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縷孤魂,在我死後的第五年。燕國戰神薑昱晚,踏平了越都的城門。
沒人知道,那個麵若羅刹,一杆銀槍定人生死的燕朝第一女將軍,以前是個極愛哭的小女孩。
她曾是王府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薑家掌珠,我也曾為了救他以身試毒,可最終她卻依然被我背叛拋棄。
如今她踏平了越國國都,卻不知,我早已死了五年。
......
薑昱晚帶著燕國鐵騎踏平越都之後幹的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
她隨手抓起一個宮門內試圖從狗洞裏逃出升天的小太監,厲聲質問,“沈雲深在哪!”
“我在這呀,我在這呀,來抓我啊,哈哈哈......”我挑釁的對著空氣大喊大叫,但確認沒人能看見後,無語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吃瓜。
小太監被凶神惡煞的薑昱晚嚇的屁滾尿流,“二皇子他,他早就死了。”
薑昱晚一腳踢開小太監,“放你娘的屁!沈雲深,你別想裝死,就算把越都翻個底朝天,我也會把你揪出來!”說罷,她命手下人搜宮,自己則帶著親信離開了皇城。我的靈魂跟著他一路遊走,嘖,這個凶狠的女人,還是那般記仇!
五年前,我被嚴成從燕朝皇宮帶出來時,已身中劇毒,命不久矣。嚴成是我母妃的舊部,他找了我很久。
薑昱晚帶著隨從策馬來到嚴府,一腳踹開了嚴府大門,“嚴成,今日你不把沈雲深交出來,我就讓你越都百姓替他為我薑家陪葬!”
嚴成默然開口,“薑昱晚,今日就算你屠盡天下人,我也叫不出沈雲深,因為他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薑昱晚冷笑一聲,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笑話一般,“你們一個二個都說他死了,怎麼,是還當我薑昱晚是三歲的小孩那樣好騙麼?還是沈雲深嚇破了膽,不敢出來見我,不敢麵對我薑家枉死的二百冤魂!”
薑昱晚雙眸猩紅,咬牙切齒的說出我的名字,眼裏寫滿了對我的恨。因為五年前,就是我背叛了薑家,導致薑家上下二百多口人,無辜慘死。
我是薑昱晚少時在街邊花五個銅板買下的賤奴,他把我帶回王府時,我瘦的隻有皮包骨。
她是王府裏唯一的嫡小姐,受盡萬千寵愛,如同一個小太陽般。家裏的男丁都將她視做掌珠,小心的嗬護著,疼著。
薑昱晚從小跟著父兄過慣了馬背上的灑脫生活,自是看不得被人當狗一般,拿鐵鏈鎖著的我。於是她當即問隨從拿了錢,把我買下,帶回了王府,讓我當他的護衛。
其實王府是不缺護衛的,我知道,他是想讓我體麵地活著。
起初我並不敢奢求太多,隻希望有口飽飯,不再挨餓挨打對我來說已是足足的幸事。
直到薑昱晚對我說,“沈雲深,你要多吃點飯,然後好好保護我哦。”我說,“好,我會一直保護好小姐。”
從那日起我每天平明的吃飯,拚命的鍛煉,我把薑昱晚的話聽進去了,我是真心想要保護她。可後來,我還是食言了。
薑昱晚的一杆銀槍已經抵到了嚴成的脖子上,神色諷刺,朝著周圍喊道,“怎麼,沈雲深,王府呆了這麼多年,你竟是這般懦弱,就算親眼看著你的親人朋友死在你麵前,你也不敢出來麼!”
五年前我身中劇毒,被嚴成找到。
嚴成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絕望的神情,“雲深真的已經死了,他的屍體埋在了東郊西麵的山坡上,不信的話你可以去看。”
薑昱晚滿是漠然和諷刺的眼底,似是閃過了一絲不安,“死了?沈雲深他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屍體拉出來暴曬七日,以慰我薑家亡魂。”
嚴成滿臉的不可置信,“薑昱晚,雲深他為了你......你怎麼能如此惡毒?”薑昱晚撂下狠話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嚴府,卻鬼使神差般來到了東郊,找到了我的墳。
“沈雲深,你在裝死嗎?你給我爬起來,我不信!我要殺了你!”薑昱晚似瘋魔般,依舊不願相信我的死訊。微微顫抖的雙手扶著地上的黃土,掙紮著,痛苦的看向那個長了草的土包。
嚴成仿佛悔極般拿出了我最後幾年親手寫下的絕筆信,開口,“雲深真的死了,就死在五年前,死在還未來得及回越國的那天晚上。”
薑昱晚看著我的字跡,顫抖著雙手,一是不忍,跪在了地上。
我看著眼前脆弱的女人,想要上前拍拍她的頭,卻隻拍到了空氣。歎了口氣,思緒飄回五年前。
原本我以為我會一直是薑家大小姐身邊,最平常不過的家奴,可在五年前的某一天,嚴成找到了我。
他告訴我說,我是越都宮廷內亂時,被送走的二皇子。
少時宮廷內亂,我隻記得我好像被宮人帶出了宮門,一路輾轉,來到了薑國。後來帶我出逃的那位宮人染病而死,年紀尚小的我便被賣給了人牙子。
我對幼時的記憶已無甚許多,隻記得母妃總是歎息,歎息我不該托生皇家,做這水深火熱、凶險之地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一條魚,她說她要把我送出去,讓我做平凡人家的孩子。
