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偷了我的肚兜扔進了馬廄裏,聲稱我與馬夫有染,我不僅不惱,甚至還帶頭鼓起了掌。
因為繼母不知道,這肚兜真正的主人其實是她的寶貝女兒,上麵還有她親手繡的閨名小字。
這次,我倒要看看,她們母女倆要如何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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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父親拿了家中所有盤纏上京趕考,狀元沒當成,卻成了他投宿客棧的姑爺。
母親不信,撐著剛生產完虛弱的身子進京討要說法,結果路上出了意外,掉落山崖屍骨無存。
我沒了父親,也沒了母親,幸好,還有一個疼愛我的姥姥。
鄉間日子清貧,可姥姥極為寵我。
在同齡女娃都開始下地做農活的時候,姥姥卻不讓我忙這些,而是省了錢出來讓我去學堂讀書習字。
她說,母親和她就是沒讀過書,所以被父親這種人騙了,所以我一定要努力讀書,這樣才能擦亮眼。
然後,才能找出母親身亡的真相。
可是好人不長命,剛過完十四歲生辰,姥姥就得病走了。
葬禮上,來了一夥好威風的人馬,他們說,我父親要把我接回府,
下了轎,先看見的便是長條的烏瓦紅牆,縱是我們鄉間最氣派的大屋,也比不上父親這府邸半分,看來他繼承那客棧後,的確是發了財。
大門打開,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盆擺放在地。
繼母領著一個嬤嬤款款而來。
“時微,這是用來去晦驅邪的,把你那一股子鄉下臭氣去了,從今以後才好幹幹淨淨做我們宋府小姐。”
此時我身著長襦裙,要這麼跨火盆的話姿勢實在有些不雅,可我仍舊抓起了裙擺,照做了。
跨過火盆,我笑著看向繼母,“娘,現在我可以進來了嗎?”
繼母從上至下掃視了我一番,見我竟然沒有半點驚惱,認定我是個掀不起風浪的軟柿子,神情既鄙夷,又有些無趣的失望。
忽然,她目光移到我的包袱上。
“等下,你這裏頭都裝了些什麼?”
說罷,也不等我回話,她旁邊的嬤嬤心領神會地上前搶過我的包袱,拆開扔在地上。
裏麵的東西散落一地,都是鄉下的鄰居叔嬸們怕我上京餓著累著,給我做的小吃幹糧。
繼母皺著眉,手捂住鼻子嫌棄道:“這些醃臢東西可進不了府,須得扔了。”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最後看了那包袱一眼。
鄉親們的心意我永記在心,這些身外物扔了就扔了吧。
順了繼母的心意,她終於同意我踏進府中。
父親外出還未歸來,廳堂裏此刻坐著一個穿著淡藕荷色長裙的女孩。
“這是你妹妹宋晚晚,我們宋府唯一的嫡小姐,比你小半歲。”繼母特意強調了這個“嫡”字。
可我的心思卻放在那句“比我小半歲”上。
也就是說,在父親當初剛進京不久後,便和繼母搞上了?
饒是知道父親是個負心漢,此刻我心裏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宋晚晚語調甜膩地說:“姐姐,這麼多年辛苦你了,明明和我一樣都是父親的骨肉,卻長在那鄉間,被一個老太婆養成了這副……”
說到這裏,她便無罪一笑不再說了,但我大抵聽出了她的意思。
我身上穿的已經是收拾出來最幹淨的襦裙了,但和宋晚晚相比還是天上地下,她滿頭珠翠,而我隻用草繩編著馬尾辮,一副典型的鄉下土妞打扮。
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過得辛苦,於是笑道:“鄉間自然是不如京城繁華,但也別有一番景致,妹妹未來若有機會,也可以去親臨那番光景。”
誰知宋晚晚忽然變了臉,罵道:“什麼意思?你詛咒我當鄉下人?!”
