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的白月光摔下樓梯,昏迷不醒。
我成了罪魁禍首,被他囚禁在地下室。
他讓我認錯,可我是啞巴,有口難言。
心如死灰,我在惶恐和饑餓中患上了失憶症。
他卻哭著,求我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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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門緩緩打開,露出一絲光線。我下意識地抬手擋住自己被刺痛的眼睛。
「怎麼樣,蘇語,你還是不肯認錯嗎?」
沈臨背光而立,不屑地輕笑,似乎認定了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我逐漸適應了門外突如其來的光線,緩緩移開手掌,徒勞地張了張嘴。
我是個啞巴,黑暗中沈臨根本看不到我的手語,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
我曾在紙上寫滿了辯白的話語遞給沈臨,他卻看都不看便將紙撕成了碎片。
他歇斯底裏地一遍遍問我為什麼要傷害許瑤,我也一遍遍在心裏喊我從沒有做過。
可是,沒有用的。
他似乎並不在乎我有沒有做過,他隻是想折磨我給許瑤報仇。
見我沒反應,沈臨似乎停了一瞬,隨後便冷哼一聲,重重地將手中的食盒放下。
「瑤瑤一天不醒,你便要在這裏贖一天罪,直到她平安無事為止。」
沈臨走後,地下室的燈光亮了起來。
地下室裏所有的設施都很齊全,但是這裏的燈每天隻會亮十分鐘。
這十分鐘裏,我需要盡快吃完一天中唯一的一頓飯。一旦時間過去,我的一切行動都要在黑暗中進行。
沈臨說,這是對我的懲罰。
他說,許瑤每天都活在黑暗中,我憑什麼享受光明。
沈臨走後,我並沒有碰食盒,雖然我已經很餓了。
我掏出厚厚的一遝紙,以最快的速度讀一遍上麵記的信息,再添上幾筆新的。
幾天前,我突然開始遺忘很多事情。所以,我隻能抓住每天片刻的光明讀一下自己在紙上的記錄,並把殘餘的記憶記在上麵。
我真的好怕,好怕自己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個陰暗的地下室。甚至,連自己都將自己遺忘。
我一字一頓地寫下:
「他們是在犯罪,蘇語要活著,活著奔向光明。」
2
許瑤昏迷了將近一個月。出事前,她說要找我談談。
我已經被她之前的行為嚇怕了,很想拒絕。可麵對沈臨鄙夷的目光,我又不自覺地低下了頭,沉默著答應了。
我總是這樣,幼年時便持續的自卑始終伴隨著我,特別是在沈臨麵前。
即使我勉強挺起胸膛,也隻不過是吹滿了氣的氣球,虛張聲勢而已。隻要一靠近沈臨,他身上的尖刺瞬間便會將我所有的努力戳破。
許瑤身穿一襲潔白的連衣裙,目光溫柔地掃視著我,連說話的語氣都是那麼親和:
「蘇語,我知道你曾經救過沈臨,這點我也很感謝你。但是,他是我的男朋友,請你不要再打擾我們了好嗎?」
我緊張地攥起拳頭,掌心已經沁出了汗。
我不知道許瑤這次的意圖是什麼,這令我格外緊張。
按照以往的經驗,她的語氣越溫柔,我要背的黑鍋就越沉重。
我連忙比劃著:「沒有,我最近都沒有見沈臨,請你相信我。」
許瑤溫柔一笑,試圖摸我的肩膀來安撫我,我的身體卻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做出推拒的姿態。
許瑤嘴角微微一勾,就著我手推拒的方向順勢倒下,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蘇語,你做了什麼!」
我知道沈臨一直在關注這裏的動向,所以我根本不敢得罪許瑤。可我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許瑤從樓梯摔下去後,就再也沒有醒來。
醫生說,如果她長時間醒不過來的話,很有可能做一輩子的植物人。
沈臨赤紅著雙眼找到了我,把我關進了陰暗的地下室。
他說,許瑤一天不醒,我便一天見不到光明。
3
地下室陰冷潮濕,沈臨每天隻給我送一頓飯。
開始的幾天,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到在黑暗中拚命睜大雙眼。
偶爾竄出的一隻老鼠,都能讓我心臟震顫不已。可我是個啞巴,即使害怕到了極點,我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隻能徒勞地抱住自己,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我不明白,許瑤為什麼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來誣陷我。
明明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和她相比,我隻不過是池塘裏的淤泥豔羨地看著出水的荷花。
就像他們說的,如果不是沈臨,我一輩子都過不上這麼好的生活。
我努力牽起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為什麼無論我說什麼都沒有人相信呢?他們始終認為我對沈臨有所企圖,貪婪地渴望著沈家的富貴。
可是,是我在雨夜救下的那個少年他自己答應過的啊......
