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戶口本上登記著我是家裏的獨生子，但其實我以前是有一個姐姐的。

從我有記憶開始，姐姐就一直陪在我身邊。

她比我大一歲，但是卻沒有我聰明。在我已經學會了說話的年紀，她卻連怎麼喊“媽媽”都不會。

她隻會發出宛如鳥獸嘶鳴一樣的聲音，聽起來刺耳極了。

每次她一開口，我就捂住耳朵讓她閉嘴。時間久了，姐姐就變得不愛說話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姐姐很不受爸爸媽媽喜歡。我有很多次看到姐姐依偎在父母腿邊撒嬌，父母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走開了。

姐姐就很落寞地坐在地上，直到看到我在盯著她看，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家裏隻有我會和她玩、跟她說話，所以姐姐逐漸開始不再討好爸爸媽媽了，每天隻圍著我轉。

她的身體異常靈活，好像天生就比其他小孩更加輕盈似得，在我走路還偶爾會走不穩的時候，她已經健步如飛能跑能跳了。

她甚至還能把胳膊或者腿拆下來一隻，好像一點也不知道疼似得，拿在手裏炫耀似得在我麵前晃。

我學著她的樣子私下裏偷偷試了試，疼的齜牙咧嘴。

我不服氣，跑去找父母鬧著要學這種拆胳膊卸腿的本事。得到的是我爸讓我別發癲，以及把我的電視時間減少了一半。

我隻能不服氣地承認這是姐姐獨有的天賦了。不過想起她那明顯偏低的智商，我心裏還是略微平衡了些。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專長嗎。

但是我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

姐姐好像從來都不吃飯的。

家裏開飯的時候，從來都沒有人叫上她一起去吃飯，就連最喜歡給小輩添飯的奶奶，也從來沒有問過姐姐餓不餓。

我家吃飯的規矩是人不齊不能上飯桌，我每次都因為姐姐不在不肯上桌吃飯。我本以為這樣就可以讓父母同意讓姐姐跟我們一起吃飯，但沒想到他們卻責備我淘氣，把我關在了房間裏，告訴我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找他們。

我就這麼和姐姐待在一起，餓了一中午。

小孩子本來就是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我很快就餓的受不了了，看桌子腿都像烤腸。

我隔著門跟父母服了軟，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下次了，這才換來了一碗麵條。

我饑腸轆轆，但是一想到姐姐已經好久沒吃飯了，於是將那碗麵條推到了姐姐麵前，讓她先吃。

可是姐姐卻好像很抗拒似的，三兩下就退開了，離餐桌遠遠的。

看來是真的不喜歡吃啊？

“那你平時都吃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姐姐沒有說話，而是動作迅速地爬到了我的背上，低頭輕輕啃咬著我的脖子。

她的牙齒不尖，因此我一點也不覺得痛，隻是有點癢癢的。我叫她別鬧了，但她還是照咬不誤。我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你不會是在吃我吧？”

姐姐趴在我背上點點頭，然後就從我身上下來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好像很滿足的樣子。

我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剛被咬過的地方，並沒有傷口。隻是皮膚看起來有點紅紅的，像是過敏似的。

“你這樣就能吃飽嗎？”我有點不可思議，想不通姐姐是怎麼吸收營養的。

但是姐姐很肯定地點了點頭，甚至還打了個飽嗝。

我實在是餓的受不了了，也不想深究了，拿過那碗麵條狼吞虎咽起來。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隱隱知道，姐姐是和我、和大多數人都不同的。

而且姐姐似乎不願意被別人知道這件事，有時候我邀請小夥伴來家裏玩的時候，姐姐都會遠遠地躲開，不肯靠近我們。

可她畢竟是我的家人，雖然脾氣古怪了點，但我也已經差不多習慣了。

很快我就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

我們家村裏沒有小學，我隻能去附近的鎮上上學。家裏給我辦理了住宿，我以後隻能周末或者寒暑假才能回家了。

臨上學那天我哭著不肯坐上去鎮上的車，不想離開家裏，但我這點小力氣哪裏拗得過父母，直接就被他們強行拉上了車。

我一路都在哭，父母的耐心也逐漸被我耗盡了，凶巴巴地警告我不準再哭了。隻有姐姐趴在我的背上，好奇地伸過手來擦了一下我的眼淚，放在嘴裏舔了舔。

姐姐很輕，趴在我背上時，我幾乎感覺都不到她的重量。她歪著頭看我哭，一副很新奇的表情。

我突然就不願意了，凶她道：“憑什麼你不用讀書？”

