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死的那天,下了場很大的雪。
我睡在橋洞下躲雪,凍得瑟瑟發抖,肚子發出一串串腸鳴,烏鴉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我在饑寒交迫下死去,咽氣前,走馬燈一幕幕回放,媽媽把我的行李箱扔出家門的情景。
那是我頭次見媽媽發那麼大的火,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她將空空如也的銀行卡砸在我臉上,聲淚俱下地說我逼走了她的此生摯愛。
[要不是你之前在飯桌上沒事找事提那個黃臉婆,你叔叔他根本不可能走!你和你去世的老子一個死德行,就是看不慣我過得好!你把他逼走了,開心了是吧,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從今往後,我沒有你這個女兒!你給我滾!]
可......明明是叔叔騙光了你的拆遷款後自行離開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還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媽媽哐當把門關上。
任憑我怎麼哭喊拍打,死活不開門。
從此我開啟了流浪生活。
我嘗試過尋找工作,但因為沒有手機和身份證,哪裏都不肯要我。
我跟路邊的野狗搶食,喝過坑洞積攢的雨水,翻過別人吃剩的垃圾。
卻還是沒能抵擋得住命運的蹉跎,和我養的小流浪貓一起,死在了那個寒冷的冬天。
興許是心中的冤屈太大,我重生了。
再睜開眼,我待在溫暖的空調房裏,坐在滿滿一桌美味佳肴前。
盡管我的胃告訴我,我已不再饑腸轆轆,我還是撲向了麵前的飯菜,大口大口往嘴裏塞。
直到我的手,被滾燙的雞肉燙傷,耳邊響起媽媽的斥責,我才停止進食。
[師年年,你今天是怎麼回事!馬上叔叔就要來了,你就準備在飯桌上拿手抓飯?
你把我精心準備的擺盤都搞亂了,你是要氣死誰!]
媽媽氣呼呼地用筷子將菜擺齊,隨手拿起臟兮兮的抹布,擦掉我手上的油脂。
敲門聲響起,她慌張的將抹布扔掉,急匆匆開門。
當西裝革履的男人,捧著一束鮮紅的玫瑰,出現在門口。
我渾身上下的血都沸騰了,濃濃的恨意湧上心頭。
2
媽媽滿麵嬌羞的接過玫瑰,像熱戀中的小女生跟我介紹麵前的男人。
男人名叫王帥,是大貨車司機,常年在外麵跑長途。
他們目無旁人的秀恩愛,連吃飯的時候都要手牽手,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媽媽窩在王帥懷裏,好似一朵菟絲花。
她旁敲側擊王帥是有婦之夫,小心翼翼的問我能不能接受。
王帥端正的坐在飯桌前,聲淚俱下地講家裏的黃臉婆如何虐待他,惹得媽媽眼淚連連。
上一世我看不慣王帥已婚偷情,卻要將自己包裝成受害者,毫不留情的揭穿他隻是想拿媽媽尋刺激。
我勸告媽媽不要逾越道德底線,出軌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托付,讓她另尋良人。
卻遭到媽媽的痛批,我被扇了耳光、按頭給王帥道歉,最後還餓死在橋洞。
這一次,我違心的誇媽媽和王帥竟然衝破了世俗的目光走到一起,是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
媽媽被說的心花怒放,直誇我懂事,不停的往我碗裏夾菜。
她歡欣雀躍的和王帥擁抱在一起,絲毫沒注意到我陰冷的視線。
直到我提出想搬出去住,二人的目光齊刷刷向我投來。
3
我從小家教很嚴,從來沒在家以外的地方過夜。
我以為媽媽會擔心我一個人住不安全,卻沒想到她立刻同意。
[正好,你叔叔今晚要搬進來住。你一個女孩子,家裏有個陌生男人也不方便。太姥姥去世後,鄉下的老房子一直空著,你去住那吧。]
鄉下的老房子荒廢已久,安保設施形同虛設,非常不適合住人。
但好在是個僻靜少人的雅居,旁邊依山傍水,很適合一個人靜靜看書。
王帥沒想到我會主動搬出去,留他和母親過二人世界,喜上眉梢的給我塞了大紅包。
作為回禮,我將珍藏的護手霜送給他當見麵禮,貼心的用保鮮膜包住王帥和媽媽的手,給他們做手部按摩。
晚飯過後,我趁他們洗鴛鴦浴時,從垃圾桶裏翻出丟掉的保鮮膜,得到王帥的指紋。
傍晚他們熟睡,我解鎖了王帥的手機,記下了那串名為“黃臉婆”的手機號碼。
第二天我將行李收拾完畢,剛踏出房門就聽到媽媽的呼喚。
我以為是媽媽回心轉意,誰知她張口就要我的銀行卡。
爸爸怕媽媽花錢大手大腳,特地留給我一筆積蓄,再加上我這麼多年打零工攢的,卡裏的數額不小,足夠我生存很長時間。
[你一個女孩子,出門哪用得到那麼多錢。你把銀行卡給媽媽,我替你收著。]
我笑了笑,幫我收著,然後找理由借給王帥?
