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撿來的野男人私定終身。
他卻被皇帝尋回,搖身一變成了身份尊貴的六皇子。
我為救他重傷昏迷,醒來卻得知他即將迎娶中書令之女。
我心灰意冷,跟著哥哥悄無聲息離開京城。
三年後,我在酒樓逍遙快活時,謝詔卻如鬼魅般出現在了我麵前。
他惡狠狠地掐住我的肩膀,威脅道:「再逃,朕打斷你的腿。」
轉頭,他又紅了眼眶,一把抱住我。
喉間溢出一絲可憐小狗般的哽咽:「阿鳶,別再讓我找不到你了,求你了。」
……
我的家被披甲戴胄的官兵團團圍住了。
我有些發懵。
此前並未聽說前線有戰事,況且也未到征兵的時候。
而且就算抓壯丁,我回頭看了一眼細胳膊細腿的謝詔。
我想抓壯丁也輪不到謝詔吧。
難不成是沈玄鷹那家夥又行俠仗義,殺了什麼貪官被通緝了?
我有些慶幸我那倒黴哥哥幾天前就已經跑路了。
忽然,領頭的官兵問了一句。
「謝詔可在此處?」
完蛋,真是抓壯丁的。
我把謝詔往後拉了拉,換上一副笑臉。
「官兵大哥,現在也沒有戰事,軍營應該不缺士兵吧。」
「而且你們抓壯丁也是選的身強體健的呀,他這樣的進了軍營刀都拿不動,要不還是算了吧。」
官兵沒理我,掏出一塊隻有一半的玉佩,越過我問謝詔。
「你身上,可有這玉佩的另一半?」
謝詔還真有一塊玉佩,從我撿到他那天起他就帶在身上。
他說那是他養父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於是謝詔拿出玉佩,在我目瞪口呆之下,兩塊玉佩居然嚴絲合縫。
官兵嘩啦啦地跪了一地,高喊一聲參見六皇子殿下。
我還沒合上嘴巴,又被謝詔牽著手坐上了去往長安的馬車。
一路舟車輾轉,到長安時,已經是七日之後了。
這一路上我聽官兵和謝詔的對話,這才摸清楚事情的原委。
原來,我一年前撿到的這個臟兮兮渾身是傷的野男人,居然是老皇帝流落在外十數年的兒子。
謝詔從鄉野農夫,搖身一變,成了身份尊貴的皇子殿下。
聽說老皇帝風燭殘年,眼看著活不過今年。
離散多年的兒子,忽然被尋回,老皇帝很高興。
我們剛到長安,還未加以修整,老皇帝便連夜召謝詔入宮。
父子團圓,老來見子,本是人間一大樂事。
可是謝詔回來時卻滿臉陰霾,心事重重。
我問他怎麼了,入宮不順利嗎?
謝詔又扯起一抹笑來。
「沒有,別擔心,隻是忽然得知還有親人在世,心下感慨罷了。」
我看出他有事瞞著我不願說。
但是一入宮門深似海。
皇家總有各種各樣的為難。
他有他說不出口的秘密,我明白,也尊重他。
所以我沒有再追問。
可是謝詔瞞得住我,滿城風雨卻瞞不住我。
謝詔是老皇帝在做王爺時,和最寵愛的雲側妃生下來的孩子。
那時趕上宮變,謝詔就這樣流落民間。
老皇帝愛屋及烏,對這個兒子喜歡得緊。
他眼看著自己纏綿病榻,不久於人世,便開始為兒子的將來做打算。
謝詔剛回長安,根基不穩,站穩腳跟最好的方式就是迎娶高官家的女兒。
老皇帝看中了中書令之女宋晚時,想為兩人賜婚。
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問謝詔怎麼想。
謝詔默了半晌,扯出一個笑容,信誓旦旦地握著我的手許諾。
「阿鳶,我心裏隻有你一個妻,此生決不迎娶旁人。」
他垂下眼眸。
「我不稀罕這權勢,我隻要你。若是這皇城待不下去了,我便帶你回平陽。」
望著他篤定的眼神,我飄忽許久的心,似乎尋到了妥帖的安放之處。
我點了點頭。
謝詔,我信你。
*
謝詔日日早出晚歸,我住在老皇帝賜給他的王府裏,多日見不到他一次。
我不知他是怎樣與老皇帝商討的,對於我留在長安,留在他身邊這事,老皇帝並未多說什麼。
不久後,謝詔為我求來一道聖旨,說我於他有救命之恩,皇帝封我為真寧縣主。
隻是對於我與謝詔曾拜過東荒大澤,我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這事。
老皇帝說我們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他不承認。
謝詔一遍一遍地安慰我,說他隻認我這一個妻子。
我明白他勢單力薄,也明白他身不由己。
