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們吵架後的第三天,她死了。
被她爸爸的婚外情對象殘忍殺害,歿年十四歲。
高考後,我偶然翻到了她死前給我我最愛的典藏漫畫,裏邊竟然夾著一張通紅的百元大鈔。
原來她早已主動來找我和好。
我重生了一次又一次。
隻為了帶她逃離死亡的漩渦。
......
我重生到了我上初一時租住的舊房子裏。手機顯示落地時間是7月17日的0點12分。
四年前的這一天,是娜娜的忌日。
娜娜這個名字,是我們這一屆學生共同的禁詞。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將她忽略過去。據說她死得相當淒慘,我也隻記得作案者名叫宋婷,據說是娜娜爸爸的婚外情對象。
電視上也曾報道過娜娜之死。
可家人有意地不給我看,直到現在我記得最清楚的也隻是節目裏的一句話:『根據法醫檢測結果顯示,死者被殺於17日下午3到5時之間。』
現在是淩晨0點。四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已酣酣睡去。而此時的我卻精神緊張地醒著。
這就意味著我完全有機會救下娜娜。
我兩手抖得厲害,掌心被冷汗浸得透濕,顫顫巍巍地在對話框裏敲下一行字:
『今天不要出門!外邊有危險!』
點下發送鍵後,對話界麵裏彈出一顆刺眼的紅色感歎號。
糟糕,前些天和娜娜大吵一架的我,被她拉黑了。
除了早起在上學路上攔截她之外,我好像別無他法。
我幾乎一夜未眠。
根據我當年的零星回憶,案發這天是周六,娜娜會在早上九點收拾東西離開家去補習班上課,課程時間是上午十點至下午兩點。
從後來的案情來看,下午兩點下課後,娜娜沿街閑逛,在商場外的步行街裏偶遇早已等候多時的宋婷,並跟隨宋婷去肯德基用餐,最後喝下被注入安眠藥的果汁。
當時娜娜最常吃的早餐是許記的豬雜粉,恰好在娜娜去上補習班的必經路線上。
所以我隻要事先候在店裏,當麵見到她,一切都能挽回了!
我馬不停蹄地趕去許記,在靠近店門的位置坐下。
7時10分,娜娜沒有來。
8時10分,娜娜也沒有來。
9時10分,娜娜還是沒有來。我額前滲出冷汗。
我掏出手機,煩躁不安地扒拉著QQ界麵。直到看見娜娜剛剛發了一條動態,我才稍稍放下心來。
點進對話界麵試探性地再發一條,仍是發送失敗。
我倏然回憶起來,娜娜在很早之前曾相當驕傲地告訴我,她偶爾會把早飯錢省下來,拿去買她想要的東西。
想到這裏,我心底沒來由地『咯噔』一聲。
吵架的第二天,她托同學來還先前我借給她的漫畫。
那本漫畫是新出的典藏合訂本,價錢對初中生來說並不便宜。同她吵架鬧翻後,我甚至一度擔心她會扣下它不還。
可我的擔心實屬多餘,她不但托人將書還給了我,還悄悄在書頁裏頭夾上一百塊錢。
當時的她,一定還期待著哪天我翻開漫畫,看到這張鈔票,歡天喜地地跑去主動同她和好。
可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會在不久之後死去,從此成為同學們共同的心理陰影。
出於直覺,我從包裏掏出漫畫,直接翻到印刷日期這頁。
果然有蹊蹺!
印刷日期顯示,這本是典藏版的第二批次。
可我當初的那本是第一批次!
我又潸然淚下。
原來你不去吃早餐的原因,是為了賠我和原來一樣的典藏漫畫,對嗎?
