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舟,我不要你了。”
我定了定神,忽然發覺,這句話,我對他說過很多次。
我與賀行舟打小就認識。
我是泡在蜜罐子裏長大的,雖是女兒身,卻也愛上樹捉鳥,下河撈魚,沒人敢管。
但是賀行舟不一樣,賀家家規森嚴,不可舉止輕浮。
我每每爬上賀府的高牆,叫他出門玩,他總要扭扭捏捏一陣,等到所有家仆離開,才慢吞吞地從小門溜走。
所以每當他落在我身後,我總會假裝生氣地衝後麵喊一句:
“賀行舟,你再這麼慢,我就不要你了。”
他習字的手握不穩韁繩,驚得馬兒在長安道亂竄。
他吟詩的雙唇不會吹口哨,喚不來黃鶯輕舞。
我總是被他氣得心累,“你再這麼沒用,我就不要你了。”
賀行舟聽了這麼多句“不要你”,卻一句都沒反駁,隻是望著我鼓起的腮幫子,傻傻地笑。
“阿瑤怎會不要我,若是阿瑤不要,其他女子要,我也不給。”
這是及笄那年,賀行舟作為軍師,跟隨楚王出征,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取下簪子,用絲帕仔細包好,塞進他的衣襟裏。
“隻要你能活著回來,不管怎樣,我都要。”
戰場凶險,刀劍無眼。
賀行舟手無縛雞之力,麵對毒辣百倍的敵軍,會遭遇何種挫折,我在心裏做好了一百種打算。
我算到了他會眼盲,會斷腳,卻沒算到他班師回朝,帶回一個純美如清蓮的女子。
慶功宴上,賀行舟喝醉了酒,對著文武百官發了毒誓,惹得滿堂叫好。
可一個月後,他不再理會我開玩笑似的“不要你了。”
兩個月後,他甚至不再願意陪我騎馬逗鳥。
三個月後,我猶豫是否向陛下請旨賜婚,一包絲帕寄到許府。
打開來。
是那支我在及笄禮上戴的簪子,已然斷成兩半。
我冒著大雪,前往賀府要個說法。
隔著一堵牆,雪中回蕩著賀行舟的歎息聲。
“許芷瑤,這次,你便不要我了吧。”
我在紅綃帳外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亮,丫鬟進來給裴纖纖洗漱。
“小姐,宮裏的嫁妝送來了。”
裴纖纖欣喜若狂,不過賀行舟仍在熟睡,她一早要做賢妻,不敢打擾,隻好去另一間房。
等丫鬟將老皇帝禦賜的嫁妝捧到她麵前,她麵上的笑容瞬間崩塌,將綴滿明珠的鳳冠往地上狠狠一摜。
“我就如此卑賤,隻配用她許芷瑤用過的破爛貨!”
晶瑩剔透的珠子滾亂一地。
丫鬟婆子噤若寒蟬。
我還從未見她發過如此大的脾氣,她永遠活在一具純良乖巧,不招惹是非的漂亮軀殼裏。
至少在賀行舟麵前是這樣。
更進一步說,至少某段時期裏,她在我麵前比在賀行舟麵前扮得更妙。
當年賀行舟將裴纖纖帶回來時,我經過府裏嬤嬤指點,已然曉得她必定是來求我,讓她給賀行舟做妾的。
我做好萬全準備,無論她裝可憐扮柔弱,隻給錢財。
若是不成,讓賀行舟下場趕人,要我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沒門!
除非他不想做公主府的女婿。
未曾料到裴纖纖一句可憐話也無,朝著我盈盈一跪,哭得梨花帶雨。
“表姐......纖纖在這人世隻有表姐一個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