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手術台上時,絕望與恐懼漸漸蔓延我的全身。
醫生說,這次摔跤牽扯到了舊傷,手術後有一定的幾率不能完全康複。
也就是說,我有可能再也跳不了舞了。
麻藥上勁後,我沉沉睡了過去。
恍惚間,夢見我和蕭淩婚前的生活。
那時我隻是市級舞團裏一個默默無聞的群舞演員,蕭淩也在業內寂寂無名。
和他的初見,並不浪漫。
我們舞團在排練,他陪領導來視察。
可是按他的話說,他在排練廳裏看見我的第一眼,整個世界都黯淡下去。
隻有我在發光。
我不相信,他的視線還能繞過領舞,落在最後一排的我身上?
可按他的話說:「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不信也沒辦法。」
混不吝的樣子,活像個小流氓。
他每天都騎自行車來排練廳找我,一直坐在走廊裏等到傍晚。
那會是北京的深冬。
雪天地滑,但我堅持不搭他的自行車。
他就推車跟在我身後走。
終於有天我摔倒了,腳踝被狠狠崴到,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扛上車。
「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你別較勁了,都這時候了還跟我鬧什麼脾氣啊?」
那是他頭一回跟我著急。
那天的風雪很大,鵝毛大雪落在我的臉上,本應很冷。
可我縮在蕭淩寬大的肩背後麵,臉紅得鼻尖冒起了汗。
後來那一個月,我請假在家休養,蕭淩就每天早晚燉了骨頭湯送來給我喝,順便幫我收拾完屋子再去上班。
從他家繞到我家,要一個小時的路程。
一開始我是拒絕的。
我跟他還沒怎麼著呢,憑什麼讓他進我家?
但後來......我就拒絕不了了。
因為蕭淩燉的骨頭湯實在太香了。
他在我麵前一掀開蓋子,香氣就直往我鼻子裏鑽。
湯麵清亮,喝起來有股淡淡的甜味。
再把肉撈起來一抿,入口即爛。
也不知道他上哪偷學的,團裏聚餐的時候,我記得他明明連燒熱水都不會。
休養期間,一個我很敬仰的業內前輩來北京演出。
團裏給演員發了票,沒有我的份。
蕭淩看我恨不得把海報盯穿,有點好笑地問:「這票,團裏不是每回都發麼,你怎麼沒有?」
「誰會記得幫一個扭傷了腳在家休假的群舞演員留票啊......」
我把臉埋進枕頭,唉聲歎氣堪比祥林嫂。
蕭淩見我這麼沮喪,也沒說什麼,默不作聲地幫我收拾完屋子就走了。
「真是個悶葫蘆,也不知道安慰一下。」
那時怨氣衝天的我還不知道,蕭淩走後並沒有回家,而是騎了一小時車去劇院門口跟黃牛買了兩張票,一共二百。
他一個月的工資才八十。
首演當天,票被遞到我的手上。
蕭淩像等待誇獎的小狗,臉上的得意一點兒也憋不住。
我問他這票怎麼來的,他也隻賤賤地來一句:「叫我一聲哥哥,我就告訴你。」
「你少來,又想占我便宜!」
我佯怒,一直到演出結束也不拿正眼看他。
趁著演員還沒開始謝幕,他湊到我耳邊,吐氣說:「給你買了個項鏈,別生哥哥的氣了。」
然後,他又變戲法似的,在我眼前晃出一條玉墜。
「知道你不喜歡俗的,這是我上廟裏求來的,不一樣。」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全場的燈光重新打亮,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
隻剩我的心跳,撞如擂鼓。
醒來後,隻有昭昭坐在我的床邊,眼眶通紅。
高中起我們就是朋友了,我很少見過她這麼脆弱的一麵。
我虛弱地笑:「哭什麼呢,你姐姐我還沒走呢。」
她破涕為笑,噴出一個鼻涕泡。
「這段時間你先好好休息,節目......」昭昭有些不忍,吞吞吐吐:「節目咱先不上了......」
看她那不自然的樣子我就能猜出苗頭了。
「是蕭淩不讓我上的吧,他給節目組施壓,要讓若柔獨舞?」
昭昭有些驚訝我會猜出來,咬了咬唇:「嗯......」
「不過沒關係,咱不差這個節目!等咱休息好了就環球巡演,亮瞎那對狗男女的眼!」
我垂下眼。
可是,不一定有環球巡演了。
練舞二十三年,我身上大大小小積累了不少舊傷。
去年的一次體檢,醫生警告我不準再跳舞,否則很有可能會引起舊傷複發,導致終身癱瘓。
可是我不能不跳。
我離開舞台,就像魚離開水。
所以這次接到環球巡演的邀請,我沒有壓抑自己的野心,不顧蕭淩的反對也要接下來。
但現在看來,好像老天都不肯給我這次最後的機會了。
「昭,我不一定有以後了。」
昭昭給了我一拳,眼中充盈的淚水終於潰堤。
「說什麼呢你!」
我無力地笑了笑,抬手輕輕擦她的眼淚。
「你知道醫生是怎麼說的,對吧?」
「趁現在我的腿還能動,讓我再跳一次吧。」
昭昭在病房外跟節目組打電話,已經吵得天翻地覆。
她心氣最高了,從來沒有求過人。
為了我,這還是第一次。
結果還失敗了。
我垂下頭,劃開和蕭淩的對話框。
懇求他把我加回舞台。
不就是要我向他低頭嗎。
我低就是了。
反正我已經不在乎他了。
可是為什麼,看見大段大段的文字發過去,卻久久得不到回應時......
我還是會掉眼淚呢?
沈棠,你可真沒用啊。
我抹了抹眼睛,給蕭淩的手機撥了號。
那邊接的很快。
但不是蕭淩的聲音。
「沈棠姐姐,你找蕭先生呀?」
「他現在洗澡去了,不太方便誒。」
「有什麼事情你跟我說吧,我可以幫你轉達,不用怕麻煩。」
手機在若柔手裏。
也就是說,剛才我大段示弱的文字,都被她看見了?
我攥緊手機,聲音嘶啞:
「你現在,在我家?」
那邊傳來一陣輕笑:「姐姐,你真聰明,怪不得能在蕭先生身邊待那麼多年呢。」
「蕭先生說不想我奔波得太辛苦,就讓我住進你們的臥室了。」
「我來得倉促,沒帶什麼衣服,就先借你的穿穿啦。」
「蕭先生心疼我,給我買了好多新衣服,可我覺得,還是你的東西用起來比較有意思。」
「是吧,姐姐?」
那邊的聲音溫柔如水,我卻止不住地發抖。
我掐住自己的大腿,強忍鎮定。
可還沒開口,那邊就傳來蕭淩的聲音:
「別玩手機了,來吧......」
而後是旖旎的喘息聲。
我靠著床頭,心如死灰。
接著,一股複仇的火焰從我心底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