我一愣。
繼母走過去拍了拍她,“行了,你爹就快回來了,別這時候……”
她使了個眼色,宋晚晚不滿地閉嘴了。
父親回來前,我去了繼母給我分配的院子看了眼。
院子朝北,三麵都長著樹,透不進半點陽光。
光是這樣還沒什麼,等我推開正房的門,檢查一圈之後,才發現繼母更深的心機。
除了床還算結實之外,門扇和窗欞都搖搖欲墜,木桌木椅上更是藏著蟲眼,要是沒注意,坐上去動作大了,恐怕就會摔個狗吃屎。
我心中冷笑,這下算是徹底清楚了她們母女的態度。
2.
午膳時,父親終於回來了。
“時微,這麼多年苦了你了。”父親感慨地給了我一個擁抱。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奇怪的是,我心中並沒有什麼親情流動的感觸,隻是像從前討好學堂夫子那樣對他行禮問好,“父親。”
見我禮數還算周到,父親也滿意地點頭,隨即從衣袖中摸出一個香囊。
“我們父女頭回見麵,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前些日子去上香的時候順便幫你求了個平安符……”
說著,他就要把香囊遞給我。
可這時,宋晚晚突然拿著幾本書擠到了父親麵前。
“爹爹!你看!我這次默書隻錯了兩處,夫子誇我有進步呢!”
父親欣慰地笑笑,“好,好,我們晚晚也是才女了,想要什麼獎勵跟爹爹說。”
“我要這個香囊,剛好和娘給我買的新裙子搭呢。”宋晚晚一臉天真地指著父親拿出的香囊。
“這……”在父親猶豫的時候,繼母上來勸道:“哎呀,這個香囊就給晚晚吧,你個大老爺們哪裏懂女兒家心思,比起香囊,時微肯定更喜歡晚晚戴的那些簪子手鐲,這些就交給我去置辦吧。”
“說得也是,那就辛苦夫人你了。”
在父親看不見的地方,宋晚晚捂嘴竊笑了一下。
午膳的時候,父親一邊給我夾菜一邊問:“東西可都置下了?你娘給你安排的院子可還滿意?”
“滿意,比我在鄉下的房間好太多了。”我乖巧地答道。
父親欣慰地點點頭,繼母和繼妹對視一眼,得意地挑起眉,那意思似乎是在嘲笑我什麼都看不出來。
忽然,繼母眼睛一轉,狀若不經意地說:
“老爺,雖說是隻差半歲的姐妹,可我看晚晚和時微模樣卻不太像呢,晚晚嘴巴和鼻子都像極了老爺您,時微應該是像她親娘多一點吧?”
聽到此話,父親下意識盯著我臉看了一下。
我傷心道:“我也不知道,父親,我從未見過我親娘,你也知道,我剛出生她就……”
父親歎口氣,轉而對繼母道:“行了,我派人去查過,時微她娘除了我之外沒結識過什麼男子,這麼多年也隻有她姥姥一手把她帶大。”
繼母訕訕地笑了笑,“那應該是因為氣質不一樣吧,畢竟晚晚可是嬌養大的。”
我低著頭,假裝專心吃飯,心裏卻一陣膈應。
父親竟然派人來查探過我和姥姥的生活,卻從未想過給我們一點錢財上的補助。
如果,當初我和姥姥的日子好過一些,她說不定也不會這麼得了病輕易死去。
第二天一早,宋晚晚去了學堂,我去找到繼母,問她能不能也讓我去學堂念書。
繼母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時微,你沒讀過書可能不知道,讀書是很辛苦的事呢,你就在家學學刺繡女紅什麼的也好。”
“娘,我不怕辛苦。”我笑著說。
繼母打量了我半天,緩緩開口:“這樣吧,我鍛煉一下你,你去幫忙把家裏這幾日換下的臟衣服洗了吧。”
“我洗?”
繼母正色道:“這點苦都忍不了,將來怎麼去學堂念書?”
“好吧。”我乖巧地應了,在繼母的跟隨下,把她和父親還有宋晚晚房間的臟衣服都收拾了出來。
繼母領我到了洗衣房,這才滿意地離開。
過了個把時辰,繼母笑著來驗收成果時,看到我晾著的東西變了臉色。
“宋時微!你做了什麼?!”
