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要我將定親信物送給養妹時,我沒哭;
同胞兄長要將我的小狗讓給養妹時,我沒哭;
親生父母要我把對天子救命之恩讓給養妹時,我還是沒哭。
直至四人聯手將我燒死,火舌肆虐中,我終是忍不住放聲大哭。
在那一刻,我徹底喪失生的動力,撲入火海,隻留給他們一具麵目全非的焦屍。
可當真正看到我的屍體時,他們又變了。
燒死我的是他們。
悔不當初的,也是他們。
.......
“其實寧安就這麼被火燒死也挺好。”
我飄在幾人身邊,再度聽到這句話,淚已經流幹,渾身上下都已經痛到麻木。
寧安是我,說話的人是我的長兄。
我的父母在一側點著頭,“寧安不聽話,是得讓她長長記性。”
“到時候天子的救命之恩就是我們月瑤的了。”
心上人在一旁皺著眉,正想說些什麼,轉而看見我嬌嬌柔柔的養妹林月瑤時,又轉變為心疼。
我從未有一刻這麼明朗清晰地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討人嫌。
生命中最親近的人,全在期待著我的死,然後給我的養妹謀取利益。
火還在燒著,明明生前那麼炙熱的溫度,死後卻全然感覺不到。
直到來往的鄰居察覺不對勁,沒瞧見我,急了。
“哎喲,快來人救火啊,林家的寧安還在裏麵呢。”
兄長林幀還想要上前製止鄰居的行為,卻被父母拉住,他們的眼神望著燒作廢墟的小屋,不知心中想著什麼。
林月瑤開口,“兄長,算了,讓他們去救姐姐吧。”
“不過姐姐也真是的,本來隻是為了給她一個教訓,她卻躲在裏頭不出來。”
她撅著小嘴巴,一派天真可人樣。
林幀不由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你。”轉而想了想又道,“不過這話別再林寧安麵前提,到時候又得欺負你。”
林月瑤搖著我心上人秦賀的胳膊,笑得乖巧,“這不是有你和秦賀哥嗎?”
一旁救火的人險些看傻了眼。
我猜他大概也想不明白,怎麼有人會在這種救人的緊要關頭,說出這麼有病的話。
而我同樣也想不明白。
火勢減小。
有人抬出一具焦屍。
林幀根本沒往這是我的屍體的方麵想,還在往裏看著,“林寧安呢?”
“不過火裏不就隻有林寧安一人,這又是什麼時候跑進去的。”
母親也在往裏張望,眼中帶了抹恨鐵不成鋼,她拉住邊上的一個漢子,“幫我們去找找,寧安是不是躲在什麼地方不肯出來。”
她絮絮叨叨著,“寧安到底是不如月瑤,月瑤一瞧見著火了就會跑出來,寧安還非得要我們進去找她,真不像話。”
漢子一臉“她不會是傻子吧”的表情,指著焦屍,“這就是你們家寧安啊,胳膊上還有胎記呢。”
母親傻了眼,當下直接暈過去。
林月瑤驚呼一聲,也跟著暈了過去。
父親瞧著母親,林幀和秦賀又去抱著林月瑤。
至於我,又有誰在意呢?
從我十四歲被找回家時,我大抵就知道了我同林月瑤的區別。
我七歲走丟,在外改名“寧安”,七年後歸家。
原本屬於我的名字“月瑤”已經被新的養妹占著,她站在我的家人中央,拿著帕子掩在鼻子下,像是瞧見什麼汙穢般,半是撒嬌道,“她好肮臟啊。”
林幀那時捂嘴偷笑,與她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襯得我這個曾跟在他身後七年的妹妹像個笑話。
至於父母?
他們假意訓斥兩句林月瑤和林幀。
但本質上,我能看出他們對我的嫌棄。
即便我後來學習女紅技藝,琴棋書畫,執掌中饋,在他們麵前擺足一副孝女的樣子,努力把我缺失的七年全都彌補回來。
也不如林月瑤在他們麵前撒個嬌,呼個痛。
我在府上,一直都隻是個被漠視的存在。
這一直持續到了我十六歲那年的生辰,再又一次他們丟下我,去陪林月瑤時。
我一個人走在護城河邊,然後救下了當時被刺客追殺的天子。
當時天子渾渾噩噩,半夢半醒間隻知道是一個手腕有胎記的女子救下的她。
於是後來他後來回宮,第一件事就是要找手腕上有胎記的女子。
我本以為父母知道這件事時會來誇我,但實際上他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讓我把救天子的恩情讓給林月瑤。
在我難以置信地追問之下,他們渾然不在意我那瀕臨絕境的精神回道。
“月瑤同你不一樣,你是在市井山野裏長大的,即便是以後要飯都能有出路。”
“但月瑤從小被我們嬌養長大,有了這個機會,她才能過得更好。”
我的屍體是在第七日裏才被人處置的。
實在是夏日裏堆放太久,氣味實在難耐,已經有人按不住,去找父母和兄長,要求他們趕緊下葬我的屍體。
林幀起先不可置信,緊隨之推開這人,“你們肯定是和林寧安商量好的!”
“我就說那日裏林寧安不可能死,定然是你們和她做戲,還嚇得母親和月瑤生了病。”
“告訴林寧安,若她現在回來,給父母還有月瑤跪下磕頭認錯。再把該有的東西交給月瑤,否則我們絕不可能原諒她。”
來人罵罵咧咧走了。
他覺得我們一家子都有病。
直至他在巷尾看見了秦賀,他認出這是當時跟在我家人身邊的男人,趕緊衝上前,“你和死者應該相熟吧,快些把她下葬了,再過幾日屍體都該腐爛了。”
我定定看著麵前的男人,希望他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我不知我到了現在還沒去投胎,漂浮在他們周邊的原因是不是肉身未入土。
如果是這樣,我隻求秦賀能看在我曾經對他的好上,幫幫我。
我這一世太苦,隻寄希望於早些離開讓我痛苦的家人。
秦賀踟躇許久,終是問道,“寧安真的死了?”
來人翻了個白眼,“不然呢,我們那麼多人沒事做,光來騙你們?”
秦賀垂在身邊的手慢慢攥緊,好久,像是要答應他的話時。
府門口突然多了個叫他的聲音,“秦賀哥。”
是林月瑤。
在我的屍體和林月瑤間,秦賀沒有猶豫,先一步跑向林月瑤。
來人眼睛都睜大了,“噯!你這小子。”
秦賀卻不等他的話,“你讓寧安懂事就趕緊回來吧,別再這樣了。”
我突然笑了,可惜靈魂笑不出眼淚,否則我此刻定然淚流滿麵。
我還以為,他剛剛是真的相信我死了。
現在看來,也是覺得我在騙他,好讓他去見我嗎?
可是,秦賀,我何曾這樣騙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