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是個程序員。
每天加班到頭禿,放假也電腦不離身,隨著等著公司的傳喚......然而最可悲的是現在程序員已經沒那麼吃香了,HR最近委婉暗示:公司可能要裁員節流。
首當其衝的就是我這種拿著高薪、又上了年紀,沒有實習生那麼便宜聽話的老員工。
我回到家,老婆癱在沙發上說她上一天班、又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接女兒放學太累了,讓我自己去把冰箱裏的菜熱熱吃。
女兒揉著睡意朦朧的眼睛問:“爸爸,我們為什麼不能住得離學校近一點呢?”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法院低價拍賣學區房的信息。
我幾乎沒有猶豫,在現實中令人透不過氣的壓力下,所謂的什麼“不吉利”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我成功地拍下了這個房子,它簡直就像是為我們一家人貼心準備的一樣,采光和位置都很好,女兒去上學隻需要下樓過條馬路,幼兒房還貼著小碎花的牆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法院那邊拒絕透露任何有關上一任戶主的信息,我和老婆打聽了很久,也隻知道他們一家三口是因為煤氣泄漏,在睡夢中去世的。
老婆倒是鬆了口氣:“還好不是什麼凶殺案現象......”
我點點頭,也有些慶幸。
我曾聽說過有些人會因為不滿意法院的判決,故意去找法拍房的買主鬧事。說實話,要不是因為便宜,誰都不會想住進這種情況不明、很可能會給自己惹上麻煩的房子裏。
不過好在我們並不需要麵對這種情況。
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地住了下來,不久後公司的裁員名單也訂好了,裏麵並沒有我的名字。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著,我幾乎都要忘記自己前不久麵對的生活窘境......
我太過於放鬆了,以至於都沒有發現,這間房子裏有些什麼東西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是有一天我淩晨加班結束後太累了,回到家直接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朦朦朧朧中,似乎有什麼在拽我的褲腿。
我正疲憊的厲害,抬腿就想把那東西踢走,身子卻意外的沉重,任我怎麼掙紮都一動不動。
鬼壓床?
我猛地被嚇醒了,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皮。漆黑一片的視線中,我的聽覺變得愈發清晰,甚至能聽到了臥室裏傳來老婆安穩入眠的呼吸聲。
——家裏還有其他活人存在的感覺讓我稍稍放下了心,想起專家說過,鬼壓床其實就是幻覺,都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一定是我最近連軸加班導致的精神緊張......
我自嘲般地想著,一邊按照專家的說法慢慢放鬆緊繃的神經,不再試圖去控製身體。
隻要睡過去就好了。
臥室裏老婆的呼吸聲輕柔又富有節奏,就像是一片羽毛在輕輕瘙弄著我,勾得我眼皮發沉......
等等,這個感覺未免也太真實了吧?
好像真的有什麼東西在一下一下地觸碰著我的鼻尖!
眼前好不容易浮現出來的瞌睡蟲瞬間散得一幹二淨,我下意識攥了攥拳頭,可身體仍舊僵硬著不能動彈。就在這時,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個觸碰著我的東西再次向上挪了挪,一股腥臭的味道撲麵而來......
我很難用語言去描述那種味道。簡直就像是在地裏漚了三天三夜的糞肥,臭得讓人恨不得把鼻子給割下來。
動一動啊!
我在心底瘋狂呐喊著,然而事實是我完全動不了,宛如待宰羔羊一樣眼看著那東西理我越來越近,我甚至已經能感覺到它皮膚冰冷幹癟的觸感......
就在這時,黑暗中響起了吱呀一聲。
門開了。
壓著我的東西好像被這聲音驚擾到,飛快消失不見了。我隻覺得渾身一輕,莫名有種大難不死的感覺。
但是我心裏一點鬆口氣的感覺也沒有,反而愈發驚悚。我拚命試圖活動著逐漸蘇醒的身體,同時大腦飛快運轉著。
我在想,哪裏的門開了?
老婆安睡的呼吸聲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空氣中無比寂靜,簡直就像是這片空間隻剩下了我一個活人似得!
那打開門的會是什麼東西?
我強忍著恐懼動了動手指,確認自己已經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控製權後,我在心底默默倒數了三個數,咬牙睜開眼!
不管是什麼東西都來吧!讓你見識見識老子的厲害!
我倏地睜開眼,就看到一張雪白的臉浮在空中冷冷地注視著我,距離近得幾乎已經貼到了我的鼻尖。
我驚叫著掄起拳頭,那張臉嚇了一跳,也跟著後退,同時發出一聲尖叫:
“許大維,你有病啊!”
我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老婆吳屏。
“你怎麼......你不是在睡覺嗎?”
