防止殼內靈氣泄露,隻盼它還有一線生機。
另一邊,我使出利刃刺向窮奇雙目,趁它晃神一瞬逃走。
然九尾窮奇隻當我是個有趣的食物,玩耍獵殺。
即將再次落入窮奇口中時,一抹月銀色晃過,將窮奇撞向一邊,隨即與窮奇纏鬥在一起,身形如月色魅影。
「快走!」
一道厲色大喝自打鬥處傳來,有些熟悉。
是他!
我護著龍蛋,顧不得無數怨魂啃食我的本體,終於趟過三千裏寬的冥河。
如今,整個仙界認定銀龍族墮魔,洞庭湖域被東海收壓看管,仙界是回不去了。
冥界一派暗沉之景,我抱著龍蛋不知走了多久,再抬頭時,隻見一片蔥鬱高聳的巨樹,上方彌漫著縹緲的紫霧,不知是何處。
一路逃亡,血肉被啃食大半,我已快支撐不了人形,忽如其來的大雨更加模糊了方向,我隻想快些找到藏身之所。
一聲驚雷,墨崖乍然出現!
小龍蛋被搶走,業火烤得他通體裂開!
細細的龍吟如針刺般紮在我心裏。
我被死死按在地上不得動彈,隻能眼睜睜見小龍蛋被業火熬死。
在小龍蛋即將被踩碎那一刻,我用盡畢生的力氣掙開束縛!
「不!」
猛的驚醒,原來是夢。
我倒在這深山的一處泥窪裏。
不遠處傳來一絲羸弱的龍吟聲,我才驚覺回神。
龍蛋周圍的怨氣欲啃食小龍蛋。
蛋殼已經出現巨大裂縫,一隻被怨氣抓傷的小龍爪露在外麵。
顧不得血肉撕裂的傷痛,我拚盡最後一絲靈氣趕走怨氣,抱著半破殼的龍蛋跑進一處山洞。
小龍蛋此刻神魂虛弱,半條龍都在地府晃蕩了。
因被怨氣啃食,殼內靈氣已然全無。
沒有力氣繼續破殼,耗死在蛋殼裏就是最終宿命。
我翻倒出儲物袋,將這些年積攢的靈藥一股腦渡給小龍蛋。
經曆三天三夜的掙紮,小小一條龍終於出世。
但本該銀光彰顯的龍身,此刻卻慘白無度,宛若死物。
她感應到父母雙亡,本就裂殼自棄,再經曆這麼一遭,雖是撿回一條命,卻失了仙根,丟了靈智,現下瞧著真和一條小白蛇無異。
看著這個陪伴了兩百年的小龍女,我挖出體內的五彩流光珠,那是我的元丹,也是我的仙根。
銀羲小殿下啊,你可要爭氣些。
你的爺奶爹娘,你的族親子民,都盼你平平安安,健康長大呢。
吸收了五彩流光珠之後,銀羲殿下的龍身漸漸有了光澤。
這珠子會自動吸收靈氣,有助於她修煉,相信不久便可化形恢複正常了。
守著銀羲殿下這幾日,我想起了那日結界中的身影。
窮奇那般凶猛,也不知他如何了。
難道他也是銀龍族人?
