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人淡如菊,不爭不搶、穩如老狗。
她辛辛苦苦趕了半個月的ppt替他人做嫁衣,我替她打抱不平,把對方問得下不來台,她反過來訓斥我。
「大家都是同事,你弄這麼僵幹嘛?管他誰寫的,是為公司辦事不就行了?」
下班路上她被猥瑣男要微信,我替她擋了回去,她眼睜睜看著我挨罵無動於衷,反而指責我。
「沒關係,他就是想加我微信,你別對人家敵意太重。來,我加你......」
我看穿她的麵目,不肯跟她繼續來往,她在背地裏裝綠茶抹黑我。
「其實露露挺好的,她就是功利心太強,沉不住氣。00後年輕嘛,可以理解…」
我:???
1
「許潔,下班走啊?」
已過六點,我收拾好東西,熱情地招呼著同事兼好朋友下班。
她戴著黑框眼鏡,從茫茫文件裏抬頭,滿臉委屈的看著我。
「露露,你居然能走了?」
我點點頭,有些訝異。
「emm我的工作做完了,為什麼不能走啊?」
許潔癟癟嘴。
「真羨慕你,要是我也能跟你一樣隻當個普通的文員就好了,可老潘安排著,我得在劉姐手底下訓練一段日子才能升主管,我可不得聽人家話嘛!這不,劉姐非要讓我幫忙......」
我走過去,看她在一幹紙海中欲哭無淚的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
「那是她的工作,幹嘛推給你啊?你倆都不是一個部門的,你憑什麼幫她做?再說,為了他們開個什麼破會,你都熬了半個月了,人家一個個都能按時下班,除了你,這不是就可你一個人欺負呢嗎?」
許潔無奈搖頭,歎了口氣,豔羨的看著我。
「我要是有你這麼耿直就好了,可是大家都在一個公司上班,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就算想拒絕也張不開嘴啊......看來我就是傳說中的那種老實人吧。」
不知怎麼,聽她這話我總覺得怪怪的。
大概是我想多了。
我轉身就要走,她又叫住了我。
「誒露露,先陪我聊會,你…你每天都幹些什麼活啊?」
我愣了一下。
我們是一個崗位,工位離得也不遠,我平時幹什麼她能不知道嗎?
我甩了甩手,看著樓下最近一班公交也還得20分鐘,跟她聊聊也無礙。
「也不幹什麼,就是文員那些活呀。弄弄表格整理整理文件之類的,主管有什麼活派下來就做唄......我們幹的不都一樣嗎?」
她歎了口氣。
「是差不多,但也不一樣,我比你忙多了…不過說起來,也是你工作能力強,每天都能踩點下班,比我能自我支配的時間多了一倍,真是羨慕你!」
我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剛準備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每天踩點下班?康露露,這說明你的工作不飽和啊!」
糟了。
我扭頭一看。
這不是公司副總,我們部門直屬領導老潘嗎?
他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悄無聲息的?
更何況他那句話,不就擺明了調侃我工作摸魚嗎?
我還沒說話,許潔噌的一下站起來。
「不好意思啊潘總,我說…說錯話了。其實露露她工作很認真的,她隻是做得快而已,自然能按時下班…」
潘總冷笑一聲。
「做得快?那怎麼不幫別人多做做?公司同事要相互團結友愛知道嗎?我注意你好久了,你最近半個月天天加班,足以能看出來你工作認真、一心為公司了,我們就需要這樣的員工!而不是天天踩點上下班,多在公司一秒鐘就覺得自己吃大虧的人!......」
聽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了。
「不好意思啊潘總,我打斷一下。」
「首先,現在是正常下班時間,我覺得我按時上下班沒什麼不對。」
「其次,您說讓我做完可以幫別的同事幹活,我想問一下,我幫他們做了他們做什麼?他們既然不工作的話,那工資能分我一半嗎?要是不行的話,那直接把他們都開除了,月薪給我開個大幾萬的,不用你說我也能做。您或許沒聽過那句話,花著嗎嘍的錢,就隻能請到猴子。」
「最後,我個人一直是將工作排在第一位的,忙起來都顧不上吃飯也是常有的事,咱們都講究一個張弛有度,誰也不是機器人能每天24小時連軸轉,或許今天不走運讓您看到了我放鬆的時候,但我的工作您之後也可以檢驗成效。」
「至於您所說的工作不飽和,我無法苟同,不能因為我們不加班就這麼武斷吧?不然公司為什麼要製定上下班時間呢?直接彈性工作,什麼時候做完什麼時候下班不就行了?有本事的人大可以六點來上班,八點做完回家啊!您說呢,潘總?」
......
他臉色不好,但也辯駁不過我,忿忿嘀咕了聲“強詞奪理”就回辦公室去了。
許潔羨慕的看著我。
「真牛逼,我要是有你這種口舌就好了!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別讓他再逮住你的!」
我點點頭,打卡下班,下樓坐公交。
2
回家的路上,我還在氣得牙癢癢。
這種罪惡的資本家就是不能共情打工人,他們每天在辦公室茶水一喝,手機一玩,小覺一睡,在單位被別人恭恭敬敬的奉承著,下班開車回家、自由自在,可不是不想下班嘛!