我張了張嘴,驚魂未定地問道。
“我聽到門口有聲音,就出來看看是不是你回來了。”
老婆直起身子挽了挽頭發,客廳沒有開燈,隻有窗外泄下路燈的餘光,映的她側臉輪廓冰冷。
所以剛才那個湊近我的“東西”,是她嗎?
心臟在胸腔裏緊張得怦怦直跳,我想問你怎麼證明你是我老婆,話剛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這話聽著都覺得有病。
老婆沒好氣道:“你幹嘛用這麼詭異的姿勢躺在沙發上?嚇死我了!”
我有些好笑,心說躺在沙發上能用什麼詭異的姿勢,剛要起身,視線下移落在身體上,才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
我的左腿以一個很詭異的角度向前彎曲著,以我對自己柔韌度的了解,我是絕對不可能自己把腿扭曲成這個樣子的。
難道是有誰在趁我睡著的時候,悄悄搬動了我的腿?
腦海中一閃而過剛才湊近我的腥臭味,我渾身一激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多了,這應該是老婆的惡作劇吧?
我一時怔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確定剛才是先感受到那東西的靠近,還是先聽見的開門聲了。
“趕緊睡覺吧,我明天還要去女兒學校一趟呢。”老婆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打了個哈欠向臥室走去。
我心裏一緊,連忙問道:“女兒怎麼了?”
都說臟東西更願意找上心思純淨的小孩兒,我剛才遇到的東西,說不定早就已經纏上了女兒......
我心裏咯噔一聲,幾乎不敢往下想,就聽老婆氣鼓鼓道:“老師說她最近上課總是打瞌睡,不好好聽課!”
原來隻是這種小事。
我鬆了口氣,一邊在心底嘲笑自己怎麼神經兮兮的,一邊走向女兒的臥室:“我去看看她再睡。”
都說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我女兒小橘從小就乖巧聽話,纏著我叫“爸爸”的時候,聲音軟糯得簡直讓人一顆心都跟著化了。
我輕輕打開了女兒的臥室房門。
這間臥室並沒有過多改造,仍舊沿用了上任戶主留下的碎花牆紙和粉紅色窗簾。我一眼就看見了床上隆起了一小團的被子。
女兒整個人都蜷縮在被子裏睡著,現在已經是夏天了,她這樣會悶壞的。
我無奈笑笑,走過去幫她露出口鼻。誰知剛掀開被子的一角,我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窗口透過的微光下,女兒烏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如一潭死水般靜靜地看著我。
印象裏女兒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眼神,一股淡淡的腥味湧上鼻尖,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還不睡?”
女兒無聲將食指放在嘴巴上,輕輕吹了口氣。
是個“噓”的動作。
“不能睡。”她用幾乎細不可聞的氣聲說,“不然我的朋友會生氣的。”
什麼?
小孩子的思維總是天馬行空,我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腦海中隻浮現出了另一個念頭:難怪老師說她白天上課時總是打瞌睡。
“小橘,”我在床頭蹲下身來勸她乖乖睡覺,但今天的小橘也不知是怎麼了,無論我怎麼說都固執地搖頭。
“我朋友會生氣的。”她固執地重複道。
最後我隻能把臉一板:“快睡覺,不然爸爸就把那個不讓你睡覺的朋友揪出來打一頓!”
反正小女孩的朋友,左右不過是什麼娃娃之類的......
我下意識地向擺滿了娃娃的床頭櫃看了一眼,平時擺放整齊的娃娃不知怎麼歪七扭八地倒在一起,隻有中間最大的那一隻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張大嘴幾乎要咧開到後腦勺,向我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我心裏一驚,但是再看過去的時候,它分明隻是個毫無生氣的猴子娃娃。
我今晚到底是怎麼了?
被這樣一驚一乍地嚇了幾次,我隻覺得整個人都要神經衰弱了。不過好在女兒到底還是聽話閉上了眼睛,她似乎也困極了,幾乎瞬間便睡了過去。
我滿心狐疑地回了房間,老婆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呼吸聲又平又穩,就好像剛才從來都沒有醒來過一樣。
我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但加班造成的精神疲憊已經飛快地闔上了我的眼皮,讓我連動動小手指都做不到了。
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我對瞌睡蟲繳械投降,認命地閉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小橘就發燒了。
症狀似乎是從半夜開始的,等早上被我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燒得神誌不清了,小臉兒一片通紅。
我和老婆連忙送她去醫院,臨走前女兒突然哭鬧起來,掙紮著去抱床頭櫃中間的猴子玩偶。
她為什麼對這個玩偶這麼執著?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老婆推了我一把:“還不趕緊送女兒去醫院?”
我這才回過神, 抱起抓著玩偶不放的女兒抬腿就跑。
直到安置好女兒,看著護士給她紮好吊瓶,我才遲來地想起要掏出手機向公司請假。
手機解鎖後並沒有顯示出桌麵,而是停在了昨晚手機息屏時的最後一個應用程序上。
是照相機。
應該我昨晚不小心按到的?