他說,他會好好照顧我,以後我再也不需要撿垃圾了;他說,我可以像其他人一樣正常上學,將來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他說,他會始終把我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
可是現在,他把我關進了這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室。
4
沈臨是沈家的獨子,沈家潑天的富貴和寵愛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他閃閃發光的人生一路坦途。除了,十年前那天。
那是沈臨和許瑤第一次在學校吵架。
賭氣的沈臨故意甩開身旁環繞的保鏢和保姆,試圖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找他生氣的青梅。
可是,他沒做到。
擺脫了層層關切的沈臨剛出校門就被暗中埋伏的一夥人綁架了。確切地說,因為跟沈家有仇,他們每天都埋伏在這裏。
那天,總算被他們抓到了機會。
沈臨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帶到了那片臟亂差的小區。那裏恰好是我居住的小區,也是他這樣的人原本一輩子都不會踏足的區域。
小區瀕臨拆遷,那些岌岌可危的樓房早就很少有人居住,除了無家可歸的我和一群走投無路的亡命徒。
那時的我還在墊著磚頭翻找垃圾桶,為晚上吃什麼而發愁。
綁架他的粗魯男人們就住在我隔壁。自從他們搬來,煙酒味和難聽的咒罵聲就沒有斷過。
每天我都小心翼翼地縮在門後,確定他們走了後才敢出來撿垃圾。而且,我必須盡量避免和他們打照麵。
家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很害怕。
我每天撿垃圾的時間被迫縮短了許多,食不果腹的日子也多了起來。
那天他們回小區時,我正拖著一大袋塑料瓶回來。看到他們,我下意識地縮到了倒塌的牆壁後麵。還好,我那多年營養不良的身軀足夠瘦小,沒有被他們發現。
和往常不同,那天他們心情明顯好了很多,喜氣洋洋地討論這一筆能賺多少。
我悄悄探出頭看了一眼,那個滿頭青茬的男人帶領他的手下抬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
麻袋蠕動著,似乎是活物。
我不知道沈臨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他在麻袋中掙紮著喊出了一句救命。
青茬猛地爆出一句粗口:
「艸,嘴怎麼沒堵嚴實?」
他的小弟們手忙腳亂地捂住沈臨嘴的方位,把他抬進了樓道。
那一聲救命就像尖錐一樣紮進了我的心臟。
我縮在廢棄的牆後麵渾身發抖。雖然沒有人教過我,但我隱約覺得,我該做些什麼。
我不會說話,不會寫字,也沒有任何的通訊工具。但我記得,在賣廢品的路上有警察局。
傍晚時分,天空落下了雨點,很快就連綿成一片雨線。
我沒有雨傘,鞋子也浸滿了水,隻能盡量在人家的屋簷下走。哪怕凍得瑟瑟發抖,我也沒有停下腳步。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了警局門口,又是怎樣比畫了半天才讓警察們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隻記得,沈臨獲救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哪怕自己已經狼狽成了一隻落湯雞。
那個雨夜,青茬和他的小弟們被一網打盡。沈臨雖然受了些驚嚇,臉上有幾塊淤青,但好在沒什麼大礙。
我愣怔地看著沈家父母遞來的感謝金,不敢伸手。這些錢哪怕我撿上一輩子垃圾也賺不到。
沈臨見狀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我被雨淋濕雜亂的頭發。
「媽媽,這位妹妹畢竟救我一命,就讓她住在我們家吧,以後她就是我親妹妹。」
沈家父母詫異地對視一眼,但拗不過沈臨的堅持,還是點頭同意了。
沈臨臉上雖然有青紫的傷痕,但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俊秀少年。我漲紅了臉偷偷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麼表示感謝。
5
沈家的生活的確很好,我有了自己的房間,學了手語,可以和沈臨上同一所學校。
但那些積年累月的貧苦和惶恐始終圍繞著我,所以我對沈臨格外依賴。
他說,以後他就是我的哥哥,他會永遠保護我,我相信了。
沈臨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還不懂情愛的小姑娘們很喜歡纏著他,但他隻跟許瑤一起玩耍,後來又多了一個我。
許瑤對我很好,但隻在沈臨麵前對我好。
她會溫柔地給我梳理枯黃的頭發,別上精美的發夾。但隻要一離開沈臨的視線,她嘴角溫暖的弧度就會變得冰冷無比,麵無表情地把發夾一把扯下來。
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不懂,做錯了什麼惹她生氣。畢竟,許瑤是學校出了名的溫柔善良。但是,她總能讓我體會到從天堂墜落到地獄的感覺。
慢慢地,我開始對她表現出的善意懼怕無比。
沈臨不明白我為何會這樣,一開始還耐心勸我要和許瑤好好相處。直到他十四歲生日宴那天,許瑤穿著得體的禮服,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我”推進了泳池。
沈臨第一次扇了我一巴掌。
我臉上帶著紅痕,無措地愣在原地,在眾人指責的議論聲中無所遁形。
我真的沒有推她。
許瑤說,讓我幫她整理一下腰間係的蝴蝶結。可我剛一伸出手,她就倒向了後麵的泳池。
