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了頓,繼續說:
“我從未攔著你不準吃這些東西,我隻是告訴你,若你想吃,便莫要再來求我指點。”
“任遠舟,你犯戒了。”
辟穀大概是修仙之中,最無足輕重的一項修煉了。
我不懂,若是辟穀都成了難事,往後斬妖,攝魂,天罰,地煉,這些哪一樣不比辟穀辛苦。
連最普通的誘惑都抵禦不了,又有什麼資格繼續飛升正道?
任遠舟看了我一眼,目光低垂,沒敢再說話。
我看了看眾人,說道:
“今日吃人間食物的人,要麼思過崖麵壁一月,要麼便永遠不要再見我。”
我又看了看樓心月,她站在一旁,臉上似乎帶著笑,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今日之事我會回稟帝師,你的一切皆由他定奪。”
“你來淩雲峰,如果是為了交朋友。師娘勸你早點下山。”
4
我這話沒說錯,修仙之人,一生多寂寥。
倘若人人都同樓心月一樣,那法術倒也不用精進了,這輩子也沒辦法飛升了。
但她一臉登時一紅,倔強地看著我:
“師娘,你太苛刻了!師兄們不過是吃了點我做的食物,這又有什麼關係,思過崖思過一個月,他們是師父的親傳弟子,遠舟是你的親兒子啊!”
“你怎麼會這麼冷血!”
話音剛落,四周的人群便又開始議論起我來。
我聽見有人說:
“自我進淩雲峰以來,師娘就日日修煉,我甚至都沒見過她和師父親近,真恐怖。”
“是啊,聽師父說,師娘的父母早已飛升正道,師娘便一心隻有修煉。”
“她的父母成仙了,可我們的父母還是人,她怎麼這般自私,自己修煉就算了,還要把她的想法強加到我們身上?”
我的心越來越寒,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這樣想我的。
我舍棄了自己的修煉時間指導他們,於他們而言,我卻是在折磨他們,在把我的意誌強加到他們身上。
我揮了揮手,讓他們閉了嘴。
頭一次,我把法術用在淩雲峰弟子身上。
我說:
“要麼滾,要麼思過。”
“不要再讓我聽到第三種答案。”
很快,人群散去了不少人。
有人去了思過崖,有人瞥了我一眼,嘴裏不屑道:
“有什麼稀罕的,以後不再請教你便是了。”
這樣的話聽多了,我忽然覺得,其實也沒那麼心痛了。
任遠舟卻還站在原地,他愣愣地看著我,良久,他問:
“阿娘,你沒有心嗎?”
我沒有心嗎?
這話任何人說出來,都沒有從他口中說出來更讓我傷心。
他出生時,我靈力不支,差點死在分娩台上。
他五歲時誤入魔界,身重劇毒,我孤身前往魔界,同千萬妖魔鬥得你死我活,才搶回來一株仙草,最終煉成了他的解藥。
那次,若不是任臨風輸送了過半靈力護住我的心脈,恐怕我早已在天地間灰飛煙滅。
他十歲時,頭一次晉升,因身體特殊的緣故,天雷滾滾,我不顧任臨風的反對衝破結界為他擋住一部分天罰,他才成功度過那次劫難。
而我因為闖結界,幾十年的修為功虧一簣。
這些事情,任遠舟有記憶開始,他全都記得。
可今日,為了另一個女人,他問我有沒有心。
我看向他的目光帶了些厭惡,頭一次,我覺得他不是我的孩子。
我掩蓋住自己的失落,對他的態度和旁人並無不同:
“若我沒有心,你去告訴帝師,讓他重新為你尋一位娘親便好了。”
這不是氣話,我雖然愛他,可我更愛自己。
他愣了愣神,似乎感覺到我生氣了,急忙跪了下來:
“阿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匆匆離開,不想再看見他。
他卻長久地跪在地上。
這幾天天氣不佳,白日是暴曬,夜間又是暴雨如注。
樓心月一連三天都去看他,每次都帶了些她在人間學著做的糕點。
5
第一天,任遠舟將糕點打翻在地,衝著她吼:
“都是你的錯,不然阿娘不會生氣,更不會不理我。”
第二天,任遠舟冷冷看著她,眼裏全是冷漠和無情。
第三天,樓心月把糕點擺在他麵前,隻是安靜地陪他跪著。
他尖酸刻薄地譏諷: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我是不會動搖的。”
樓心月的淚水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砸,不知不覺,砸的任遠舟的心都柔軟了。
他有些煩躁地衝她吼:
“你別哭了行不行,怎麼這麼嬌氣?”
話雖然不是好話,可語氣已然沒有了先前那般憤怒。
可樓心月不是他,他修煉上百年,身子骨早已不是從人間來的樓心月可以比的,不過才扛了三日,等驟雨出降,樓心月便搖搖欲墜,徑直往他身上倒。
他瞬間全然忘記了自己跪在這裏的目的,抱著樓心月往外麵跑。
聽青枝來彙報的時候,她說:
“遠舟公子陪在她身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了,我遠遠瞧了一眼,他眼睛都哭腫了。”
我點頭示意:
“知道了。”
知道了,卻並沒有去看他。
又過了三天,他闖入閑月閣,氣衝衝地質問我:
“為何不來看我?”
我反問一句:
“我為何要來看你?”
他以為,我派青枝過去看他,他就刻意抹了幾滴眼淚,等青枝回來彙報給我聽,我就會心軟,就會原諒他嗎?
我不會。
對上我冰冷的眼神,樓心月指責我:
“遠舟哥哥都跪了三天了,師娘,你太過分了。”
我可以感覺到,任遠舟的心緒有些浮動,他在為樓心月處處為他“著想”而感動。
我忽然覺得可笑,百年來,我為他上天入地,救了不知多少次他的性命,他把這些都當做理所當然。而樓心月不過說了幾句好話,他便感動了。
真廉價的感情,讓人覺得想吐。
這時候,任遠舟過來,埋頭在我的腿上,像他小時候那樣安撫我:
“阿娘,不要同我置氣了。”
我施法刻意同他拉開距離,冷冰冰告訴他:
“你長大了,百年時光,我想你懂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也該明白,你撒嬌,我也不能輕易原諒你了。”
良久,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隻是我又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
“係統提示宿主,開始副本模式,攻略次要人物任遠舟,攻略進度百分之十……”
聽見這個聲音,我才明白,原來他是在心裏同我和樓心月做比較,比較來比較去,到底還是把天平偏向了樓心月。
我看著樓心月和任遠舟,想著自她來淩雲峰發生的所有事,恍惚間覺得這位綁定了「萬人迷係統」的女主真當是萬人迷。
人人都為她傾倒,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為她生,為她死。
我的夫君和我的孩子,都不能免俗。
我有些失望,也不懂既然我能抵抗她的係統,為何他們麵對她,就是非黑白都不分,心已經全然往她那邊長。
到底是人與人之間有著天然的差距,還是男人對於女人,尤其是綠茶女,向來是來者不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