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知道,父親並不愛我和母親。
每次吵架時,父親總拿容貌攻擊母親,說要不是他,沒人願意娶母親這個醜八怪。
隻因當年,母親為救被綁架的姨母,被綁匪砍傷了臉。
父親替姨母報恩,才不得不求娶了她。
他身不由己、鬱鬱不樂,他恨母親,冷眼看著我和母親被下人欺辱。
直到母親死了,他悔不當初。
他一反常態地懲罰了所有欺辱我們母女的人,將我縱上了天。
可惜啊,母親再也回不來了。
傷害過她的人,我要親手向他們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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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睡了很久很久了。
她這幾天生病了,很愛睡懶覺。
我早早地起床,將窗子撐開,讓陽光驅散屋之裏的陰冷。
又掃好了地,去院子門口拿了飯,娘親還是沒醒。
我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經不像昨晚那樣熱了,反而還透著一絲冷意。
“娘親,娘親,起來吃飯了。”我用力搖了搖她,可她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娘親的病一定很嚴重了,才會睡這麼久。
從前每一次,她都會在我醒來之前起床,然後把我從被窩裏拔出來,笑著喚我小懶豬。
我一邊配合的張開手腳,一邊告訴娘親我不是小懶豬。
“那呦呦是什麼呀?”
“我是娘親的小乖乖啊。”
然後,娘親就會笑著將我抱得緊緊的,用臉去挨我的臉。
可自從她生病以後,娘親就很少早起了,她總是臉白白的躺在床上。
我於是學會了自己穿衣服,做些簡單的灑掃活計。
但即便如此,我每次喊她,她也會很快醒來,摟著我小聲地說一句娘親在。
我飛快去了院子門口,想要衝出去找父親,求父親找大夫給娘親看看。
守在門口的婆子卻一把將我拽了回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怒瞪著我,“果然跟你娘一樣不是個安分的,幸好老婆子我眼睛尖,不然被你跑了出去,又要被大人責怪。”
她說著,又要來推搡我,我瑟瑟發抖地往後縮,一瞬間想要拔腿就跑。
可想到還在生病的娘親,我忍住了,忍著哭腔跪在地上:“秦嬤嬤,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出去吧,我娘親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我要求爹爹找大夫。”
“哼,別以為你裝病,大人就會放你們出去。”
“給我老實滾回去待著,再不聽話,晚飯你們也別想吃了。”
我被她一腳踹的劃出好遠,隻得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怏怏不樂地又回了屋子裏。
不能惹秦嬤嬤不高興,之前她已經扣掉我們的飯菜好多次了。
娘親還在生著病,不能沒有吃的。
2
我掰著手指數著日子,還有十一天,要等到十一天過去,父親才會放我和娘親出去。
每一回,隻要姨母不高興了,父親就會將我和娘親關起來,讓娘親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麼。
關到了日子,娘親低頭認了錯,我們才能出去。
娘親說,姨母是她的妹妹。
可我不明白,姨母為什麼總是讓父親欺負我們。
姐姐和妹妹,難道不是關係最好最好的人了嗎?