我瘋狂地比畫著手指,試圖解釋事情的經過,但人群中尖刻的話語讓我根本無法思考。
「果然是壞胚子,這麼小的人,就學會害別人了。」
「幸好是個啞巴,要是會說話,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什麼叫眾口鑠金。
一句句淩厲的批評如箭矢一般插入心臟。到後來,我隻會機械地重複比畫一個動作——不是我,我沒有。
我被罰三天不許吃飯。從那以後,沈臨對我也冷淡了許多。
我努力縮減自己的存在感,盡量避免在沈臨麵前出現。除了正常的作息,我所有的時間都撲在學習上。
那些孤獨的日子裏,我隻能拚命給自己打氣。沒關係,隻要好好學習,以後就能靠自己養活自己,不會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可是,我沒想到許瑤連我安靜學習的機會都要剝奪。
6
我把許瑤推下水的事情傳到了學校,沈臨也不像以前那樣庇護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少男少女們毫不掩飾的惡意。
以前顧忌著沈臨,他們幾乎不會在我麵前提及我的缺陷。可現在,我在學校的名字已經變成了“啞巴”。
我拚命比畫著,我有名字,我叫蘇語,可換來的隻是一陣充滿惡意的嘲笑。
「明明是個啞巴,名字裏還帶個語,真是好笑。」
「就是,我看她就是想除掉許瑤,然後自己就能獨占沈臨了,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好想說不是的。
那是我爸爸媽媽給我起的名字,在我心中是世界上最好的名字。
我曾經是會說話的,隻不過爸爸媽媽在我三歲時出了車禍,從那以後我就不會說話了。
後來奶奶也去世了,我才會孤苦伶仃一個人。但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可是沒有用的,當人們對一個人懷有偏見時,任何話語都會被認定為假惺惺的狡辯。
在學校的日子,我的書本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廁所,座位也總是出現臟兮兮的痕跡。
這些看似不痛不癢的惡意像是荊棘,先刺破皮膚,然後才是血肉。當你忍受過最初的刺痛,換來的隻會是更加劇烈的疼痛。
我第一次鼓起勇氣求沈臨幫我。
自從那件事後,我始終跟他賭著一口氣,想著好好學習以後把欠他的全部還給他,然後我們就兩清了。
沈臨那時已經很高了,他輕而易舉地俯視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自己做錯事還故意躲著我,是誰教你的欲擒故縱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事實上,我並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臨沒有計較我的沉默,他還是幫了我。從那以後,針對我的霸淩總算減輕了許多。
許瑤知道這件事後,主動到我的班級摟住我,露出燦爛的笑容對著全班宣告:
「這可是我的小妹妹,你們誰都不許欺負她哦!」
同學們紛紛誇讚她的善良,隻有我僵著身體不敢動彈。
許瑤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囑咐我好好學習後便回了自己班。
我看著同學們更加鄙夷的表情,默默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同桌的女生把書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聲地說道:「看看人家多善良。真是晦氣,要和一個蛇蠍心腸的啞巴坐在一起。」
我悶著頭不敢有動作。
但從那以後,我成了班裏唯一一個單獨坐的學生。
有了沈臨的庇護,同學們不敢在明麵上欺負我,但冷言冷語是無法避免的。
我安慰自己,已經很好了。至少我做的筆記不會再莫名其妙出現在廁所,我終於可以安心學習了。
7
地下室的角落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可能是老鼠。我往另一個方向挪了挪,小心地摸索到食盒,在黑暗中緩慢地咀嚼著。
我看不見食物,免不了把自己弄得一團糟。
胃部傳來一陣陣刺痛,過度的驚恐和不規律的進食使我遭受著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
但是無所謂了,有很多事我已經記不得了。這些痛苦,我遲早也會忘掉。
昏昏沉沉之際,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開朗的笑臉。我攥緊了手裏的紙條,上麵記著一個名字——韓玦。
「等他,他一定會來救你。」
為著這點希望,我真的等了好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還有勇氣再等下去。但是,隻要看到那個名字,我的心裏就會湧出一股暖流。
白紙上簡單地記錄了我和他的過往,韓玦陽光帥氣的形象仍然存在於我的腦海。
我想,也許他真的對我很重要,所以我才會對他念念不忘。
想著想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我似乎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連串的碰撞聲。
「沈臨,你這個混蛋!你對小語做了什麼?!」
地下室的門緩緩打開,俊朗的青年向我奔來,我腦海中的那個人終於給我帶來了光明。
但是沒關係了,我已經沒有力氣再睜開眼睛。
我緩緩地閉上雙眼,隻聽到了韓玦最後一句話:「小語,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