在外麵,他們是“擠什麼擠傻逼”,在單位則是“領導您先請”,其中差別不用我多說了吧?
我要是有這種條件,我也願意上班!
隻要員工按時下班,我們好像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天理難容。
要不是現在工作不好找,傻逼才在這種地方苟延殘喘。
我氣極了,一下公交就一路暴走回家,先給狗狗清理了籠子、喂了食,才輪到照顧我自己。
原生家庭沒給我的,我長大後都還給了自己。
人嘛,總要為自己而活。
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綜藝,時不時聽著電視聲刷刷抖音,放肆大笑,熬到晚上12點才舍得睡覺——
其實我早知道,昨天晚上懟了潘總,今天一定不會這麼簡單過去。
可一大早的晨會上,他還是迎頭給了我一暴擊。
當著所有同事的麵,他直接點名教訓我。
「我昨天剛過六點,就碰到了正準備下班離開的康露露,她理直氣壯的問我,自己的工作做完了為什麼不能下班?而我讓她幫其他同事幹活,其他同事的工資能不能分她一半。我回去後也想了想,她說的有一定道理。所以我現在想問問,有這種情緒的同事還有哪些?」
四周雅雀無聲,誰也不願意大早晨觸領導黴頭。
很不幸,槍打出頭鳥,我就是這個鳥。
大家都不吭氣,死老頭老潘也不說話,氣氛陷入了尷尬。
我堵了一胸腔氣,剛準備開口,許潔舉起了手準備發言。
她垂下頭,不敢看我,淡淡道。
「潘總說得對,就算自己的事忙完了,閑暇的時候也可以幫助一下同事,不僅能縮短任務進程,大家共贏,而且還能提升自己的能力和水平。要是太在乎金錢的話,未免有點過於市儈了,我覺得這樣的人,更適合自己創業。我作為市場部的一個小小文員,應該這麼做。」
其他人像看傻逼一樣看著她,也包括我。
大家不發聲隻是看清了資本家的嘴臉,懶得理他,背地裏能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但,這可不代表真有人覺得他說得對啊!
死老頭抬了抬下巴。
「看,我就知道,如果大家都能像我們老員工許潔一樣,我們公司一定是積極向上的!每天摸魚劃水、到點下班的人,一定不適合我們公司!這次對康露露提出嚴肅批評,批評她的為人,批評她的工作態度!月末的KPI考核上先扣掉10分!希望她以後改掉踩點上下班的習慣,真正做到把公司當成自己家,大家都以儆效尤!散會!」
我氣許潔背刺我,一散會就拿著本子衝了出去。
其他同事圍上來安慰我。
【別理她!咱們照樣到點下班!我跟你一起走!腦殘似的!】
【沒事露露,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老潘就是腦子有病,就是老板一條狗,還以為公司是他家開的不成?】
【是啊,我們沒表態,但也沒覺得他說得對啊!下班時間到了憑什麼不下班?給他守靈啊?】
【依我看啊,小康可不是對老潘生氣吧,恐怕另有所指…】
......
大家基本上都是剛過六點就走的,死老頭開會罵我就是指桑罵槐,也罵了其他人,他們一個個氣的恨不得給他縫上他的名字,瘋狂紮小人詛咒他。
聽到這話,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姍姍來遲的許潔,在發現她往我這邊走後自覺散開。
許潔咬著下唇看向我。
「不好意思啊露露,我剛才的話不是針對你…我就是想順著他說,他能早點結束這個話題。我今天來姨媽了,肚子疼得要死,站得時間長了不舒服…再說,我也到點下班過呀,對吧?我隻是因為最近忙一點而已。」
「你別跟我生氣,好嗎?我們可是好朋友啊!」
看著她一點不像裝出來的蒼白臉色,我有些心軟,沒好氣道。
「對,你針對的不是我,你是說在座所有人都是垃圾。」
「你這麼說,那不就坐實了我沒理,隻是在刺兒他了?這種資本家怎麼能站在我們的角度考慮?他們有吃有喝被伺候著,我們呢?」
許潔捂著肚子,抽泣了兩聲。
「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會想這麼多!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說的是我,那我今天也依舊會這麼說,而且還會道歉認錯。反正他是領導,讓著他不就行了?不然誰給咱們發工資?露露,你年紀小,不知道這些職場上的人情世故,有的時候還是裝傻比較好......」
我看著她的樣子,泄了氣,從抽屜裏拿出一包薑汁紅糖遞給她。
「去喝了吧,能好受點。」
許潔笑出了聲。
「那你不生氣了是不是?」
我咬著唇,彎腰打開了電腦。
她則興衝衝地打水去了。
透過開機前的黑屏,我看到身後兩個女同事互相對視一眼,默默搖了搖頭。
我就這麼原諒了許潔,會不會太驕縱了她?