我隨手點開相冊裏的最後一張照片,畫麵裏是我家客廳,房間沒有開燈,因此手機自動開了夜景模式,拍了一張我歪在沙發上昏睡的照片。
應該是昨晚我回家後累倒的時候不小心拍的。
我正要選擇刪除,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整個人差點蹦起來!
我清楚的記得昨晚我回家就倒在沙發上了,從來沒拍過這樣一張照片。
那麼是誰打開了我的手機,按下了快門鍵?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打量著照片裏的畫麵。
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婆發現我回來了,在叫醒我之前拍了張照。但在照片裏,臥室的門分明是緊閉的。
而且照片的拍攝鏡頭是自拍模式,那也就意味著,按下快門鍵的“人”應該也會出現在照片裏才對。但無論我怎麼放大細節,照片裏都隻有我一個人。
為什麼?
我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自己身上有種莫名的腥味,揮之不去。
這股味道和醫院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簡直像要發酵似得,熏的我腦子都快不轉了......我心煩意亂地把照片發給了同事,請他幫我調整一下清晰度,看能不能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做完這一切,我轉頭看著女兒睡著的小臉兒,似乎藥物已經起作用了,她睡得又穩又沉,小肚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讓我不由自主地軟下了緊繃的神經。
或許是女兒的惡作劇?昨晚那個時候她其實也沒睡,聽見我回家的動靜偷偷跑出來,拍張照片也是有可能的。
或許她還故意搬動了我的腿,想擺成個什麼好玩的姿勢拍下來......
我越想越覺得邏輯非常自洽,抬手輕輕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兒。
“等你病好了,看我怎麼教訓你!”
收回手的時候我不小心劃到了被角,露出了女兒緊抱在懷裏的猴子玩偶。
這東西到底哪裏好看?為什麼女兒這麼喜歡?
我皺了皺眉,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這個醜了吧唧的猴子從女兒懷裏抽出來,手機便響起了一連串的提示音。
“這張照片有點不對勁。”
受我拜托的同事發來一段語音,語氣沉沉的,好像在強壓著恐懼一般:“右下角,你自己看吧。”
我點開他處理後的照片放大,照片清晰了不少,亮度也顯然被調過,但即使如此,照片的右下角仍舊是一團漆黑,根本看不出什麼。
同事:“你別放大,就按正常的照片大小看。”
“你不覺得,”他猶豫了一下,“那裏很像是什麼黑乎乎的東西趴在地上,咧個大嘴嗎?”
我心裏一驚,按照他說的,照片右下角,也就是我左腿不遠處的地麵上,黑的有些不自然。
我回憶著家裏的構造,我左邊是窗子,外麵是路燈的光,因此按理說照片的左邊地板上應該會反射出一個朦朧的亮麵才對。
但是照片的左邊卻分明是黑的,我發揮出十五分的想象力,隱約看出一個......人影。
我也不確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又或者根本是我根據同事的話臆想出來的,但此時我就是覺得,那裏趴著個什麼東西,它正伸出一隻“手”來夠手機,臉上模糊成一團,隻隱約能看見它咧開的嘴......
這嘴,好眼熟?
我下意識扭頭看向女兒懷裏的玩偶,猴子兩枚黑漆漆的眼珠正對著我的方向,大嘴以人類達不到的弧度咧開著,像是在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我渾身汗毛倒豎,幾乎毫不猶豫地從女兒懷裏搶走猴子扔進了垃圾桶!
不管它是什麼東西,都給我滾!
眼看著它軲轆一下翻進了垃圾堆裏,我喘著粗氣,隻覺得心裏一塊大石頭起起伏伏。
我甚至不清楚該不該鬆口氣。手上似乎還殘留著玩偶的觸感,它也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拿在手裏觸感冰涼幹癟,好像老家風幹的臘肉。
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驚疑不定地回了病房,女兒已經醒了,正費力地揉著眼睛:“爸爸......”
“打吊瓶的手別亂動。”
我扶著她重新躺好,她的另一隻手在身前摸索著,似乎在找什麼......
對了,女兒喜歡抱著玩偶睡覺,可那猴子剛被我扔了,我是決計不願意去撿回來的。
我心裏有些愧疚,柔聲說:“你帶來的娃娃剛才路上不小心掉了,你別找了,爸爸再給你買個新的好不好?”
女兒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心裏一緊,還不等說話,她抬起小手指了指門口:“不用買新的,它就在那裏呀。”
我悚然一驚,猛地回過頭,隻看到了空蕩蕩的門口。
女兒手指的方向,什麼都沒有。
“小橘,”我聽見自己嗓音發啞的問,“你剛才說,什麼在那?”
女兒疑惑地看著我,緩緩眨了眨眼睛。
“我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