『早餐今天不吃的話,明天去吃也可以。可有些事情錯過這次,往後就很難再遇上了。』你曾這樣說。
那時的你還很鈍感,壓根沒有意識到,你這天咬咬牙過早餐店門而不入,往後便再也沒有吃到豬雜粉的機會了。
我忍著眼淚跑出去,順著娜娜去上補習班的路線一路狂奔,不時向周圍焦急張望。
一無所獲。
我頭痛欲裂,眼淚撲簌簌地向下亂掉。
跑過四個路口後,我很不巧地看見宋婷的弟弟宋彥正在向我張望。
他看向我的眼神總是賊溜溜的,像隻發現奶酪的老鼠。
『薛天歲!』他一眼認出了我。
不!我慌不擇路地躲開,徑直衝上馬路,試圖橫穿到路對麵。
糟糕的是我沒有看見此時一輛小貨車正直直向我衝來。我被『砰』一聲撞翻倒地後,它的右前輪毫無懸念地從我身上軋了過去。
盆骨大概是被軋壞了,我隻覺得大腿根生生的一陣鈍痛,再也動彈不得。隻能用攥拳緊握的手徒勞地敲著貨車底盤,砸得『當當』作響。
『救命啊!』我痛極失力,聲音也開始模糊不清,隻能將車底盤敲得更加用力,希冀著司機能聽到我的呼救,最好也能在送我去醫院的途中把娜娜也順路捎上。
駕駛室裏的司機似乎聽見了來自車下的動靜,而我已痛到奄奄一息。
司機沒有下車,隻是稍作沉吟,很快又一把將檔位掛到D,再次從我身上碾過。
被來回碾壓後,一根折斷的肋骨不偏不倚地將我的心臟刺穿。
我在車引擎的轟鳴中斷了氣。
再度醒來時,時間是7月17日上午十點三十分。補習班的課程已經開始。而我還躺在家裏的床上。
我心驚膽戰地抬一抬腿。還好,一點兒也不痛。
那就快去!
我一個翻身下床,以最快速度衝向門口。
好巧不巧,我爸正好下夜班回來,和我擦肩而過。
更糟糕的是一向秉持放養式態度的我爸。這會兒破天荒地開始過問我的學習。
他要查我暑假作業。
而我當然也毫不辜負他期待地......沒怎麼寫。
『先把你剩的半本英語作業寫完再出去。』我爸下了鐵的命令。
那可是半本啊。再算上路上花費的時間,真趕到補習班娜娜早沒影了。
我額頭又冒出冷汗,強顏歡笑地試圖和我爸談判,『爸,我今天有點狀態不好,想先出去散散心,行嗎?——作業我回來再寫,今晚肯定寫完!』
『我看不行。』我爸以最和藹的態度開了鐵口。『狀態不好的話,多寫寫就進入狀態了。——你呀,還是題做得少!』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由天靈蓋到後脖頸都在發熱,仿佛腦漿即將沸騰。
『爸,作業我寫,但是您能不能先放我一馬。我找娜娜有急事。她今天和我說她剛和她爸爸吵過一架,想不開要離家出走,我得去勸勸她。』我滿頭大汗地編著連我自己也未必肯信的謊話。
撒謊說好朋友要離家出走,總比『爸我是重生來的娜娜今天下午會被殺我要去救她』聽起來更正常一點。我信心不大地安慰自己。
我爸不出所料地被氣笑了,反手從兜裏掏出手機,撥通了娜娜爸爸的電話,還不忘摁下免提鍵。
『喂,老蘇,你家丫頭今天早上和你吵過一架並準備離家出走這件事你知道嗎?』
『誰說的?』電話那頭的娜娜爸爸撲哧笑出聲來。
『我閨女。她今天不想寫作業,隻想出去玩,和我說你家丫頭要離家出走,她得去勸勸她......』
至於後邊蘇叔叔是怎樣回答的,我並沒有聽清。
我隻是被臊得無地自容,一頭紮回房間老老實實地去寫這該死的英語作業。
幸好我是帶著剛剛高考完的記憶重生的。區區初中英語作業根本難不倒我好嘛!
約莫一節課工夫之後,我推開房間門,把寫好的英語作業遞給我爸過目。
我爸倒是沒對我方才拙劣的撒謊計較太多,大概他自己也沒想通,一向字跡潦草的我是怎麼如有神助地寫出這樣既整齊又飽滿的衡水體英文的。——和印上去的簡直毫無差別!
趁著我爸對作業題冊目瞪口呆的當兒,我見縫插針地溜出家門。
我逃命似的一路狂奔,甚至刻意繞開了宋彥常去的網吧。
當然,這次的我相當遵守交通規則。
在我氣喘籲籲,渾身透濕地趕到補習班時,隻看見了空空如也的教室。
而手機卻顯示此時正是課程表規定的下課時間。
『他們提前下課了嗎?』我堵住一個將要離開的男生,如夢初醒地問他。
『今天韓老師臨時有些不舒服,第四節課隻上了一半。』
天啊。怎麼越是這時候越出亂子。
我隻覺得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整個人都昏昏噩噩的。
我奔向補習班的前台,請求查看監控。
我眼睜睜地看著監控畫麵裏的娜娜毫無留戀地收拾好書包,頭一個起身離開教室。而此時的時間是下午一點三十分。
這就意味著她可能此時已經到了商場!隨時都有撞見宋婷的可能!
