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新婚之夜，我喝下了駙馬遞來的毒酒。

“如果不是你，阿棠又怎會淪落勾欄受辱？”

他猩紅著眼將燭火混著酒液扔到我身上，大笑離去。

烈火灼燒得我皮焦肉爛。

我從未想過一腔愛意到頭來隻換回仇恨。

怨念之下，我重生了。

這次，他就跟所愛之人一起爛在泥裏吧！

——

睜開眼，我發現自己好端端坐在後花園。

仿佛那一場烈火都是假象。

直到丫鬟來報：

“公主，沈少爺抱回來一個丫頭！”

我徒然捏緊了茶杯。

一旁賞花的洛寧郡主麵露不悅看著我：

“他都這般公然打你的臉了，還要縱容？”

是啊，為何我會一直縱容。

大抵是被他那副皮囊迷了心竅吧！

他叫沈天，是國公府不受寵愛的庶子。

初次見他是在後花園，一個美婦怒斥掌摑他。

“竟敢搶你大哥的風頭，跟你死了的娘一樣的心機！”

那張挨打卻依舊倔強的臉很是賞心悅目。

那一年，我十歲，他十一歲。

我就這樣喜歡上了他。

金銀珠寶，華衣寶馬，他要什麼我給什麼。

國公府再也無人敢欺淩他。

所有人都羨慕他的好命，能得皇上唯一胞妹——永安公主的庇佑。

他對我總是一臉冷漠，我卻甘之如飴。

直到我十五歲那年，他抱回一個受了鞭傷的少女。

少女約莫與我一般大，環著他的脖子，淚水盈然，柔美可憐。

“她是我府裏的丫鬟，請公主收留她。”

他看她的眼神與看我的不同，充滿憐惜和愛意。

那天我第一次衝他發脾氣，將那女子又打一頓趕出府去。

並命人監視，不準任何人接濟她。

那丫鬟走投無路，淪落到春風樓賣藝。

幾年間，他多次試圖替她贖身，卻被國公府阻撓。

他們決不允許他得罪我。

後來那女子被恩客淩辱致死。

他卻將一切怪到我頭上。

斂下思緒，我淡淡回應洛寧：

“這次不縱容，走。”

洛寧喜悅地看了我一眼，提起裙擺搶先衝在最前。

到了大門口，我看見一群人在邊上竊竊私語。

見我到來，立刻噤聲。

沈天懷裏抱著那個受傷的少女，滿眼愛戀疼惜。

洛寧叉腰豎眉怒斥道：”你竟敢公然抱著女子來闖公主府，活膩了？”

侍衛們也都怒氣衝天，推搡著不讓他進門。

他護著懷裏的人，衝著我朗聲道：

“她是我府裏的丫鬟，請公主收留她！”

我嗤笑出聲，像看一條喪家之犬：

“憑什麼？”

沈天一楞，似是不敢相信。

“公主，她是因為我而受的傷，我......”

我不耐煩打斷他。

“那又如何？既是因為你，把人塞給本宮算什麼？你懦弱到保護不了她？”

“還真是可憐。”

洛寧驚喜地看向我：”挽月，你終於清醒了！”

沈天多次仗著我的保護，四處惹是生非得罪人。

每次都是我出麵幫他平息。

為此，沒少挨洛寧的罵，她覺得我魔怔了。

是啊，我竟然被這樣一個虛有其表的人迷了心竅。

“我要保護她。”

沈天冷冷看著我，往日隻要他露出這種表情，我必然一切都答允他。

我笑了起來。

“你憑什麼？”

沈天被我的話說得怔愣在原地，似乎出乎意料。

懷裏的少女哭得更大聲了，緊抓他的衣袖：

“公子，我不想再回國公府去，救我。”

沈天憐愛地看了她一眼，再次抬頭看我：”求公主，幫我這次，隋棠回去會死的。”

我聽到這，覺得更好笑了。

上一世，我對他經常去春風樓找隋棠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甚至經常為了她在春風樓與別人大打出手。

好幾次我帶著侍衛去解救的他，即使淪為全京城的笑柄，我也一心想招他為駙馬。

看著他那張臉，俊秀的眉宇，長睫濃如鴉翅，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耀眼如太陽。

但這次，我看到的隻有傲慢自大和有恃無恐。

2

“她死不死，關本宮何事？”