上一世她把我的銀行卡拿走還不夠,硬是把一百來萬的拆遷款都借給了王帥買半掛,連欠條都沒打,最後落得個人財兩空。
[密碼是你和爸爸的結婚紀念日,如果你能報的出來,我就給你。]
[這麼久遠的事情,我哪還記得住!]
隻要翻開全家福相冊的第一頁,就能知道結婚紀戀日是1月17,我的生日當天。
媽媽不記得結婚紀戀日,不記得我的生日。
但卻能準確記住王帥不愛吃蔥蒜,喝的每道湯都要放香菜,吃雞肉要去皮,連草莓都要吃有機的。
她昨晚將草莓對半切開,草莓尖尖留給王帥,質問我為什麼不肯吃草莓屁屁時,唯獨忘記我對草莓過敏。
[媽,承認吧。比起我,你更愛男人。]
母親愣住了。
我終究挨上了這遲來的一巴掌。
[什麼男人不男人,女孩子家家,有沒有羞恥心!那是你叔叔!我們早晚都是一家人!]
我離開了家,不同之處在於,這次我帶了錢和身份證。
站在灰撲撲的老房子裏,我撥通了那串王帥備注為“黃臉婆”的電話。
當熟悉的聲音鑽入耳膜,我愣住了。
因為接電話的不是別人,是我橡皮糖一樣粘人的前任——陳楓。
4
還沒來得及掛斷,對麵認出了我的聲音。
我幾乎能想象到,陳楓那張少年感滿滿的臉,笑起來時會有多麼燦爛。
陳楓以為我想舊情複燃,歡天喜地的向我介紹近況,還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
我打斷了陳楓的噓寒問暖:[你換號碼了?]
電話那頭,他難掩喜悅。
[這個是我媽媽淘汰的工作號,現在給我用了。對不起寶寶,你找我一定很辛苦吧。]
我:[不辛苦,命苦。]
陳楓隨母姓,我與他分手前,疑惑為什麼從沒見他提起過爸爸。
陳楓支支吾吾,隻告訴我說父親工作很忙,時常不著家。
開大貨車朝九晚五、不分晝夜的工作特性,恰好和王帥的情況相吻合。
前男友爸爸出軌了我媽,我打電話給他媽媽通報奸情,卻意外被前男友接到。
世上還有比這更狗血的事嗎?
我不願讓陳楓知道窘境,詢問能不能跟他媽媽麵談。
陳楓雀躍到極點,以為我要見家長,當即同意明天見麵。
我悶悶不樂的跟他講是要談正事,不要扯兒女情長。
陳楓像是沒聽見似的,迫不及待的想跟我見麵,讓我隨便開條件。
我回想起大雪皚皚下,陪我挨餓受凍的小流浪貓。
[南江橋附近有隻橘貓,背上的條紋像雞腿。你要是能找到,別說是見一麵,就是當場領證我都同意。]
我掛了電話,將此事拋之腦後。
畢竟南江橋大得很,想找隻貓談何容易。
老房子安保設施簡陋,我花了半天的時間,徒步走到城鎮買生活用品,順便買了一把鎖。
回去的路上已是深夜,下了很大的雪,我穿著厚棉服,還是覺得冷到骨髓。
我從遠處瞥見老房子的窗戶搖搖晃晃,後悔沒買個膠布,棉被也帶的不夠厚。
我吸著鼻子走到門前,卻發現有個人站在家門口。
湊近一看,陳楓穿著灰藍色的棉服,懷裏抱著小橘貓,凍得像篩子。
陳楓不知在雪裏站了多久,他遞給我冷掉的烤紅薯,翻口袋時不小心把火腿腸袋子掉出來了。
[對不起寶寶,附近沒有賣貓糧。我知道火腿腸有鹽分,對小貓不好。但是你放心,我以後肯定天天給它做貓飯!]