我忽然間,就很不想要妹妹了。
隔壁的萱萱姐姐說,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最愛我們的人。
她的父親,下衙後總會將等在府門口的她扛在肩頭,在她的驚呼聲中捉住她的胳膊哈哈大笑著往府裏走。
可我的父親,卻隻會吼娘親,隻會指責我這裏做的不好,那裏做的不如姨母的女兒。
隻有娘親,會在我不開心的時候心疼地抱著我,誇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棒最棒的小姑娘。
我站在屋子外,又揉了揉痛痛的心口,才擦掉眼淚走進去。
娘親每次知道嬤嬤欺負我,都會去找她大吵一架,現在她生病了打不過,我不可以讓她擔心。
我又喚了娘親好久,她還是沒醒。
她的身體更涼了,我爬上床給她攏了攏被子,將自己塞在她懷裏,試圖用體溫讓她暖和起來。
我抱著她的腰,細細地注視著娘親的臉。
娘親的眼睛圓圓的,每次看向我時總蘊含著溫柔的光。
她的鼻梁高高的,嘴巴小小的,像父親從前心情好時賞我吃的櫻桃。
隻是,她的一邊臉上,從額頭到眼角,有一條長長的疤。
據說那是以前她和小姨被綁架,她為了救小姨被綁匪的刀砍傷的。
父親與娘親吵架時,常常罵娘親醜八怪、說她凶巴巴,除了他沒人會願意娶。
每每這時,無論娘親多麼占理,都會被打擊得黯然神傷。
其實我覺得父親說的不對,娘親一點都不凶,即使臉上有疤,娘親也是最溫柔最漂亮的娘親。
看著看著,不知不覺我睡了過去。
3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桌上給娘親留的粥一口也沒動,娘親還是沒有醒。
她的身體,好像更涼了,還有些硬,不像之前軟軟的。
我有些害怕,帶著哭腔叫了她好幾聲,娘親都沒有反應。
我試著喂她粥,粥水卻順著她的嘴角流進了脖頸處。
娘親病的都吃不下東西了。
我再次哭著跑出去,懇求守門的秦嬤嬤幫忙請大夫。
“一點點小病而已,又不會死,誰大晚上的會找麻煩去給你請大夫啊,等明天吧!”
嬤嬤將我吼了回來。
我隻好折了回去,一整個晚上,我都不敢睡熟。
過一會兒就要看看天亮沒,天亮了就能給娘親找大夫了。
終於撐到了天大亮,我在屋子裏翻來覆去,終於找到了娘親從前藏起來的長命鎖。
還記得那時候娘親說讓我藏好,千萬不能拿出去,說這是很珍貴的東西。
可現在我顧不上這些了。
這次我不敢說要自己出去了,隻求嬤嬤幫我稟告父親娘親的情況,請個大夫。
秦嬤嬤得了長命鎖,眉開眼笑起來,終於答應了我的請求。
秦嬤嬤一走,我就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等著大夫的到來。
等大夫來了,娘親就會好起來了,她就能像從前一樣陪著我、哄我睡覺了。
可秦嬤嬤最終,卻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看向我,攤了攤手,“大人說了,讓你娘安生一點,別整日就想著出幺蛾子。裝病在他那啊,行不通。”
“這可不是我拿了錢沒通傳啊,要怪就怪你娘自己不得寵。”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哭,
我想問父親,為什麼這麼討厭我,這麼討厭娘親。
明明大家都說,夫妻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可我沒哭,甚至也沒有機會出去質問。
這個院子好像成了一個大大的盒子,鎖住了我和生病的娘親。
而我的爸爸,在盒子外不知道去哪了。
4
“娘親不傷心,呦呦喜歡你,呦呦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父親不喜歡你沒關係,我也不喜歡他。
我親了親她的側臉,緊緊摟住她。
這時,一股奇怪的味道從娘親身上飄出來,鑽進我的鼻子裏。
我不喜歡這味道。
娘親向來很愛幹淨,有她在的地方,總是幹幹淨淨的。
她的衣服雖然不多,可每一件都洗的很幹淨,上麵有著淡淡的皂角香,還有陽光的味道。