現在人命關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貴過黃金。
我必須搶在宋婷之前找到她!
所以我抄了近路,計劃穿過一條半廢棄的背街巷道到停車場,再由停車場到商場一樓,順著商場一樓的側門去步行街。
而我也正是在巷道裏遇上了我毫無預料又最不願意遇到的那群人。
我認得他們。他們是宋彥的小跟班。為首的那個鍋蓋頭女生總以宋彥的『好兄弟』自居,據說有人親眼看見翻牆逃學的她和宋彥同抽一根煙。
而這段時間宋彥也沒少糾纏我。直覺告訴我,她對我的惡意隻會多不會少。
一眼看見她時,我心裏便油然生出一股恐懼。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跑。
可還沒跑出幾米,我就狠狠一跤摔在地上。
原來他們中的某個人事先在我身後靠近地麵的位置拉上了一根細繩。專等將我絆個七葷八素。
我摔得眼冒金星時,他們已經圍了上來。為首的鍋蓋頭女生蹲下身,拽著我的頭發,強迫我與她對視:
『怕什麼,我又不吃了你。』
她的目光緩緩向下,落到我被磕傷的手肘和膝蓋上。
傷口正汩汩流血,創麵上沾滿了灰土。
『來,剛子,給她消消毒。』
下一秒,打火機就湊到了我的傷口上,『啪』的一聲點火,燒得我連連慘叫。
疼痛驅使我掙紮得更激烈,而摁住我的那幾隻手也更加用力,在滋滋作響的灼燒聲中,還夾雜著鍋蓋頭女生惱羞成怒的質問:
『說,你為什麼對宋彥哥態度那麼差!』
眼見逃脫不得,滿腹絕望的我將心一橫,將聲調生生拽高了八度:『因為他就是一坨垃圾!惡心透頂的垃圾!』
『這種垃圾除了你根本不會有任何人惦記,懂嗎!他是垃圾你是垃圾桶!你倆他媽的鎖死爛完一塊拉去焚化處理算了!』我不管不顧地高聲罵著,將一切憂急和委屈都化作怒意,隨著口水劈裏啪啦地唾在鍋蓋頭女生和她的跟班們臉上。
被稱作剛子的男生當即飛起一腳,將我踹到兩米開外。
我兜裏的手機也隨之掉出來,恰好落在手邊。
趁著這個機會,我忙不迭向前疾爬幾步,抓起手機,在撥號界麵輸入110。
還未來得及按下通話鍵,手機便被鍋蓋頭女生奪走,暴怒地砸在地上,還不忘乒乒乓乓跺上幾腳。
手機被砸壞了,通話界麵變成漆黑一片。
這下完了。
手機壞掉後,我失去了時間。
最後的記憶是我被鍋蓋頭女生和她的跟班們輪番辱罵毆打,最後鍋蓋頭女生扒掉我的衣服,在我滿布傷痕的赤裸身體前自拍,並在鏡頭裏比了個剪刀手。
『給宋彥哥發點福利。』她笑嘻嘻地按下發送鍵。將滿臉汙垢滿身傷痕的我丟在一邊。呼朋引伴地離開巷子。
擦黑的天色裏,我掙紮著向巷口爬去。眼淚混合著灰土和血水流到嘴裏,又鹹又腥又澀。
我並沒有堅持太久,事實上在那一記飛踹之後,我的心口便開始隱隱作痛。
在不知是第幾陣的劇烈絞痛之後,我眼前一黑,心臟停止跳動。
第二次重生宣告失敗。
第三次重生正式開始。
我又一次從床上醒來。此時是午飯後。
我媽因為單位有活動,中午沒有回家。我爸則是在下夜班後隨隨便便泡一桶方便麵糊弄,此時他正在主臥補覺。
我顧不得腹中空空,掙紮著爬起來。看著手機屏幕上的12:40,忽然心裏一陣難過。
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原來拯救一個人免於厄運要這樣困難。原來平安長大對小孩子來說,確實是百裏挑一的幸運。
所以還要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