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紀安妮死了,
隻留給了我短短的十封信。
她是我從小珍貴著照顧大的妹妹,
也是我這麼多年喜歡卻不能宣之於口的愛人。
——
紀安妮死了。
死於肝癌,死在最漂亮的二十三歲。
都說肝癌去世的人會臉色蠟黃,瘦成皮包骨。但上天還是垂憐她,竟然隻是消瘦了一些。
我收到她的死訊的時候,正在為一場離婚案件的開庭作準備。媽媽在電話裏說的很簡略:
「平莊,安妮去世了,你回來見她一麵吧。」
我買了最近的高鐵票趕回家,見了紀安妮最後一麵。
她閉著眼睛,隻是臉頰有些凹陷,孤獨地躺在厚厚地棉被裏,和小時候睡熟了沒什麼區別。
她是我從小珍貴著照顧大的妹妹,也是我這麼多年喜歡卻不能宣之於口的愛人。
回去收拾她的遺物的時候,媽媽遞給我一個厚厚的本子,說是安妮去世之前,交代一定要給我的。
我拿著那本本子回到臥室,坐在床邊緩緩翻開了綠色的封麵,入目的紙上是一行娟秀的字:
「寫給平莊——致我未曾說出口的愛意」
平莊,你好。
第一次見你,是在我剛過完八歲生日的春天。
那時我父母剛剛去世,阿姨和叔叔收養了我。彼時我還小,不懂父母的離世意味著什麼,懵懂地跟著平阿姨來到你家,聽到阿姨向我介紹你:
「安妮,這是平莊,他大你兩歲,你叫他哥哥就行。」
「哥哥。」
「安妮,像外國人的名字,長得也像洋娃娃。你叫我一聲哥,以後我罩著你。」
你說你一直羨慕隔壁家的韓瑞有妹妹,這下你也有妹妹了。
你對我很好,即使過了最開始的熱乎勁兒,我也是這個大院裏最受寵的妹妹。
我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麵,讓你帶著我瘋玩。
你牽著我的手去找韓瑞玩,還一定要求韓瑞也要帶著他妹妹,天知道韓瑞的妹妹韓珠正是愛哭的年紀,本來他想趁著和你出去玩遠離韓珠,結果你還老是讓他帶著。
韓阿姨聽見倒是樂開了花,直接把韓珠的手塞進韓瑞手裏,就關上了屋門。
我們三個對著嗚嗚哭的小韓珠手無足措,即使在遊樂園裏也看著滑梯掉眼淚,最後還是你忍痛割愛把媽媽給你的零花錢拿去買了個棒棒糖給她,她才終於有了笑臉。我們齊齊舒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一起在遊樂園裏玩起來。
我們回家後,你看著我說「韓珠太嚇人了,一直哭,還是我妹妹好。」
我對著你笑著點頭,心裏默默地想,我一定會做你最乖的妹妹。
有你的存在,我在小學六年沒遭受過任何欺負,畢竟一所學校裏高年級的哥哥勝得過所有。
你出現在我生命裏像最耀眼的太陽,
可我隻是黑夜裏最不起眼的星星。
2
平莊,你好。這是寫給你的第二封信。
似乎是一眨眼,你就從仗義小霸王變成了又高又帥還陽光的大男孩。
我剛進入初中的時候,你已經初三了,看到你身邊總是圍著的一群人,我才意識到原來兩歲的差距那麼遠。
遠到我無法進入你最親密的朋友隊伍,無法得知你是如何變化的,不知道是否有人圍觀了你這場變化。
平莊,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最近你一直在向我抱怨,說我不像小時候那麼可愛了,也不叫你哥哥了,之前一直跟在你屁股後麵叫哥哥的小姑娘長大了,你假裝歎氣,實際上低頭用眼睛悄悄看我。
我朝你做了個鬼臉,「就是不叫,略略略。」
我總是期望不叫你哥,我們之間就有可能。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可能是春心萌動,你又是我人生裏最重的那一筆色彩。或許是在別人欺負我時永遠無理由站在我這邊,「這是我妹!」,或許是在初一運動會摔到你從班級裏向我跑過來的時候,或許是每一次你站在我窗前,敲敲窗戶,衝著我笑說「安妮,走啊,吃飯去。」,或許或許,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了你,但我也知道,這件事是不能告訴你的。
其實和你站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自卑的,我擔心自己不夠好看,不夠陽光。
每次和你在校園裏遇見的時候,你身邊總是有一群人,你向我打招呼,「妹妹」,你身邊的人也會一起,「妹妹」,你笑著和他們說,「去,這是我妹妹。」
所以因為你的關係,學校裏的同學對我都挺和善,即使有的人衝我陰陽怪氣,你知道了,也會毫不猶豫地幫我懟回去,久而久之,雖然有的人可能依然不喜歡我,但也不會在明麵上表現出來。
初一下學期時,班裏有女生暗戀你,紅著臉找到我桌前,
「安妮,我是楊雨嵐,你是平莊的妹妹嗎?可以拜托你幫我把這個交給他嗎?」
入眼是一封刺眼的粉紅色情書,像一片羽毛一樣飛到了我的眼前,難過的是,此時我也剛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也意識到叔叔阿姨如果知道一定會傷心失望,而別人卻可以成為你的愛人,嫉妒的鼓轟轟隆隆地在我耳邊敲了起來,我聽見我說,
「不可以。」
我注意到女生錯愕的表情,似乎沒想到我會拒絕,是的,遞一封情書而已,說不定他已經收到無數封,畢竟是年少懷春的少年少女們,那他是否也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已經有了相愛的人呢?