印象裏姐姐從來就沒有去上過學，她好像永遠待在家裏，有時候也會跑出去不知哪裏瘋玩，晚上才回來。

她唯一認識的幾個字，還是我在家閑著沒事教她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就後悔了。

其實我知道在我們村上，很多窮人家的孩子是根本沒條件讀書的。

大家都生活在小山溝溝裏，誰家都不比誰家富裕。我家裏能供我去讀書已經很不容易了，哪裏還有條件把姐姐也送去讀書？

這麼一想，我突然就有點愧疚，覺得是自己搶走了姐姐讀書的機會。

姐姐被我凶得一怔，乖乖從我身上爬下來，不說話了。倒是父母被我突然的喊叫聲嚇了一跳，皺著眉問我又在發什麼瘋？

我連忙地低下頭認錯。兩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過去了，父母把我送到了學校門口，我想跟姐姐道歉，但是左看右看，並沒有看到姐姐的身影。

難道是她在生我的氣，故意留在車上沒有來送我？

報道的時間已經很快要結束了，我隻能收回目光，告別了父母獨自走進學校。我走出一段距離後忍不住回過頭看向校門口，隻看到了父母離開的背影。

獨自麵對陌生環境的恐慌感驟然包圍了我，我眼裏忍不住福氣淚意，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有誰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竟然是姐姐！

她不知怎麼躲過了門衛的視線，悄悄溜進學校來陪我了！

我高興之餘忍不住擔心，趕緊向她指了指父母離開的方向。

從鎮上回村裏的車一天可就隻有一趟，她再不趕緊去坐車，就回不去了！

誰知姐姐卻搖了搖頭，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

她竟然想陪我一起上學！

我頓時驚了，我突然想起剛才她被我凶過以後，坐在車上一言不發的樣子來。原來那時候她不是在生我的氣，而是在做這個決定！

姐姐不會說話，隻是看著我笑。

但是現在父母已經走遠了，我要是抱著她回去找爸媽的話，肯定就趕不上報名了。沒辦法，我隻能先去報名。

大不了周末放假我再把她送回家吧

我很快就領到了自己的宿舍門牌。父母留下的錢隻夠我住最便宜的四人間，不過好在住宿的同學並不多，我的宿舍暫時還隻有我一個人居住。

這也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我終於不用擔心姐姐的住宿問題，想辦法偷偷帶她進了男寢，分了一半的被褥鋪在了隔壁床上。

姐姐好像有點不適應新環境，看起來神色懨懨的。我想了想，把被子也讓給了她，自己蓋著舊衣服睡覺。

我開啟了我的小學生活。

姐姐的到來驅散了我的不安全感，雖然她沒法陪我去教室裏上課，但隻要一想到此時她就待在宿舍裏，我隻要放了學就能看見她，就覺得一切還是和家裏一樣，沒什麼好怕的。

和其他動不動就鬧著要回家找媽媽的同學相比，我淡定得有點格格不入。就連班裏的老師都誇我，說我是班裏最乖巧懂事的孩子。

我揚起臉驕傲極了，而這份驕傲的源頭是姐姐帶給我的。

可我沒想到原來學校不隻是學習的地方。這裏充斥著世上最天真的惡意，我剛下課就被人攔住了。

“聽說你是從鄉下來的？”

我連班上同學的臉還沒有認全，他們就已經從我的衣著打扮中判斷出了我的出身，嫌惡地捂住了鼻子：“難怪身上這麼臭！”

我趕緊拎起衣領聞了聞，沒什麼味道啊？

他們卻已經哄笑起來：“領口都已經破了，這麼爛的衣服也好意思穿出門？”

“不如我們幫你丟了吧？”

他們說著就圍了上來，伸手來撕扯我的衣服。我還以為他們是在和我開玩笑，站在原地傻乎乎地笑。

直到我身上薄薄的短袖領口爆發出一陣撕裂聲，我才反應過來他們居然是來真的！

“你們幹什麼！”我頓時急了，連忙護著身上的衣服。

我的衣服並不多，僅有的幾件還是用父親的舊衣服改的。被他們撕壞了我就沒換洗的衣服穿了！

可我隻有兩隻手，他們人多勢眾，無論我怎麼躲都無濟於事！他們嘲弄的笑聲和撕扯聲摻雜在一起，聽得我眼角發燙。

學校的老師呢？保安呢？無論是誰都好，能不能來救救我？

就在我滿心絕望，幾乎要放棄掙紮的時候，我突然感覺道有什麼輕飄飄的東西爬到了我身上。

是姐姐！

我幾乎立刻就認出來了，連忙急道：“你快走，他們......”

話音未落，姐姐已經像隻猴子似的靈巧地攀爬到了我的肩膀上，對著其中一隻撕扯我領口的手狠狠一咬！

“啊呀！”

那人猛地縮回手，我眼尖地看到他的手背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色牙印。

為什麼會是黑色的？

還不等我想清楚，姐姐已經飛快地又咬了三四個人。剛才還趾高氣昂的幾個人頓時慘叫聲一片。

“怎麼回事！”

“這小子身上有刺？”

姐姐趴在我的肩膀上對著他們低聲嘶吼，宛如一隻隨時都有可能暴走的小獸似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姐姐發這麼大的火，一時有些嚇蒙了，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趕緊用手擋住了姐姐。

我可以受委屈，但是萬一姐姐受傷的話......