“在府上大吼大叫什麼?”父親也趕了過來。
繼母憤怒地指著衣杆上掛著的香囊,正是昨日父親給宋晚晚的那個。
“老爺!你看宋時微做了什麼好事?!她把你送給晚晚的平安香囊洗了!這東西是能洗的嗎?裏麵還裝著平安符呢!”
父親一看,果然麵色也難看起來。
我趕緊道歉,“對不起爹,我在鄉下長大的,不知道原來這是不能洗的。娘讓我洗衣服我就一股腦洗了……”
我可憐巴巴地捂住臉哭了起來,露出了因為泡水久了起皺的手指,衣袖也因為洗衣服打濕了大片。
父親歎口氣,轉而斥責繼母,“行了,誰讓你使喚時微洗衣服的,府上沒丫鬟了嗎?”
“老爺,您也知道,府中近日光景不好,我們賣了批丫鬟後人手就不太夠用,我也是想鍛煉時微……”
“哦?你是怪我沒出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繼母委屈起來。
就在這時,下了學的宋晚晚也過來了,她被丫鬟領著到了這裏,大概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滿臉堆笑勸道:
“爹爹,您也別怪娘,她就是著急了點,本來府中情況就不好了,您千辛萬苦求的象征平安的東西又被姐姐……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兆頭……唉……”
果然,父親瞬間變了臉色,看我的眼神裏流露出不滿。
這時,宋晚晚又盈盈一笑,“姐姐本來好衣裳就沒幾樣,穿的這件又濕成這樣,這樣吧,我拿條我的裙子給姐姐,姐姐換了,我再帶她出去買新衣裳。”
“晚晚,還是你最懂事,不愧是我養在身邊親手帶大的。”父親大為寬慰。
“好了,府中人手不夠就再買個丫鬟,別再為了這點小事鬧了。”放完話,父親就走了。
“姐姐,跟我來吧。”宋晚晚招呼道。
我謹慎地跟在了她身後。
故意把宋晚晚房間裏的香囊收了拿去洗了,的確是我在報複昨日她搶香囊,順便也讓繼母知道把我當丫鬟隨便使喚的後果。
隻是沒想到,宋晚晚能巧妙地把父親對繼母的怨氣化解,也讓我本來順勢想提出去學堂的話也堵在了嘴裏。
我心中大概有了數,看來宋晚晚的心計手段,比繼母更高明,以後我必須更加注意了。
3.
宋晚晚的院子朝南,開闊不說,還臨著一條小湖,湖邊種了一排的杏樹,比起我的院子可謂天上地下。
推開門,宋晚晚招呼我進去,我做出一副自卑的樣子搖頭道,“不必了,我身上滴著水,弄臟你那麼幹淨的房間就不好了。”
宋晚晚滿意地點點頭,一副算你識相的樣子。
在房間櫃子裏頭摸了半天,宋晚晚終於拿了套衣裳出來。
“就這套吧,姐姐,青色淡雅,正襯你的氣質,快些換上了我們一起出去逛街”
我撫摸著衣裳,料子倒是不錯,接過後,宋晚晚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這套我看著也行,換了後我們先去跟父親打聲招呼再走吧。”
宋晚晚臉上的笑容一滯,“父親這麼忙,你換上我們直接走就是,何必打擾他。”
“這有什麼,何況,你給了我這麼漂亮的衣服,我也想穿上讓父親過目一下。”
“行了!”宋晚晚怒吼一聲,一時間以為我發現了什麼,但觀察我的神情又觀察不出什麼來,隻好咽了這口悶氣,不耐煩地又進屋從衣櫃裏隨便摸出了另一套衣裙。
“你穿這套。”
說著,把我手裏的綠衣裙拿了回去。
“怎麼了晚晚?我摸著那套衣裳的料子更好啊,難道是你舍不得……?”我故作委屈地問。
宋晚晚表情扭曲了幾下,不耐煩道:“你就當我舍不得吧!我突然發現我喜歡那套,不行嗎?!”
“行行,當然是你喜歡最重要,我也覺得,那套綠色更襯你呢。”我認真地說。
“你……”宋晚晚臉都憋紅了,半天擠不出一個字,最後,連虛偽的小白花態度都不裝了,讓我趕緊滾回自己的院子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