說著，我招來婢女去國公府傳信，兩人擋在公主府門前，實在不好看。

沈天見我要轉身進去，竟然放下隋棠跪了下來。

“求公主要出隋棠的賣身契，銷了她的奴籍。 “

似乎下定決心般，他咬了咬牙：

“我願意一生都陪著公主。”

洛寧啐了一口：

“呸！你以為你誰啊？好大的臉！”

沈天也不理她，隻怔怔看著我。

我第一次用厭惡的眼神看他，平靜開口：

“你這般惡心的人，哪來的自信與本宮共度一生？”

國公夫人來得很快。

她罵罵咧咧地指使人叉走了隋棠，沈天抬腿去追。

她連連道歉：”公主，那小蹄子蓄意勾引我兒沈玉，要被拖下去打死時，她竟不知廉恥向沈天求救，歪曲事實，說是玉兒強迫的她。”

忌憚地看了眼沈天的背影，她討好地小聲道：

“公主如若真心喜歡沈天，還是看好他吧，隋棠與他青梅竹馬，說什麼他都信。”

我點點頭，示意她：”既然沈天和隋棠都是國公府的人，本宮也不便插手，夫人看著處理便是。”

國公夫人驚喜地連連點頭。

當夜就聽聞沈國公府的二公子為了一個丫鬟決裂出府。

如此深得國公夫人的心。

沈國公氣得當場從族譜除去了他，不準他帶走任何錢財。

隋棠也被國公府發賣入了青樓。

癡情的沈天竟然追了過去，揚言誰敢讓她接客就死。

第二日，洛寧興奮地來了。

我在院裏練劍，她喋喋不休。

“挽月你都不知道，那個沈天被趕出府後竟然無處可去。 “

“你早該這樣，可你不是很喜歡他嗎？怎麼突然......”

我揮劍斬斷院裏的桃枝，”惡心了。”

洛寧委屈開口：”怎麼我說話你會惡心呢？”

我穩住身形，微笑道：”我是說他惡心。”

洛寧驚喜喊道，恭喜！天朝最尊貴的永安公主終於清醒了！

我指揮著下人將所有沈天沾染過的東西全部丟出去。

包括他喂過的魚，坐過的石凳。

丫鬟卻再一次匆匆跑來。

“公主，沈公子又來了。”

“讓他滾。”

我不耐煩道。

可惜，話說晚了。

沈天直接闖了進來。

以前，因為我的偏愛，他從來都是來去自如。

即使昨天也隻是因為他懷裏抱著女子，侍衛不敢讓他進。

他衣衫淩亂，形容狼狽。

還未開口，我冷聲道：”滾出去。”

他漆黑的眸子再次寫滿震驚。

但定了定心神，他繼續自信開口：

“我與國公府斷了關係，特來投奔公主。”

洛寧等人皆捏了一把汗。

以我曾經對他的喜愛，聽到這句話怕是做夢也要笑出聲。

我此刻卻隻有厭惡和仇恨。

“來人，打出去。”

所有人恍然，我是真的轉了性情。

沈天一臉難以置信，直到被人亂棍打出府外。

“沈公子，你真以為自己多特別呢？”

聽著丫鬟的話，沈天一臉的不知所措。

一旁的隋棠急切地拉住他：”怎麼樣沈哥哥，公主答應收留我們了嗎？”

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她眼裏閃過一抹不甘。

卻耐著性子扶著沈天道：”沒關係的沈哥哥，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所謂的其他辦法，也隻能是回到青樓賣藝。

隋棠是個精明的，知道隻有這樣，才會逼迫沈天再次向我低頭。

隻是她算錯了，這次，我要他們求死不能。

3

洛寧約我出府去玩，說清風樓新上的小倌甚是好看。

方一出府，有人攔住了我的轎子。

是沈天。

幾日沒見，他更加落魄。

整個京城的人知道他失去了公主的愛護，自然不會再客氣。

他發髻散亂，紅著眼掀開我的轎簾。

我懶得看他，別過頭輕吐一句：”來人，給我打。 “

一群侍衛衝上前拉扯著他在轎旁跪下，棍棒加身。

這次他們沒有一分手下留情，很快，沈天的衣衫滲出了血。

他卻咬牙大聲道：”挽月！”

“大膽，竟敢直呼公主名諱，掌嘴！”