所以盡管心裏不痛快,可是我從未逼他。
我隻安慰自己。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謝詔心裏有我,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
做了縣主之後,長安貴女的遊園會,竟給我發了請帖。
我想著,也許從今往後便要生活在這裏,與她們多走動些,也不是壞事。
於是我穿上謝詔請人製作的衣裙,滿心歡喜地去參加遊園會。
正值春日,柳垂金絲,桃吐丹霞。
盡管滿園芳菲,春光大好,卻也比不上這些貴女們貌若桃花,姿色傾城。
沒人找我搭話,我便找個角落吃著糕點,欣賞美女如雲。
倒也是愜意。
忽然,守在門口的儐相報了一個名字。
一群人齊刷刷地回望。
我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猛然回神,沒忍住好奇探頭去看。
宋晚時皎若秋月,光豔逼人。
我此時正站在河邊,低頭看了看河水中倒映出來的自己。
在平陽時,也有不少人讚我出水芙蓉。
可此刻,哪怕我與她們一樣身著華服,頭戴金釵。
在看見宋晚時的那一刻,我也忍不住自慚形穢。
我下意識地想著。
原來這就是老皇帝為謝詔選的妻子。
還真是,才貌出眾。
宋晚時身邊很快圍了一圈人,我悄悄往後躲了躲。
我不太懂長安的規矩,所以選擇了閉嘴,以免說錯話做錯事給謝詔丟人。
宋晚時環顧人群,忽然與我對視。
隻見她目露鄙夷,有些嫌棄地說。
「國公夫人的遊園會,怎生還請了個鄉野村婦?」
一群人齊刷刷地望向我,我愣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
我想回懟她,可是話到嘴邊又停住了。
她父親有權有勢,我怕她會叫她父親為難謝詔。
於是我隻好自報家門,試圖在眾人麵前挽回些尊嚴。
「宋小姐,我是真寧縣主,不是鄉野村婦。」
宋晚時睨我一眼,捂住了鼻子。
「這樣好的華服穿在你身上,怎麼也遮不住骨子裏的窮酸氣,這遊園會,竟是什麼人都能來的了?」
說完這些,她轉過頭去,再不看我。
我垂了垂眼眸,也不願意再待下去,悄悄離開了。
碧桃等在馬車邊上,見我這麼早就出來,很驚異地問我。
「縣主,遊園會還沒結束呢,您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
這小丫鬟比我還小點,是謝詔新買回來照顧我的。
她見我一臉恍惚,趕忙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我沒事。
「回府吧,遊園會沒什麼意思。」
碧桃點點頭,又歡快地跟我說。
「殿下叫我準備了縣主愛吃的糕點,這會兒應該做好了,回去縣主正好趁熱吃。」
想到謝詔,我終於露出一抹笑意。
我受點委屈,不算什麼。
眾皇子對皇位虎視眈眈,謝詔高調回宮,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正盯著他。
我不想也不能成為謝詔的把柄和錯處,讓他在這長安城裏更舉步維艱。
入了夜,謝詔回來了。
他聽說了白日裏的事情,急急趕來見我。
其實我早就不在意了,可是見到謝詔的那一瞬間,不知怎的,我還是紅了眼眶,委屈巴巴地喊了一聲。
「謝詔......」
謝詔什麼都沒說,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咬著牙道。
「阿鳶,你放心,我一定出人頭地,以後再不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我靠在謝詔懷裏,久違感到安心。
我們難得有時間坐在一起聊天。
他跟我講朝堂上的詭譎雲湧,講皇家險惡。
我靜靜地聽。
一陣深深的無力感襲來。
我竟什麼都幫不上他。
我垂了垂眼眸,有些失落地想。
若我也是世家貴女,謝詔便不會這麼寸步難行了吧。
*
我不再試圖跟這些貴女們走動了。
因為我早就看清了,她們沒有一個人瞧得起我,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呢?