我生怕這些人會撲過來報複姐姐，正想替姐姐向他們道歉，誰知一抬頭就看到他們一臉驚恐地看著我。

或者說是看著我背後的姐姐。

怎麼了嗎？

我下意識跟著回過頭，就看到姐姐目帶凶光大張著嘴，露出了一口尖牙！

那些牙齒尖銳得幾乎不像是常人，但是最重要的是，姐姐的牙齒居然是黑色的，看起來嚇人極了！

雖然不合時宜，但我還是忍不住開始回想——姐姐到底有多久沒有刷過牙了？

主要是姐姐太矮小了，夠不到宿舍裏的洗漱台。而我也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居然忘了要幫姐姐刷牙！

我滿心愧疚，都是因為我的疏忽，才會讓他們被姐姐嚇到的。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想解釋，但是隨著姐姐威脅地低吼聲，他們已經尖叫著飛快跑遠了。“怪物！他身上有怪物!”

姐姐才不是什麼怪物呢，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他們瞎說的，你別聽他們的。”我生怕姐姐聽見他們的話會傷心，連忙轉頭安慰道。

姐姐倒好像是對他們渾然不在意似的。她低頭在我身上聞了聞，我知道她是在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放心吧，我沒事。”

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她舒服地眯起眼睛，滿足地笑著。

姐姐很瘦小，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足足要小兩三歲。可就是這樣瘦小的姐姐剛才卻奮不顧身地從壞人手中保護了我。

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體會到了一種和姐姐相依為命的感覺。

在這個學校裏，父母不在身邊，我和姐姐隻有彼此了。

這樣想著，我小心地將她抱在懷裏。

“我也會保護你的。”我承諾著。

這件事很快就在學校裏鬧開了。

那幾個找我事的同學在班級裏到處散播謠言，說我身上有怪物。我想解釋，但又擔心會暴露姐姐偷住在學校宿舍這件事，因此隻能什麼都不說。

我這樣的態度在外人眼中就和默認沒什麼兩樣。開學沒過幾天，我就已經被班裏孤立了。

他們都說我身上有怪物，有些膽子大的還會遠遠地跑過來問我：“今天怎麼沒帶你的小怪物出門啊？”

我氣壞了，沒有人會願意自己的家人被侮辱的。那天姐姐是為了保護我才那麼凶的，平時她很正常！

但是礙於無法解釋，我一肚子的火也沒辦法發泄。我起初還會沉默著盡量不理會，但隨著這樣取笑我的人越來越多，我還是忍不住火了。

我這人一生氣就麵無表情，因此我抬眼看著他們，無比平靜地問：“怎麼，你們想見見她嗎？”

那人被嚇的後退一步，好一會才幹巴巴道：“不，不想。”

從那以後，謠言傳得更離譜了。但是隻要那些謠言沒有影響到我上課，我全都當做聽不見。

我更擔心的是這些會不會對姐姐產生影響？

不過好在姐姐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宿舍裏，每天我放學回去都能看到她窩在床上睡覺，看起來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我有點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想請假帶她去醫院看看。但是姐姐執意不肯，她隻是趴在我背上咬了一口。

於是我知道姐姐是餓了。

從小她就是吃我的血長大的，現在她的胃口比以前大了不少，有時候甚至會在我的脖頸上留下小小的牙印。

要是我把姐姐送回家的話，那她吃什麼呢？

總不能讓她去吃別人的血吧？那和吸血鬼有什麼區別？

我歎了口氣，開始祈禱這周末來的慢一些吧。隻要周末永遠都不來，我就永遠都不用麵對這個棘手的問題了。

隻是我沒想到還沒到周末，就有新的麻煩找上了我。

那幾個同學手上的牙印始終沒有消失，反而傷口還隱隱有要潰爛的架勢。其中一個同學的家長坐不住了，暴跳如雷地找到學校要求給個說法。

學校開始查當天的監控，而我作為當事人之一，很快就被老師叫了過去。

我站在老師身邊，一顆心緊張得幾乎要跳出來。

要是我偷偷帶姐姐住宿舍的事情被發現了，不知道會挨什麼樣的處罰......而去要是他們執意要趕走姐姐，姐姐在這裏無依無靠的，她到時候住哪裏住啊？

父母留給我的錢隻夠交學費的，哪裏還夠給姐姐找地方住？

我擔心極了，緊張地看著監控畫麵大氣都不敢喘。不過很快我就愣住了。

監控畫麵裏，根本就沒有姐姐！

我本以為姐姐是在宿舍樓上看到我被欺負，專門跑下來幫我的！可是監控畫麵裏根本就沒有她跑過來的畫麵！

監控裏隻能看到我的肩膀突然一沉，上麵隱隱約約地多了一片黑色的陰影。

怎麼會這樣？

我整個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下意識看向那個手上有牙印的同學，孫慶喜。

那天他也在場，他是除我之外同樣知道全過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