木板抽著他的嘴唇，鮮血淋漓。

他卻看著我的馬車即將擦肩而過，急了。

嘴裏囫圇不清，帶著拉絲的血水低喊：

“公主，我知道你生氣，我知錯了，你能不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幫我一把？”

提到往日情分，侍衛們一凜，全部住了手。

我撥開珠簾，冷冷看著他：

“本宮與你並無往日情分，硬要說的話，也隻是你一直靠著本宮的聲名在外橫衝直撞，為所欲為。以後你若再敢如此，本宮必讓你付出代價。”

“再敢有人攔車，即刻杖斃。”

我這話說得很重。

所有人都真的意識到，我不喜歡沈天了。

他在聽到我這兩句話後，眼裏的傲氣碎了一地。

“公主，如果你生氣，我可以永遠不再見阿棠，隻求你給她一筆銀子，我往後什麼都聽你的！”

原來，他也可以聽話。

隻是為了一個善於偽裝的女子。

真是瞎了眼。我要的不再是他聽話了。

我要他們互相猜忌，反目成仇，然後含恨死去。

沈天到底還是無處可去，隻能與隋棠住在春風樓。

她一邊要彈曲賣藝，一邊要照顧沈少爺的傷，以及他可憐的自尊心。

隻是那樣的環境下，沈天又怎麼可能不鬧出點事呢？

不過半月，他就與聽曲的看客廝打在一起。

快要好全的傷又添上了新的。

隻因為那人調笑了一句隋棠的皮膚白。

“這種白花花的肚皮，躺起來應該很舒服！”

饒是隋棠帶著麵紗，也不禁紅了耳根。

但她是氣的，她氣自己為何國公府的兩位公子都攀附不上，要淪落至此。

看在沈天眼裏卻變了味，伊人被羞辱，他豈能坐視不理？

一通打砸下來，樓裏的老鴇當下就想趕人。

隋棠咬牙承擔了一切損失，並同意給那位看客入房單獨彈奏，才平息眾怒。

那位多金的看客拉著她的手就要入房去。

沈天拖著滿是傷痕的身子想攔阻，又被老鴇帶人一頓毒打。

隋棠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沈哥哥，你就別再添亂了。”

聽到他的耳中，自是嫌他廢物。

沈天受我的庇佑慣了，哪裏受過這等委屈？

當下他就不顧身上的傷，來公主府外等我。

隻是我回來時，轎子裏已然多了一個俊美的小倌。

就算不用，看著也是賞心悅目的。

小倌很會察言觀色，哄人開心。

正調笑間，轎簾猛地被人掀開。

沈天渾身傷痕，紅著眼指著那小倌：

“挽月，你曾說最愛之人是我，難道都是騙我的？他是什麼東西？也配出現在你的轎攆上。”

我笑著斜倚在榻上，勾指耳語了幾句後，小倌起身一腳踹翻他。

“大膽！你又是什麼東西？公主的名諱豈是你叫的？”

沈天怒吼出聲，”你一個青樓小倌而已，以為會得到公主的愛嗎？她是與我賭氣才會跟你做戲......”

我慵懶地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

“小倌又如何？隻要本宮寵他，旁人自然尊敬他。”

“倒是你，聽說還要靠那女子養？沈天，你活得越來越像條狗了。”

從前，隻有我看他臉色討好的份。

他被侍衛再次拖開，狠狠摔在地上。

麵色痛苦，雜夾著悔恨，卻終究沒再出聲。

那日，聽說他回去後，喝了個爛醉，被趕了出來。

隋棠沒有替他求情，而是淡淡道：

“沈哥哥，我原以為你在公主那還有點地位，現在看來你真的是被所有人厭棄了。這樣的你，又如何幫我脫了奴籍？”

他被丟在深巷，像一攤爛泥。

那個看客做了隋棠的入幕之賓，每夜一擲千金隻為博得伊人笑。

但老鴇卻始終不肯交出她的賣身契。

“千金也不給，放走了你，誰還會來我這一擲千金？”

終於，就在隋棠再次贖身失敗後，一心討好那個看客。

沈天幾次找她，都被譏諷了回去。

“沈哥哥，你不會還以為自己能替我贖身吧，你看，我現在掙這麼多銀兩卻也無法脫身。”

“如果你是國公府的公子，自然可以幫我贖身，但現在你憑什麼？”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沈天要窩囊至死的時候，國公府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