那天是上元節,謝詔難得早早就回來。
他興高采烈地要帶我去街上看燈。
長安城繁華如夢,我牽著謝詔的手,穿梭在滿是煙火氣的街頭。
看見賣糖人的攤子,謝詔惦記我愛吃糖人,挑了個最好看的給我。
我美滋滋咬著糖人,提著蓮花燈,跟著謝詔東看看西看看。
長安真美啊,是我在平陽從未見過的別樣景色。
不知不覺,身邊的行人越來越少,等我們反應過來不對勁的時候,黑衣刺客從天而降。
慌亂之中,我推開謝詔,替他擋下了一劍。
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隻記得我倒在謝詔懷裏。
謝詔聲嘶力竭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費力地衝他笑了笑,便失去了意識。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記得我醒來時,碧桃坐在我床邊抽抽搭搭地哭。
我睜開眼睛,碧桃抹了把眼淚,驚喜地喊我。
「縣主,你終於醒了。」
外麵敲鑼打鼓的聲音吵得很。
我皺了皺眉,下意識問碧桃。
「外麵是什麼聲音,謝詔呢?」
碧桃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我忽然意識到事情不太對,推開碧桃下床,顧不上傷口的陣陣疼痛,掙紮著跑出門。
入目是一片灼眼的紅。
王府張燈結彩,那麼大的喜字貼在窗框上。
赫然是娶妻之象。
*
碧桃追了出來,哭著跪下來求我。
「縣主,你身上還有傷,可不能這麼亂跑啊。」
我顧不上疼痛,抓住碧桃的手問她。
「謝詔他......娶了誰?」
碧桃默不作聲,不肯告訴我。
我急了,要自己出去看。
碧桃無奈,隻好和盤托出。
原來在我昏迷的這十日裏,謝詔接受了老皇帝的賜婚,娶了宋晚時。
老皇帝怕夜長夢多,就將婚期定在了今日。
我腦袋裏轟的一聲,心臟像裂開一樣痛。
謝詔,還是娶了宋晚時。
那些什麼隻認我一個妻子這種話,都是騙我的。
可我仍是不甘心,想當麵問問謝詔。
我想問問他,我們這些年的感情,那些山盟海誓。
我這個人,在他心裏。
到底算什麼?
*
大婚之日我見不到謝詔,我就想著等第二日再去問他。
可是謝詔早早就出了門,倒是宋晚時主動來找我了。
她趾高氣昂,是獨屬於世家貴女的傲氣。
「沈青鳶,我與謝詔已經成婚了,你再住在王府裏算什麼?」
「不過我和他都是心善的人,他求皇上賜了你一座府邸,你養好了傷,就搬出去吧。」
見我沒說話,宋晚時又嗤笑一聲。
「怎麼?你還想留下來給謝詔做妾不成?」
我實在忍不住,冷眼看她,開口道。
「宋晚時,我與謝詔早就拜過東荒大澤,依著平陽的習俗稟明月神,問過天地,結為夫妻。」
「你才該是那個妾室。」
宋晚時聞言笑得花枝亂顫。
「平陽的習俗?沈青鳶,你看清楚,這是在長安。」
「謝詔是依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正妻之禮娶我進門的。」
「而你,皇上從未承認過你的身份,你的縣主之位是因為謝詔心好,惦記你救過他才施舍給你的,你以為他對你幾分真情?不過是當年走投無路罷了。」
「鄉野村婦和皇家子孫,你自己聽聽般配嗎?」
我深吸一口氣,忍住眼淚,下了逐客令。
「我不與你說,宋小姐,請你離開。」
宋晚時也不願與我糾纏,聞言轉身就走,還不忘譏諷一句。
「山雞還想變鳳凰,癡人說夢。」
「再說了,還是個生不出蛋的山雞。」
我默了默,我的確不能生育。
我從前受過傷,傷了根本,郎中說我此生都不會有孩子的。
我曾在謝詔同我表明心意那一夜,流著淚與謝詔坦白。
那時的謝詔,眼裏隻有我一人。
他抱著我,指天為誓。
「我謝詔發誓,無論如何,今生隻愛沈青鳶,就算是公主娘娘看上我,我也寧死不從。」
我被他認真又滑稽的誓言逗得破涕為笑。
我和謝詔,有著那樣美好的昔日。
可是如今,昔日如泡影。
隨著那東流水,一去不回頭。
這是我與謝詔之間的秘密,宋晚時會知道,那隻能是謝詔告訴她的。
我心下一陣悲涼。
謝詔,你為了攀上宋晚時,是不是曾將我貶得一文不值?