趁著宮亂,她讓身邊唯一的教養嬤嬤把我送了出去。這一送,就是十年。聽嚴成說,我母妃慘死於那場宮亂之下,一場大火,燒沒了她的寢殿,和她的所有。
嚴家是我母妃家族的舊部,而嚴成是那場宮亂裏,除了我以外,唯一活下來的人。
嚴成對我說,要為嚴家和我母妃報仇,他要我坐上那個位子,成為越都最尊貴的人。
我沉默,沒有接他的話。
因為我早就不記得母妃的模樣了,我也不想當皇帝,在我的記憶裏,我的生命始於薑昱晚把我從深淵裏拉出的那天。我也隻想陪在那個嬌嬌小姐身邊,做個平凡的護衛,每日陪她騎馬打球,哄她開心玩樂。
然而事事非我所願,嚴成對於嚴家覆滅的執念遠超我的想象。為了逼我回去,他不惜派人偷偷潛入王府,在晚晚的飯裏下了毒。
他說,“雲深!國仇家恨,這是你的責任,是你命裏逃不掉的劫。”
可我說,“嚴成,若是你不給我解藥,我就和薑昱晚一起去死。”
我知道他不會輕易把解藥給我,所以我喝了跟晚晚一樣的毒藥,這樣嚴成就必須把我們倆一起救活。
我不是偏執瘋狂之人,可以看到女孩皺著慘白的小臉,躺在床上時,我的心就如同被緊緊攥住一般,不能呼吸。
嚴成讓我當麵喝了一瓶解藥,他自以為我好騙,可我早就想起,越國秘藥天下無雙,就連解藥也隻有一瓶。所以我調換了他留給薑昱晚的那瓶普通藥丸,當著他麵喝下去的,是那瓶假的。
真的解藥被我偷偷潛入薑昱晚的房間,倒進了他的茶水裏,我親眼看著他喝了下去,才滿意地離開。甚至沒有在意離開時,我嘴角咳出的血。
我不惜命,因為我的命時薑昱晚撿來的,我隻要在她身邊,要她好好活著。
後來嚴成不再逼我,可自從幾次晚晚對著我說了很多句我聽不懂的話時,我才發現,嚴成不知何時學會了易容,又或是他本身就會,因為冒充了我,進了王府。
起初我並不知道嚴成要做什麼,可我知道,他這樣做絕不是做好事,他瞞著我肆意進出王府,在我的再三逼問下,他才堪堪對我講了實話。
原來他是利用我在薑府暢通無阻的臉,意圖偷取燕國禁軍的防衛地形圖。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般陷我與不義,薑家與我,早不是普通的主仆情義。薑家的每個人都帶我很好,很和善,他們照顧我,就像我的家人一般,我早就把薑家當成我的家了,我不允許有人,對我的家不利。
可嚴成說,“來不及了,二皇子,為時已晚,為了越國大業,一切早已木已成舟,來不及了。”
我真的很厭惡嚴成叫我二皇子,因為關於越都百姓皇宮的記憶,如果那段被人拴起來當狗賣掉的記憶一般黑暗,越都國軍沉迷煉丹,追求長生不老,且性格暴戾,皇後更是嫉妒我母妃的容貌,對我動輒打罵,我並不想當越都的二皇子,我隻想在薑家一輩子做我的小護衛。
原以為嚴成隻是偷取布防圖,用來進攻燕國邊城,我急切的想要衝回王府,告訴薑家人實情,試圖挽回嚴成犯下的彌天大錯。畢竟兩國開戰受苦的是百姓,誰也不能因為一己之私,連累無辜之人,況且,這並非我所願。
可我卻被嚴成拉住,“沒用的,雲深,此舉不為收城,地形圖是假的”。
我不明所以,直到眼見燕都禁衛軍衝進薑府開始燒殺搶掠我在明白。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嚴成和燕王的一場交易,嚴成要薑國的兵馬供給,而燕王,隻因薑家異姓王功高震主,他怕了。所以聯合嚴成偷取布防圖,給薑家扣了頂私通外敵,意圖謀反的罪名,趁機下旨,屠了薑家滿門。
我拚了半條命闖進皇宮,以自身性命為代價,答應燕王,喝下了燕王送我的那瓶毒,隻為了保全薑府唯一的女眷,我心尖上的人,薑昱晚。
其實也不必喝的,因為我本身也活不久,越國的那瓶秘藥我還沒有解毒。
不過也好,晚晚她,至少不用死了......
嚴成惱我為了一個女人可以不顧性命,可是是他不懂,如果沒有薑昱晚,沒有薑家,我早該死在了上京城拴狗鏈子的那條街上,我的命,是薑昱晚給的,自然,要還給她。
我知道,我的晚晚最是在意骨肉親情,若他知道滿門皆死,她定然不會獨活。
所以我讓人透露給他是我偷了薑府的布防圖,陷害薑家,才導致了這彌天大禍。
我就是要他恨我,因為隻有帶著恨,她才能好好的活下去,我特意囑咐嚴成,讓所有知情人隱瞞我的死訊,為的是讓他有希望,為了找到我,然後殺了我。
毒藥穿腸而過,我早已支撐不到回越都的路,我本來也不想回的,在我短暫的一生中,薑府才是我的家,可現在,我的家,也沒了。
我的胃裏仿佛吞了一萬根密密麻麻的針,瘋狂的戳著我的五臟六腑,我堅持不住了,我甚至根本沒能走出燕都城。
“嚴成,你知道麼,晚晚這樣美好的女孩子,不該遇到我的。”我喃喃道。
人在要死的時候會回想起人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而此時我腦海裏一直輪回播放的,是那個嬌憨的小丫頭第一次見麵,就站在我麵前替我說話的樣子。真好,真好啊,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
可是好可惜啊,我已經,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