我看著他被撓出血的手,凍紅的鼻子,還有懷裏安睡的小橘貓,心軟的一塌糊塗。
第二天一早,將小家夥安頓好後,我們去領了證。
陳楓看了看鮮豔的紅本本,激動的快要哭出來,承諾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回想起當初以“太粘人”為借口跟陳楓分手,是多麼錯誤的決定。
我在腦海中排練了千萬遍,揭發陳楓爸爸出軌的場景。
到了跟陳母見麵那天,我的心砰砰直跳。
5
陳母是退休婚禮司儀,知道我們領證開心的不行。
說要重操舊業,省筆請司儀的錢,都添到彩禮裏。
母子兩聊得興高采烈。
談到陳楓被分手當天,躲到被子裏偷偷抹眼淚,大家不約而同的笑出聲。
就在我快要將“要事”拋之腦後,母子二人突然握緊了我的手。
我看著陳楓嚴肅的眼神,這才回想起我是不堪的“小三女兒”。
我忽然想起分手的真正原因,是我拿不出手的原身家庭。
6
當時媽媽跟第四任丈夫結婚。
又是經典的“遇見真愛”說辭,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第四任叔叔是個變態,在我洗澡時偷看。
我心驚膽戰的將此事告知媽媽,原以為她會為我出頭。
卻遭到媽媽斥責。
[家裏有男人,洗澡的時候也不知道鎖門!女孩子家家,怎麼一點分寸都沒有!
叔叔去上個廁所,被你說成偷窺!得虧他人比較大方,不跟你計較。]
她勒令我在家必須穿戴整齊,不然就視作故意勾引。
可那天浴室的門鎖壞了,我提前跟叔叔說過,讓他回避一下。
可那又怎樣,沒人相信我,真話也會變成假話。
後來第四任見異思遷,找到了更年輕的新歡,火速跟媽媽離婚。
媽媽借酒消愁,吐的滿地都是,我忍著惡心清理,被她抱個滿懷。
她將眼淚都蹭到我的圍裙上,情真意切的跟我說。
[媽媽以後不談了,下半輩子我們母女相依為命,好不好?]
我哽咽了,以為她隻是被男人迷了心智。
畢竟爸爸在世時工作很忙,給不了媽媽想要的浪漫。
媽媽無疑是可憐的,她出生在農村,沒接受到正規教育,也沒人教禮義廉恥。
我心疼她一生都在操勞,到中年才享受到看電影、約會、牽手......
那時候沒錢吃飯,媽媽和我晚飯分吃一碗5塊的炒麵,都沒想過動爸爸留下的遺產。
她說:那筆錢是給我當嫁妝的,不能讓我給別人欺負了去。
後來,欺負我的人變成了她最心愛的男人,她選擇了置若罔聞。
7
我大抵是瘋了,連添油加醋都忘了。
將難以啟齒的過往說出來時,我感覺到靈魂被抽離了身體,渾身輕鬆。
看著二人震驚的目光,我這才回神,羞愧的低下頭。
我很想逃跑,但腳像是注了千斤重的水泥。
[對不起,阿姨。我阻止過媽媽插足你們夫妻感情,實在勸不動她。我就是這樣一個麻煩的人。但請您相信,我對陳楓是真心的。我從前和陳楓分手,有這層原因在裏麵。我太自卑了,所以臨陣退縮了。]
死過一回的經曆,讓我怕了。
我是個很懦弱的人,也想為了愛勇敢一回。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陳母抱了個滿懷。
和媽媽略帶束縛的擁抱不同。
陳母的擁抱像是摟住了一團羽毛,輕柔的我近乎要流淚。
她輕撫我的背部,托舉我罪惡的靈魂。
[這麼多年,辛苦了。]
陳楓淚水打濕了眼眶,紅著眼睛將我們兩個環住,像一隻老鷹護住了雛鳥。
[寶寶,這些事你怎麼都沒跟我說。是我太笨了,沒看出你口是心非,還以為你不喜歡我了。嚇死我了,我一點都不介意的。]
就在我喜極而泣,以為萬事大吉時。
母子二人突然告訴我,一個震驚的我五體投地的消息。
那就是——陳父早在五年前,就心臟病過世了。
對外宣稱是出差,是怕有人欺負他們孤兒寡母。
他們興高采烈的說是我搞錯人了。
可那串備注為“黃臉婆”的號碼,是我在王帥的通訊錄裏翻到的。
王帥,不是陳楓的父親,不是陳母的丈夫。
那麼,他究竟是誰?
他為什麼會有這串號碼?
當我提出這些疑問,母子皆是一驚。
因為他們根本不認識“王帥”這號人,也不知道這個人存了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