你有沒有也跟她發過,此生唯她一人的毒誓。
我想見謝詔,可他像是知道有愧於我一樣,一直躲著不見我。
後來,我堵在大門口,等到月上柳梢,終於見到了謝詔。
謝詔見到我,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看我。
我揪著他的袖子質問他。
「謝詔,你為什麼娶宋晚時,你不是說過,我才是你的妻嗎?」
謝詔沉默了半晌,跟我說。
「阿鳶,我需要中書令幫我,等我當上皇帝,我一定帶你回家。」
「那時,便再不會有人將我們分離,也再不會有人欺辱你。」
聞言我大笑不止,笑得眼角泛淚。
我鬆開手,一步一步後退,離謝詔越來越遠。
當上皇帝?帶我回家?
回什麼家?
冷冰冰的皇宮嗎?
要我做什麼?
做他芸芸眾妃中的一個嗎?
我沈青鳶雖是鄉野草民,卻從未想過高攀皇室,更沒想過要什麼萬人之上。
我不過是想嫁個普通男人,做個正頭娘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
可是謝詔,給不了我了。
謝詔張了張嘴,想伸手來拉我,餘光忽然瞧見宋晚時出現,他又收回手,沉默下來。
宋晚時當著我的麵,挽上了謝詔的胳膊,笑著嬌聲喊道。
「夫君,今日回得怎麼這樣晚?」
謝詔低頭看了看宋晚時挽著他的手,沒有拒絕,也沒有說話。
宋晚時轉過頭看我。
「沈姑娘,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也是時候搬出王府了。」
謝詔終於開了口。
「她的傷還沒好全,不宜辛勞,再等等吧。」
宋晚時頓了頓,笑了一下,點點頭。
「好,都聽夫君的。」
我冷眼看著他們倆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的模樣,隻覺得心裏冰涼。
我冷冷地開口。
「不必了,我的傷早好了,我今夜就走。」
謝詔還想勸我,卻被宋晚時堵了回去。
「夫君,我房裏準備了好酒菜,今晚月色正好,不如去妾身院裏坐坐。」
謝詔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今晚的月亮。
皎月流光,真真是好景色。
我沒有說話,轉身就走。
婉月配佳人。
謝詔,你好福氣啊。
你與宋晚時賞月之時,可會記起與我的曾經。
你在月神的注視下,曾對我說過海誓山盟。
那時你是那樣的情深似海,我怎麼也想不到。
你也是薄情之人。
*
我連夜離開了王府。
碧桃說什麼都要跟著我。
她說我是最好的主子,從來不會打罵奴仆。
我笑笑。
那是因為我也是一介螻蟻草民,隻是空有縣主之名罷了。
所以不願為難和我一樣的可憐人。
我沒有住進縣主府,在城北的細柳巷子租了一座小院落。
我不想留在長安城,可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
從王府離開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帶走,那都是謝詔的。
連隨著縣主之名一起賞下來的金銀珠寶,那也是謝詔的,所以我沒有帶上。
租院落的錢,是我自己的,我用著心安。
我想著等我攢些盤纏,就帶上碧桃回平陽去。
我坐在院裏喝酒。
舉杯邀月神與我同歡。
碧桃急了,哭著勸我說,我現在的身子不宜飲酒。
我不願讓她擔心,於是我放下了酒杯。
沒了酒,這滿腔的愁怨便隻能化作眼淚。
謝詔,我知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可我曾以為,你會是那個例外。
是我太過天真。
權力,地位,哪一樣不比我這個所謂的發妻更誘人。
更何況,你現在擁有了一個更漂亮,更知書達理,更能助你平步青雲的新妻。
你哪裏,還會在乎我的死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