通過洞口那棵老槐樹得知,我們身處紫羅山。
位於冥、妖的交界處,枝繁林茂,多有孤魂野鬼,山野精怪。
洞庭銀龍族墮魔的事如今已經傳遍六界。
紫羅山的遊魂都知道,洞庭湖如今已成了仙界大陸的仙棄之地。
「據說洞庭湖中央立了幾根擎天石柱,原洞庭水君一家子被萬年玄鐵鎖在上麵,受了四十九道雷鞭。」
「還有八十一枚噬魂釘呢,都死透了還拔出來一遍一遍重新釘進去!」
「嘶……真是殘忍!」
「你懂什麼!這是他們活該!他們勾結魔族,抓了無數水族送給魔族試煉,扒皮抽筋剔骨吃肉,害了多少無辜!」
「那大殿下的婆娘據說還是魔族鼎爐,千人騎萬人壓的,還懷了魔胎!」
……
洞口的大槐樹下又來了三隻新鬼。
我靜靜的聽著,指甲不知何時嵌進肉裏。
待我回神時,眼前的三鬼已然化作黑霧散了。
一道高挑灰白色的人影出現在我麵前。
我頓時驚嚇得倒退兩步,不想踩了碎石子,一時沒穩住向後倒去……
「別怕!」
「我是銀淵。」
清冷又帶些疲憊的聲音縈繞耳畔。
一隻節骨分明的大手扯住我的胳膊。
有些疼,也有些熟悉。
眼中霧氣落下,待我看清眼前人的容貌,總算見識了美男榜首的實力。
那在木溪河斬殺魔族的神將,竟也是洞庭銀龍族的三殿下。
縱使不著銀光鎧甲,他還是那般人神不可及。
灰白的衣袍沒了他的顏色,反叫周遭的蔥鬱翠綠、氤淡紫嫣顯得妖豔俗氣。
他隨即越過我隱入洞內,待我跟上時,他正單手負立於石床邊,另一邊朝銀羲殿下輸送靈力,眉宇微微蹙起。
說是石床,隻是我搬了石頭堆砌的小圓台,又拾了好些幹草墊上,正好安置銀羲殿下。
一旁的枯枝燒的劈啪作響,好一會兒沒人理它,此刻明豔的火苗有些肆意妄為了。
那頎長的身形擋了大半的光亮,浮動的身影顯得有些鬼魅誘惑。
而身影的主人,正睫羽微垂,鼻梁高挺,利落的眉眼堪稱完美,冷白的膚色此刻被篝火渡了層金光,愈發神聖。
這山洞約摸深三丈,高一丈,我倒從不知它原是這般狹促。
「你就是阿錦?」
有些低沉清冷的聲音打破這片靜寂。
「婢子名華錦。」
我低眉不敢直視。
「你可知你失了元丹,不久後便會打回原形,魂飛魄散。」
我低頭不語,隻替銀羲殿下高興,這世上她還有親人,可以護她平安長大。
「都說我銀龍族勾結魔族,殘害弱小,你為何還願舍命救她?不怕害了蒼生?」
清冷的聲音似乎有些隱忍。
我抬頭望向他,漆黑的眸子諱莫如深,周遭的紅絲清晰可見。
「我自西荒逃難去了洞庭,洞庭救我護我,若沒有水君他們,我早死了,更不提能化成人形,精進修為。
在洞庭兩百年間,水君與大殿下勵精圖治,洞庭子民無一不對其稱讚。君後與大夫人溫婉慈愛,從不苛責其他水族。兩百年間洞庭的子民有增無減。
我不曾去過魔族,若魔族也是這樣一番人傑地靈,欣欣向榮之境,說他們墮魔我便認了。
退一萬步說,銀羲殿下隻是一顆小龍蛋,從未涉世,神魔間的恩恩怨怨,萬不該輪到她來承受。
聽聞人界都甚少動用連坐之刑,怎的仙界還如此殘酷。這樣無情的仙界,日後便是能飛升我也不稀罕。
此番救下銀羲殿下,當是還了洞庭萬分之一的恩情,也無愧於自己的道心。」
眼前人微微低垂,纖長濃墨的眼睫翹起好看的幅度,遮蓋了眼底的情緒,讓人琢磨不透。
薄唇微啟,卻又沒說什麼。
過了許久,囂張的火苗都有些無趣了。
「這是我的護心鱗,裏麵有我一絲靈力,可護你穩住人形,待過些時日,我定會為你尋到法子,護你性命。」
那是一片巴掌大的龍鱗,月銀色的光澤,泛著星河亮光,很好看。
但我並未伸手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