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深夜。
一望無際的海天盡頭托起一輪孤月,巨大的黑色天幕朝著海上的船隻籠罩而來。
顧家大船二層靠邊的一間小屋內,連日照料爹娘的疲憊後,宋歡喜很快沉入夢鄉。
隻是很快她就發現,這個夢和以往都不相同。
夢裏。
宋歡喜發現自己身處一條擁擠的街道,街上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卻刻意分站兩側,空出中間一條寬闊空地。
隨著一陣敲鑼打鼓的動靜,她聽到身旁的說話聲。
“來了來了,快看,那馬上就是咱們上京有名的顧郎君,一身喜服還是一如既往的俊逸無雙啊,他後麵那喜轎上的就是新入門的夫人。”
“他夫人是何來曆,為何我們上京從未聽過顧郎君有心儀小娘子?”
“哈哈,這你就不懂了吧,前兩天我去喝花酒,聽侯府那周小郎君當著眾人揚言,說那顧郎君芝蘭玉樹,偏偏娶了一鄉村娘子,想來那娘子必有什麼過人之處,他有機會定要一探香閨。”
“那感情好哈哈哈......”
......
原來這是一場喜事啊。
宋歡喜抬頭,一眼便看到了他們口中的顧郎君,果然是翩翩如玉、麵容清潤的端方公子。
迎親隊伍從她麵前緩緩經過......
接著畫麵一轉,宋歡喜置身於一座豪華宅院,燈火璀璨、美輪美奐。
她來到屋裏,看到了新房內的顧郎君,和......她自己?
宋歡喜揉了揉眼睛,再睜開,還是沒變。
那位新娘竟然和她長相一模一樣,原來這是她自己的婚儀嗎?
而那位顧郎君,想必就是阿爹口中的顧長卿了吧。
正想著,宋歡喜聽到了說話聲。
“你我雖是父母之命,但尚無夫妻之情,若行夫妻之事,未免唐突。”
這是顧長卿的聲音,他接著道:“若哪日你有所愛之人,可提與我知,我們亦可和離。”
夢中的“她”笑得很感激,“謝謝。”
宋歡喜心下一鬆,也對顧長卿很感激,這正合了她的意。
接著,畫麵繼續。
新婦敬茶禮,三朝回門宴,顧長卿都與“她”一起,夫妻二人十分和睦,外人看上去如天生一對。
“她”也知道了顧長卿原來是堂堂顯國公之子,後來還得封世子,“她”一躍成了世子夫人,羨煞旁人。
時間悠悠而過,“她”與顧長卿相敬如賓。
顧長卿履行新婚時的承諾,從不唐突“她”。
因為“她”出自鄉野,學識不足,不善管理,一直是婆母當家。
幾年過去,礙於顧氏宗族和長輩壓力,顧長卿需要一位兒子延續血脈,“她”征得顧長卿同意,為他納了兩房妾室。
其中一房妾室很得顧長卿喜歡,沒多久就懷有身孕誕下一子。
顧長卿把兒子養到“她”名下,記為嫡子。
後來,國公爺顧執病逝,顧長卿襲爵,並為那孩子請封世子。
宋歡喜眼前畫麵一閃,顧長卿和“她”都臉生褶皺、蒼老不少。
他們都老了。
幾十年過去,“她”沒有遇到所愛之人,二人也沒有和離,“她”也從世子夫人成為了國公夫人。
他們夫妻難得都活到古稀之年。
某日,陽光晴好,風輕雲淡。
已是滿頭銀絲,一臉病容虛弱不堪的顧長卿躺在病榻上,握住“她”的手,“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她”搖搖頭,說不辛苦。
這幾十年的生活很平靜,他予“她”風雨無阻的庇護,夫妻二人不說琴瑟和鳴,也是從無爭吵,這個家很和諧。
隻是這麼多年朝夕相處之下,說沒有一點感情那是騙人的。
但他從來都守好界限,“她”也不好打破,二人之間從成婚至今的差距一直橫亙在那裏,即便“她”後來再如何努力追趕,也及不上那妾室的天生就會。
自從“她”為他納妾後,他們之間好像更遠了,“她”看過顧長卿與那妾室舉案齊眉,見證過他們攜手同心,談詩論道,圍爐烹茶,他們仿佛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對。
在顧長卿生命盡頭,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那個一直壓在心頭的疑問,“你很愛康兒的生母嗎?”
康兒正是養在她名下的孩子,那個妾室之子。
顧長卿一愣,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接著虛弱地笑了笑,語調溫和,“晴兒很好,你也很好。”
聞言,“她”也是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答,於是“她”也笑了笑。
“她”笑著看顧長卿緩緩合上雙眼。
國公府內的管事們條理分明地布置著喪禮,康兒如同所有人期盼的那樣,為顧長卿披麻戴孝,送他最後一程。
偌大的榮安堂裏很安靜,作為夫妻她不能去靈堂。
“她”呆坐在這個住了許久的屋子裏,靜靜看向外麵。
門外那棵碧綠蔥蘢的大樹已陪伴她數個年輪,此時樹枝緩緩搖曳著。
“她”知道外麵很熱鬧,但康兒禦下有方,哭聲和鬧聲都不會傳到這裏來。
康兒也很尊重她,承諾為“她”養老送終。
這一世,送走阿爹阿娘,送走公婆,最後送走顧長卿。
有草木陪伴......
“她”......
沒有遺憾......