還記得上次有下人故意將臟水澆在娘親的鞋麵上,她蹲在井邊將鞋子泡了又泡,洗了好幾遍才放鬆下來。
對了,井水。
院子裏就有井水,我要幫娘親洗一洗,洗一洗就幹淨啦。
我快步跑到院子裏,踮著腳去解綁在井邊的繩子,卻怎麼也夠不到。
最後滾了一塊石頭墊在腳下,終於解開了繩子,我想要抓緊它,繩子卻順著我的掌心劃走了,水桶咚的一聲掉在井裏。
我看著全是麻繩上細刺的手掌,再也忍不住小聲抽噎起來。
“娘親,娘親,我打不到……打不到水了。”
“我的手好痛好痛……”
我哭著跑回屋子裏,搖晃著她的胳膊。
可這一次,娘親沒有哄我。
哭累了,我又爬起來去翻找幹淨的衣服。
幸好,我和娘親之前經常被禁足在這裏,這裏還有兩件娘親幹淨的衣服。
我用水壺裏僅剩的一點水將幹淨的衣服打濕,給娘親擦露在外麵的皮膚,奇怪的味道好像終於淡了一些。
可等我將衣服晾在窗子上,那個味道又回來了。
媽媽真的病的很嚴重了,我又跑到院子門口找秦嬤嬤,努力地說好話求她,卻被她不耐煩地推開了。
“去去去,一邊去,別來煩我,我一個下人能有什麼辦法?要怪就怪你爹。”
我被推了回來,在院子裏四處轉悠,
我多希望這時候院子裏能出現一個可以讓我爬出去的狗洞呀。
可我圍著小小的院子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
我想到娘親之前說過,這個院子在最邊邊的位置。
我們第一次搬過來時,這裏全是蜘蛛網和灰塵,已經很久沒住人了。
當然,也是不太可能有狗洞的。
我又圍著院牆轉了幾圈,終於看到了一顆靠著圍牆的大樹。
從這裏爬出去,應該可以找到爹爹。
一次次從樹上出溜下來,先前手上的木刺紮的更深了,掌心和小腿都火辣辣的疼,可想到還在生病的娘親,我不敢停下,一邊哭一邊爬。
過了很久很久,天色有些黑時,我終於借著大樹爬到了圍牆邊上。
圍牆另一邊,是一條有些熟悉的小徑。
我閉著眼睛,哆嗦了好一會兒,終於跳了下去。
膝蓋磕在地上,有小碎石嵌了進去,我捂住嘴,不敢哭出聲,以免被秦嬤嬤發現。
一路上,我避著人,有人就藏到花叢或者樹後一蹲,終於有驚無險到了熟悉的院子。
那處燈火通明的,是父親的書房。
5
我怕被守在門口的書童攔下,飛快地衝了進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爹爹,您救救娘吧,她病了,病的好嚴重。”
“我怎麼喊她,她都不答應,求您給她找個大夫吧。”
“我以後一定會乖,會好好聽您的話,再也不跟您吵架了。”
我嗚咽著不停地磕頭。
許是頭一回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他有些驚訝地頓住了手中的筆,隨即眉頭蹙了起來:“你娘就是這樣照顧你的?”
“許生,將她抱下去,上點藥。”
門口的書童應聲進來要抱我,但我怕我走了爹不肯給娘親請大夫了,掙紮著不肯走,要往地上滑。
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哼!她倒是養了個好女兒。”
“別哭了,許生,將她給我,你去請大夫。”
“我倒要看看,她到底了病成了什麼樣,不惜這樣利用自己的女兒。”
我被他接過,抱在懷裏大步朝關著我們的院子去。
雖然傷口被勒得有些痛,但我害怕父親反悔,一直不敢出聲。
而那個讓我覺得很遠很遠的院子,父親用了不到一刻鐘就到了。
天已經有些暗了,到了門口時,秦嬤嬤才認認出人來,端著笑迎上來:“大人,您來……”
卻在看到父親懷裏的我時,頓住了。
父親沒理她,一路進了院子。
一到院子,我就蹬了蹬腿從他身上滑下來,飛快地往娘親的房間裏跑,不時地回頭確認父親是否還在。
我摸了摸母親的頭,好像更涼了。
“爹,你快看,娘親好像更嚴重了,你快找大夫救她。”我拉著父親的手,想讓他看看。
“行了,就是一點小病……”話未說完,父親手中的燈籠掉在了地上。
燈光下,他的臉色慘白的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