3
剛過10點,老潘突然在群裏發消息要開會,還專門艾特了主講人劉芳。
劉芳就是之前將自己的ppt交給許潔做的那個人,也是我昨天剛向她吐槽過的人。這事啊,就是禁不起念叨。
沒想到她趕了半個月的ppt這麼快就要派上用場了。
看到這消息,許潔比我還要激動,她忍不住輕拍著我的胳膊。
「露露,馬上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了!」
她偷偷告訴我,劉芳跟她說了,ppt會把她的名字也打上去,還會向領導介紹她完成了哪些工作內容,給她一個提升主管的機會。
我替她高興,也算功夫沒有白費。
等我們熙熙攘攘坐定的時候,老潘才慢悠悠走進來,一邊走一邊拉著褲拉鏈,半濕的手將他褲襠前弄的一片濡濕,簡直一副猥瑣老頭的模樣。
「不好意思啊大家,我上了個衛生間,久等了。」
我默默翻了個白眼,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朝本子上畫著小人。
劉芳走上台,打開ppt開始自己的演講。
我抬頭掃了一眼,這方案基本上全出自於許潔的手,帶著她濃烈的個人風格,要是把這個ppt跟她之前做的那些相比,很明顯能看出來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
她這個人氣勢是弱了點,平時像個小白兔似的,但整合能力沒得說。
方案不錯,連老潘那個杠精都同意這麼執行對接。
可會議已經進入尾聲了,我都沒聽到劉芳說出許潔的名字,我餘光觀察了下許潔的臉色,她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臉色非常不好看。
我在本子上寫了話給她看。
【她不提你?搶你功勞啊?】
許潔接過,窸窸窣窣地寫道。
【沒辦法,我能怎麼辦呢?人家是大姐大啊!也就你這種整頓職場的00後不鳥她了。要是有人給我出頭就好了......算了,我委屈就委屈吧,沒事,反正上班嘛,都這樣。】
她苦笑一聲,將本子還給我。
我看不下去她半個月的努力付諸東流,湊過去小聲道:「等著,我讓她記住你。」
在下一part,我主動伸手提出異議。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ppt裏做的數據是五年前的,你用五年前的數據作參考,對今天的方案,嚴謹嗎?」
劉芳官方的微笑僵在臉上,有些結巴。
「我…我覺得可以吧,數據雖然是死的,但大方向基本不會變,應該也具有參考性,我覺得用以前的數據也行,如果潘總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去搜集最近的數據......」
我冷笑。
「那你不如看看下一頁呢?」
老潘有些奇怪,主動按了下鍵,ppt滾到了下一頁,赫然是去年最新的數據。
我冷笑。
「既然劉姐覺得可以,那為什麼還要再做一頁最新的數據呢?」
她瞪著我,咬牙切齒。
明眼人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老潘皺眉盯著我。
「你什麼意思?」
我盯回去。
「我意思是,這個ppt是許潔熬了半個月做出來的,現在卻給他人做嫁衣,這不好吧?再說,劉姐不是私下打過包票嗎,會在會議上提到許潔的功勞,怎麼不僅把她名字從上麵刪了,彙報的時候更是隻字不提啊?所以我想問問劉姐對這個方案有沒有什麼自己的理解,還是隻把別人做好的東西拿上來念一下糊弄領導啊?那就不好了。」
劉芳惡狠狠掃過許潔,又看著我,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我還沒來得及說呢......這ppt確實是許潔幫忙做的,是因為我工作太繁瑣了,我跟領導道歉,保證以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老潘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劉芳繼續道。
「但你話說錯了,雖然大框架是許潔做的,不過拿回來以後我也參與修改了,裏麵有很多不嚴謹的東西,改了很多細節和內容,將一些出錯的東西都刪了。她的名字大概就是那會不小心改掉的,所以請你們別誤會,我沒有任何搶占功勞的意思,否則也不會提出會表揚許潔這種話了,大家都是為了佳創越走越好努力的,不用搞勾心鬥角那套。」
......
世道變了,這年頭,偷功的還理直氣壯了?
代號“小辣椒”的我還沒來得及反駁,一直低垂著頭的許潔拍了下桌子,站起身——對著我怒目而視。
「康露露!你說夠了沒?這ppt雖然是我做的,但劉姐也提供了很重要的內容和補充。劉姐,你別誤會,我沒有邀功的意思,我隻是想大家一起為佳創努力,所以露露你也別介意了。再說,這不是還沒到會議結尾嗎?大家都是同事,管他誰寫的,隻要是為了公司好,都可以。」
老潘驀地笑出了聲,打量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許潔,咧嘴道。
「是啊,許潔說得對,管他誰寫的,隻要是為了公司好,為了我們這個項目能順利完成,大家都有獎勵!為了這些名頭掙得頭破血流,有必要嗎?我再說一次,職場如戰場,戰場不需要朋友,有的隻是夥伴、配合者和利益既得者,做好自己的,別管他人閑事。」
比起被領導陰陽怪氣,我更介意的是許潔的背刺。
我拿她當朋友,向著她說話,爭取的也是她的利益,自始至終沒有提自己半句。
現在到裏外不是人了,既得罪了劉芳,又在領導麵前落了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