「安妮,你不能這樣。不好意思,同學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我聽到你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是的,到時間你來找我吃飯了,沒想到我特意請求老師給我換的靠窗邊的位置,卻也讓你看見了我的卑劣,我不是你最乖的妹妹了。
你把楊雨嵐叫了出去,我心臟緊張地怦怦跳,你很少對我這麼凶,為什麼,因為楊雨嵐是你喜歡的女生麼?
片刻後,楊雨嵐眼睛紅紅地回來了,手裏還捏著那封情書,我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氣,心裏的悲傷卻沒變。
你在門外等我,我走出去,一路到食堂都沒有交流,你終於忍不住,
「妹妹,你生氣了?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感覺本來你在班裏似乎沒太有女生朋友,你不要這麼生硬地拒絕,不然人家會生你氣,你跟我說就是了,我來說出拒絕的話,你就不用被牽連了。」
你歎著氣和我講話,我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你總是這樣,細心地觀察我的情況,為我想這想那,所以我喜歡上你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3
你好,平莊。這是寫給你的第三封信。
我的成績並不是特別好,但升初三那年,你看著我的成績單很焦慮地和我說,「妹妹,你得去一中啊,不然高中我怎麼護著你?」
是的,你一直遵守著你十歲那年隨口說出的「罩我一輩子」的承諾。
我知道以我升初三的分數完全考不上你的初中,我也很愧疚,明明已經很認真地在學了,似乎就是差一點。
於是高二的你選擇在課餘時間為我補課,雖然少女懷春,但我知道不能辜負你的努力,也拚命學了一年,終於在中考時超常發揮,擦線上了一中。
我至今還記得我剛進入一中校園時的激動與開心。
但隨之而來的課業壓力讓我靠一股狠勁衝上來的我不知所措,我也不敢再找你,畢竟我能感受到去年你不僅要自己學習還要為我補習的辛苦。
我隻能自己認真看書做筆記,實在不會就下課的時候問一下楊雨嵐,是的,誰也沒想到,不知道是不是你和她說了什麼,我和楊雨嵐的關係越來越好,她也是我初中唯一一個朋友,我知道,都是因為你。
上了高中我才發現,高中的你比初中更受歡迎。
雖然已經因為課業原因卸下了學生會會長的職務,但路上遇見的同學打招呼時依然會叫你,
「會長,吃飯去?這是嫂子?」
我的心臟怦怦跳,不知道你會怎麼回答。
「去一邊去,這是我妹妹。」
「哦哦,怪不得呢哈哈哈,妹妹好。」
心跳逐漸平緩下來,什麼怪不得呢?是的,其實我都明白,有些人心裏都覺得你長得又高又帥,成績好,人緣好,卻一直偏袒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因為是妹妹,我得到了你毫無雜質的偏愛;也因為是妹妹,我沒有辦法把我的愛意宣之於口。
說是給你寫信,總是忍不住寫成自己的日記,估計你也是看不到的,就讓我隨便寫寫吧。
聽其他同學說,你高二上學期時,還選修了雕刻課,老師說你天賦好,學了一學期就雕得有模有樣的,下一級的同學選修課程時,老師還會給他們看你雕刻的東西。
他們隻是在感歎你的優秀,眼睛卻時不時飄向我,是啊,明明說是妹妹,我卻是一個隻會死讀書卻又沒什麼成績的書呆子。
我卻對你會雕刻產生了好奇心,畢竟高二你和我補課的時候從來沒提過。
「平莊,你是不是會雕刻啊?」
「沒大沒小,叫哥哥,高二的時候修過一節課,不算多會。」
「那就是會一點?你可以給我雕個東西麼?」
「行啊,你開口我有什麼不應的,你想要什麼?」
你總是這樣的,我的一切要求你似乎都不會拒絕。
「什麼都可以,你看著幫我雕吧,謝謝你。」我不敢看你發著光盯著我的眼睛,隨便說了一句,便急忙閃開了眼睛。
一個月後,你給了我一隻小兔子,真的很可愛,雕得很好,活靈活現的。
我拿著它來回地看,你問我喜不喜歡?
我狂點頭,「特別喜歡。」
開心地把小兔子擺在我書桌最顯眼的位置上。
「這點東西手到擒來,你哥我厲害吧,還打算用這套手藝幫你找嫂子呢。」
我忘記當時有沒有回你了,隻記得當時心臟不自覺的抽痛還有突然在我耳邊炸響的蟬鳴,直到現在我彷佛還能聽得到。我記得這是我們之間第一次直麵「嫂子」這個詞語,也是你第一次對我痛下殺手,在一個這麼平常的午後,真的是兵不血刃,讓我從裏到外死了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